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
一泓盈盈的碧水。一座半圮的石桥。一处临河翘角的飞檐。一条石板横陈的小街。一所隐逸的古寺。一架伸入河中的石阶。一袭岁月漫不经心的洒落。一景杨柳岸晓风残月……这是姑苏的七里山塘。“水天向晚碧沉沉,树影露光重叠好。”沿古街与长河上溯至大唐宝历年间,大诗人白居易任苏州刺史,在姑苏的水巷中探幽访古时,看到虎丘一带农田易涝,且南北交通不便,便从虎丘凿渠,直达城中的阊门。这条黄金要道开通后,枕河人家迅速云集,两岸很快繁荣起来。在任时心系民生难得吟诵的白居易,当时就颇为自得地赋诗:“自开山寺路,水陆往来频。银鞍牵骄马,花船载丽人。”从此,七里山塘,红尘锦绣。“一种清香远近闻,半塘桥外月初斜”,“山塘七里弥弥绿,不见烟波见画桥。”这个天堂里的街市,便已然成为“最是红尘中一二等的风流富贵之地”(《红楼梦》开篇语)。为了供自己游赏,慈禧太后更是完全模仿山塘,而在北京颐和园筑起了那条著名的“苏州街”。姑苏人为了纪念白居易,把七里山塘命名为白公堤,堤上的一座桥命名为白公桥,并在此修建了白公祠。
白居易走了,继任刺史是另一位唐代大诗人刘禹锡。他在姑苏两年,主要的精力都用于救济灾民和恢复生产,诗也写得不多,但离开姑苏时,却仍然是依依难舍,去意怆然:“流水阊门外,秋风吹柳条。从来送客处,今日自魂销。”
这是天堂里的天堂。一幅烟雨朦胧的画卷,点缀在红枫灼灼的暮秋里。黛瓦粉墙,小桥流水,婉约别致;烟锁层楼,腾挪跌宕,别有洞天。这里有澎湃浩荡之阔,有潺潺入荫之幽;有戏鱼逗虾之柔,有拍石惊雀之怒;有龙潜深潭之静,有追风逐雨之闹。水是山塘的灵魂。缘河临湖,去虑弃忧,韬光而养晦;丢毁忘辱,净性而明心。
漫步山塘街上,一步步融入古街的暮霭里,一步步走进历史旧梦的深处,恍若隔世。雕窗含雨敛雾,绣帘引潮唤浪;楼阁临水而耸,亭榭寻波而卧;朱栏凌渊而踞,琴宇攀峰而依。置身山塘,于树间花影窥月,雨雾迷蒙听荷;波光射岚时啜茗;霞落几案时泼墨。静穆的河水,勾勒出胜影飘忽的幻像;清凉的红桥,流盼那一河易逝的岁月。艳莲虽娇,以波为巢;银铃悦耳,终寄命于风。流连倏忽间,犹渔歌唱晚,或高歌,或清唱,由远渐近,由近渐远。或如金石相碰,又似皎月漏林;仿佛水荡风卷,又疑雨打残荷。其清澈冠绕山之溪水,其悠扬胜古刹之洪钟。余音拂岸缠檐,过桥穿廊仍萦绕不绝。哦,这就是苏州评弹啊!那一唱三叹,吟咏回环,跌宕起伏又峰回路转的音韵,令人洗心濯肺,回肠荡气。这音律,与江南曲径通幽的古老水居珠联璧合,融于一炉。七里山塘,岂不是一部恢弘的评弹组乐!吟唱和咏叹着姑苏人深邃的意境与沉雄的情感,启悟着一个个后来者。在山塘书院,在一方红地毯铺就的戏台上,一品竹笛飘出迂缓的曲调,在周廊影榭、幽篁曲水间婉转,宛若天籁……此刻,七里山塘静静地泊在沉沉的暮霭中,红红抑或黄黄的灯笼次第绽放,一泓曲水披上了五彩斑斓的幻影。在酽茶中泡了两千五百年的姑苏城已是夜不能寐!或许姑苏城里历史的颓垣早就埋藏了吴宫的花草,或许因为喧嚣的都市淹没了深巷小镇中的吴声曼腔,而吴门烟水里也不见了大唐的渔火江枫,然而,惟有这山塘秋水,这秋水的恩泽从更远更深的地方流淌过来,流过晓风,流过残月,流过杨柳岸,永远流淌在这座生生不息的都市,在七里山塘,在永远的天堂。
(选自2006年2月20日《日照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