第四周星期一,升完旗,任老师的手机响了。
“任翼,我是叶子芳,我有急事找你!你千万千万别走开,我就过来。”叶子芳是任老师的老乡,在另一所学校任教。
二十多分钟后,叶老师风风火火出现了,后面跟着一对四十多岁的夫妇,看上去显得无比的疲惫和憔悴,走近些看,男的长着一头黑、黄、白交杂的又粗又乱又蓬松的头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女的精神很不振,走着坐着都佝偻着身子。
“怎么回事?”任老师连忙问道。
“你班上有一个叫谢珊珊的女生?”
“有啊。”
“她厉害呀。我班上的男生关明亮为了她,偷家里的钱,被父母骂了几句,就离家出走了,已经整整三天啦。你看,这两位家长都垮成这个样子了。现在,我想,只有谢珊珊才能找到关明亮了。”
“噢?”任老师一片愕然。
两位家长颤颤巍巍走到任老师前跟前,充满期待握地着任老师的手,仿佛眼前的老师就是他们的救世主。
“你们先到座谈间等一等,我现在就找谢珊珊了解情况。”
谢珊珊被叫来了,看上去确实挺漂亮的,可是那双眼睛仍然像两尾小鱼动也不动地粘在脸上。此刻,她两手插进裤袋,满脸抗拒表情漠然地站在那里。
“来,先坐下。”任老师和颜悦色地说,“谢珊珊,老师想,如果你让头发恢复成自然状态,应该会更好看。”
谢珊珊可能没想到开场白会是这样的,她拧了拧那几绺被染成浅黄色的头发,不自然地应道:“哦。”然后坐了下来,任老师发觉她的左脚踝上戴着一串银白色的项链。
“你认识一个叫关明亮的男孩吗?”
“关明亮呀?”谢珊珊的嘴角一抿,用细细的手指把头发拢了拢,满脸的不屑,从鼻孔里挤出几个字,“认识,痴性的。”
“痴性?”任老师说,并注意到一个细节,谢珊珊的眼睛不是没神,而是根据表达感情的需要而调节,她刚才在骂人家“痴性”时,发出的是傲慢的眼光,当她怀着戒备心理在观望人家会说些什么或者会做些什么的时候,就会摆出一双鱼眼睛愣着。
“听说他离家几天没回啦。”任老师说。
“不清楚。”谢珊珊肯定地说,“他是他,我是我。”
“他有没有找过你?”
“有。”谢珊珊说。
“什么时候?”
“每天,像影子。”谢珊珊嗤之以鼻地说。
任老师发现她喜欢用短句。
“你知道现在他在哪里吗?”
“不知道。放学时就知道。”谢珊珊的眼睛又像一对小鱼了。
“老师请你帮个忙,帮忙把关明亮同学找到,好不好?”
“哦。”谢珊珊无所谓地应了一声。
“你先回去上课,放学后上办公室来,我们等你,可以吗?”任老师客气地说。
谢珊珊目无表情地走了。
在等待的过程中,任老师设法用闲聊分散两位家长的焦虑,从而也了解到关明亮的大致情况,他的性格比较内向,一直是连跟女孩子说话都不敢的,但不知怎么现在就像变了个人,行为如此出格,或许是压抑得厉害爆发起来也厉害吧。
放学了,两位家长迫不及待地催促道:“走吧。”
不料给谢珊珊拦住了,说:“刚放学,人多。等等。”
于是,六个人相对坐着,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两位家长浑身被罩在乌云密布的痛苦中,父亲不时用干瘦的手搔着那满头已叫人难受的乱发,那双充满疑惑的眼经常带着被追猎的兔子般惊悸地睨视着谢珊珊,仿佛她有三头六臂,一朝一夕之间就把自己辛辛苦苦抚养了十几年的儿子给抢走了,而做父母的,虽然跟儿子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十几年,但可悲的是,还是揣摩不透这宝贝儿子究竟想些什么,书也不好好读,被女孩子迷了心窍。
做母亲的伸过一只微微颤抖着的手,想放在谢珊珊的膝盖上请求她帮忙。
谢珊珊像被虫子蜇了一下,赶紧站了起来,眼角闪现一抹复杂的神色,急急地说:“走啦。”
校门口里人影稀疏。太阳很猛,逼射得关明亮父亲头上的白发泛着可怜的白光。
“你们先在传达室等。”谢珊珊说。
剩下谢珊珊和朱婷婷顶着毒辣辣的阳光站在直冒热气的水泥地板上。
“真惨,今天没擦防晒油,会长雀斑的。”谢珊珊把书包顶在头上,说。
“长了找关明亮算账。”朱婷婷说。
“哼,怎么算?他家不是有钱人,还个个都那么可怜。”
关明亮出现了,衣服一处灰一处黄,整个人显得失魂落魄。
“珊珊,今天等我呀。”关明亮满脸虔诚地说,“想去哪里吃饭呢?”
这时,关明亮的父母已经按捺不住,闪了出来,跟着两位老师也出来了,关明亮眼里闪现出一丝惊恐,撒腿就跑。大家可没想到他有这一招,母亲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亮仔,别跑。”父亲撒腿就追赶,可哪追赶得上此刻像猴子般敏捷的儿子。就是任老师一时半会也追不上他。
“关明亮,你如果再跑,我们就绝交!”谢珊珊大声喊,这杀手锏灵得很,关明亮慢慢停下了,被激动的父亲紧紧抓住,气喘吁吁的父亲那满头杂色的头发可怜地颤栗着。
“关明亮,你是白痴。老师,我们走啦。”谢珊珊大声喊道,然后跟老师挥挥手,扬长而去。
“任翼,你这个谢珊珊真不简单呀。”叶老师望着谢珊珊的背影对任老师说。
任老师点点头,目光浸满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