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阳说明日再给婉如讲他此行的经历,等到了第二日却插科打诨岔了过去,并不曾细讲。
只说是在卢鹿部落头人正在聚会商议时,他逃出被囚的房间闯进了厅堂去据理力争,说服他们放弃反抗朝廷。
至于怎么逃又怎么闯的,还有之前安排的部下又做了什么,肖阳只字不提;婉如也不相信这些很是血性的边疆外族人能被他用一张嘴就给轻易说服。
“好吧,你不愿说我也不多问——能平安回来就好。”婉如表示了自己不是傻的知道他在故意岔开话题之后,真的再没提此事。
她默默用自己的方式体贴照顾夫君,一日复一日为肖阳准备各色滋补吃食,相当用心的调理着他的身体,期望努力弥补一下他这段时间所吃的苦。
不到一个月时间就变得既黑又瘦,天知道三郎这些日子是怎么熬过去的。婉如真是既心酸又心疼,想要升官发财可不是随便说说就有福气自天上掉下来,必须拿命去拼去换。
俗话说“夏天过后无病三分虚”,肖阳还这么辛苦的熬了一段时日,婉如马上就开始打起了山林中各种野味的注意,如今入秋了正好进补养膘。
牛羊肉温补气血;栗子炖鸡健脾养胃、补肾强骨;雪梨野蜂蜜避免秋燥;燕窝润燥补中益气;芝麻、红枣、桂圆……能吃的该吃的都给补起来!
婉如在这金秋时节忙着养肥夫君、做信纸、酿美酒,与之同时,她嫡亲的哥哥崔文康却在家中闭门挠头、捶墙。
崔婉兰这么一死,她自己倒是清清白白了,却很耽误事儿,按照礼法相关亲眷需为其服丧,按亲疏不同关系最近又辈分最低的崔文康最惨。
他和崔婉兰同父,她母亲张氏虽然已经被家里做主给休了,可那两姐弟依旧算作是嫡出子女。
含含糊糊的同为嫡出,那就成亲兄妹了,妹丧兄长理应为其服丧。
按《礼记》规定,大夫之子为叔父母、子、昆弟、昆弟之子,姑、姊妹服丧,应为齐衰不杖期,齐衰是五服中次于斩衰的丧服,即便是其中的第三等“齐衰不杖期”也得老老实实遵循服期一年的规定。
即是指,崔文康要为婉兰穿细布孝衫用白布孝箍停职守丧,并且,服丧其间不行婚嫁之事,不预吉庆之典!
虽是百日卒哭后即可入朝从政,严格按《礼记》习俗却有在疏衰之丧不见客的规定,且婉兰下葬之后三月内可以食肉饮酒但不能与人会饮共食,三月之后才能一切如常。
下葬都得磨蹭至少一两个月,等他能正常生活很可能得是来年春暖花开时!
面对这等情形,崔文康直接抓狂——这崔婉兰,死得太不是时候了!让他怎么成亲,怎么赴任?好不容易走关系抢到的职位难道要拱手让给别人?
长房长子崔文泰一身素服正陪着堂弟说话,看他那颓然模样不由忍笑道:“武将丁忧不解除官职,酌情给假。况且,我们赴任也是翻了年之后,如今这还没到九月,算起来影响并不大。”
崔文泰是隔房的堂兄,需为婉兰服九月的大功,同样是三月不从政,他此次也考中了进士虽位置不靠前,但已然顺利通过了吏部的关试得授官职。
“是么?”崔文远看着堂兄那风轻云淡的模样,刚稍微平静了些又可立刻蹙眉道,“可,婚嫁之事……泰哥你也是定了亲还没迎娶,原本说好了我年末成亲,你来年春天,这么一来又怎么办?”
“延期,还能怎样?”崔文泰看着堂弟愁眉不展的模样顿时明了了他的心思,不由安抚道,“别多想。都已经下了聘,余家怎会轻易退亲?”
崔文康却是苦笑,余家门第清贵门生颇多,他们可不愁女儿嫁不出去,真要退亲自己又能如何?谁叫二房出了这么个不要脸面的嫡出女儿?
居丧时不能随意登别人家的门,他自然也没法面对面求问余尚书的意思,大伯与对方书信往来了几次结果却不曾详说,只告诉了崔文康女方怒气未消,却不知究竟进展如何。
这几日堂兄往他屋中来得勤,想也知道他原意是希望安抚自己,可崔文康见他如此殷勤却更为揪心,仿佛是怕他得了坏消息想不开似的!
正如他所料,余尚书和那逼了自己亲女出嫁的郡王一样,也是个眼里容不了沙的人,当崔婉兰作风问题被爆出后他就已经心生不满。
没多久又听说她自缢死了证清白,若是寻常人自然就信了,混迹官场数载的余尚书听闻后心里却是咯噔一响,再一问大理寺得知崔家没让仵作进门,这心里便更为不舒坦。
他先是觉得崔家养出了贪慕虚荣、不守规矩的女儿这家风似乎出了问题,但也可能只是仅此一人养歪而已,可后续事情一出余尚书和余父才是真正的寒了心。
余父是个书画大家,平日里做事较为恣意,偏偏遇到此等大事却很是拿不定注意,怕自己考虑不周坑了女儿,只得向父亲求问:“都已过了大礼这可怎么办?”
“退亲吧,都能狠心活活逼死自己家女儿,谁知将来还会出什么事儿?”余尚书看向儿子,替他做了这决定。
若是初晴过去了他们对媳妇不满意,是不是也能悄悄弄死了报病亡?大户人家也不是没这种事儿,例如改朝换代有被抄家灭族的,嫁出去的女儿会有怎样的下场只看夫家是否心善。
“只是,还需寻个妥当的由头,不能有损十三娘的名誉。”余父暗暗沉吟,身着竹青衫袍身材高挑的他一副风度翩翩文士模样,但说起女儿的终身大事却不由露出了狠厉神色。
余家长辈恨不能给崔文康按个特别不名誉的罪名,以便顺利退亲,只可惜他此刻是居丧不出门,没法下手。
听闻此事的余初晴却有自己的主意。
她见过崔文康喜欢他坦坦荡荡的言谈举止,她相信这个曾傻笑着直言“我不会吟诗”的男子不会是表里不一的奸诈之徒,她原意赌一赌,信他不会遇事心狠手辣的推了家中女人去死。
因而,余家十三娘赶在余尚书退庚帖之前跑到祖父跟前跪下求到:“如此情形不论什么缘由退亲儿都会毁了名声,即便是还能再嫁又有谁能知下次会不会再遇波折?何况,忠臣不事二主,一女不侍二夫——余家怎能出尔反尔?”
“本是他家有错,关你何事?”余尚书一脸无奈,他从始至终都是在为孙女儿着想,偏偏对方不领情!
“可错的并非是儿所许之人!”余初晴固执的据理力争。
余尚书屈身扶了孙女儿几次,她都不肯起身,只求答应让她顺利出嫁,不由觉得头疼万分,嘴里冒着苦水叹道:“同父的妹妹,这还能掰开了来算?家风不正如何能嫁?”
“除了家风还得看人品,他人品可有不好?”余初晴自幼就是得宠的,丝毫不怕祖父的黑脸,仰着脸双眸炯炯有神的说道,“何况,这家风不正一说还得再斟酌斟酌,谁都知道崔家二房继母张氏克扣前面嫡妻生的儿女,舞弊的是她儿子,差点私奔的是她女儿,可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但那不同母的兄妹何错之有?”
看着她这侃侃而谈的模样余尚书越发头疼,不由口不择言道:“你闭嘴!那崔承望也不见得是一道好梁!”
余初晴被祖父一吼只得垂下头,半晌后却又轻声嘀咕道:“歹竹还能出好笋呢。”
“你——!”一时间余尚书被气得笑了,好话坏话她一人都说了个净,闹半天就是无论如何都想嫁那人吧?真是后悔当初让他俩私下见面,匆匆一叙竟能让孙女暗许芳心。
拗不过孙女的余尚书只得暂时放弃了退庚帖的打算,反正崔文康得居丧不如就先拖着,准备仔细打探了崔婉兰的死因,继续考察这家人的情形再做打算。
没多久,西南边陲八百里加急传来了战报,卢鹿地区再起风云却被初到此地的小将肖阳力挽狂澜,转危急为胜利。
棘州不仅没乱,甚至当地头人还破天荒头一次将朝廷放在了眼中,没采用私刑、复仇等方式胡搅蛮缠,而是请人代笔正式上书。
要求天家做主严惩贪官污吏,若能得到公平对待,他们还愿意和朝廷合力开金银矿缴纳这份税赋。
这是肖阳的主意,反正之前金银矿的收益也是被七皇子的门人长期把持,不如将其摊开了来说,部落里还能有些结余。
蒙州都督除了正式上书之外,还写了秘折更加详细的讲述了矿产一事,划拉开了七皇子的雄心壮志,气得今上当场就摔了一桌器皿。
这位都督是个新上任不到一年的文官,完全不懂军事,之前卢鹿人闹事他总是无比忐忑怕自己也跟前任似的屈死在蛮地,如今见了肖阳的壮举顿时觉得心里无比踏实。
因而除了告状之外,他还在奏折中大力赞许了这位有勇有谋的将军。两相对比,皇帝心中的天平不由倾向了永安王外孙,肖三郎。
与之同时,肖阳以领兵者身份写了奏章详细讲述说服卢鹿人的过程,旁观的温七郎与郑恭亮也用私人渠道给京中递了信。
特别是身为今上最疼爱外孙的温子辰,他的书信虽是写给母亲襄阳公主的,却比肖阳更快一步上达天听,因为他娘直接抹着泪念给皇帝父亲听了,声泪俱下表述了一番儿子是如何的辛苦,如何的付出甚多,为他表功请赏。
既然副职的温子辰都理应得到朝廷的嘉奖,深入蛮夷腹地的主官又怎么不获得更多?皇帝思索着,与丞相商议,拟将肖阳升任为蒙州防御使负责一州军事。
这消息没多久就传到了密切关注崔文康兄妹的余尚书耳中,蒙州防御使可是个从四品官职,从四品、从五品看似只有两级差别,却是高官与普通官员的分水岭,足以见得这位年纪轻轻的肖家三郎不容小觑。
而被他看好想方设法也要弄到蒙州治下去的妻舅崔文康,是否也是个可塑之才?他会不会也想肖三郎一样骁勇善战继而平步青云?
正当余尚书琢磨不定时,他儿子急匆匆进了书房带了另外一个消息:“崔文康他妹妹,肖三娘子这回又名声外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