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南方的十一月天很快就暗下来了,昏昏沉沉,没有阳光的拥抱,灰色压抑得让人胸闷,就好像被海底的气压挤压,以至于无法挣脱。
沈珂顺着节奏,抬腿原地旋转。音乐结束,她的腿也随之落下,脚尖轻点在地,右手往上一挥,头有力地一低。汗水顺着她的鼻尖,落下,打在地上。
“啪嗒。”
这才使沈珂张开眼睛。
眼睫毛很长,鼻梁挺直,手柔软中又带着力气,才年仅十岁的她,已经能很好的掌握这类舞蹈的技巧。
旁边传来鼓掌的声音。
“不错,沈珂。以你的水平,在大赛里一定能崭露头角!”老师的声音不掩喜色。
沈珂站好,面对着的是落地窗。外面的天空已经很暗了,玻璃投影出沈珂姣好的形体。
但沈珂却从自己的眼睛里,读出了厌恶。
深吸一口气,带着甜美的笑容,转身看着笑得合不拢嘴的老师。“多谢您,我先走了。”
也不听老师说了什么,直接窜进了更衣室。
沈珂一点都不在乎今天练习的成果。
沈珂现在在的是一个艺术培训中心。
场地很大,师资力量雄厚,威名远扬。
但她不喜欢。
晚上独自一人走在空旷黑暗的走廊中,她只觉得孤单。
沈珂不喜欢这类如此优雅的古典舞,但是她的母亲喜欢。沈珂向来不敢违背母亲的意愿,只能硬着头皮,一次又一次,带着厌恶的心情,走进舞蹈室,甚至于走上舞台。
沈珂更讨厌这样的自己。
“嗒嗒嗒。”沈珂走在走廊里。走廊早就关上了灯,黑乎乎的,几乎伸手看不见五指,走廊很长,恐惧很近。
沈珂面无表情,她已经从几年前的战战兢兢,蜕变成现在的淡定自若。
一般这个时候,大多数学生已经回家了,今天却有一扇门透着光。
沈珂向来不关心这些事,多年来的经历已经让她形成了淡漠的性子。
可当她走到了门口,隐约传来的钢琴声,让她刹住了脚步。
沈珂悄悄地把门拉开一条缝。
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听见男生的声音和着钢琴声。
“只剩下钢琴陪我谈了一天……”
男生的声音很好听,很随意,自然得让她无法自拔。
短短的一首歌,愣是让她挪不开脚步。细碎的发散落,痒了她的脸。男生的声音让她感觉无由的悲伤起来,但她的心跳,从来没有安分过一刻。
她能听见自己小鹿乱撞的心跳声。
走廊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吓得她手一抖,大力的关上了门。
门内的琴声戛然而止,接着是往门口走来的脚步声,沈珂惊慌失措,连连后退,脚下一滑又跌跌撞撞地跑走。
就好像小兔子那般仓皇逃开。
门开了。
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男生探头出来查看。
只能看到走廊远处灰溜溜逃走的身影。男生呆滞了几秒,噗嗤一声笑了。
随手轻轻关上门,摇了摇头叹气。也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觉得有点可爱。
沈珂一口气跑出了门口,下意识摸摸发烫的脸。
可以说,她的情绪从未这么大波动过。
不过是一首歌而已。她安慰道。也不是什么需要特别关注的事情。这么想着,沈珂苦着脸慢吞吞地缩进了母亲的车里。
第二天,沈珂照常训练。
一舞毕。窗外的天空依旧已经暗下来了,但这次,在玻璃窗的反射下,沈珂看到的是自己期盼的眼神。
她被自己吓了一跳。
很可惜,即使她还是很努力地想要抑制住心里的期盼,一看到那扇门透出的灯光,她还是很没有骨气的凑了上去。
今天的门没有关上,就好像故意要留给谁的样子,门的下面压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请放心听吧。沈珂蹭的脸红了,毫无疑问,他定是看到了自己落荒而逃的背影。
“什么嘛。”沈珂喃喃道,小小的红唇一撇,手在背包里探了一圈,拿出一张纸,认认真真地写上:打扰了,这是你的。
字体圆圆的很可爱,并不像她本人平日高傲的气质。
她把字条也夹在门下,放了几颗自己特别爱吃的泡泡糖,驻足听了好一会他的弹唱,心里无由来的一种满足感。
欲走,又思索了一会。沈珂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把他写着清秀字体的纸条,细心的夹在书页中,最后看了一眼门缝透出的光,哼着小调离开。
男生听着渐行渐远,意图放轻的脚步声,琴键上的手慢慢抬起。
缓缓走去门口,开门,一张纸条上垫着几颗泡泡糖。
他捡起纸条,看着女孩认真的字体,嘴角带上了一丝微笑,顺手把泡泡糖塞进口袋里,重新关上门。
走到落地窗往外看,看到了一个女孩子的背影,与昨日的背影及其相似,女孩披散着头发,路灯投射出她出色的身姿、形体。
“跳舞的女孩子吧。”他喃喃道,大抵是的,只有跳舞的女孩子,才会有这样的姿态。
女孩呆呆地看了一会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踌躇了一会,像是极不情愿地走上去,才打开了车门。
男生大概天生就有善于观察细节的能力,想想她刚刚微微冷傲的侧脸,也猜到了估计这女孩并不是很高兴。
于是第二天的留言上,沈珂看到了这样子的一段话:“昨天看见你,似乎你很不开心,是不喜欢正在学习的东西么?为什么不尝试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呢?就好像我啊,喜欢钢琴喜欢唱歌喜欢爵士舞,爵士舞我大概是没办法做到了,但我去尝试学习弹唱,这种感觉很好。”
沈珂沉默了一会。
她把纸条收好,又回复道:“因为妈妈喜欢。”
她蜷缩成一团靠在墙边,听着他唱歌,眼眶忽然红了,默默地掉着眼泪。
她慌忙拭去罪证,迈着被铅镀过的步伐,离开。
一来二去,他们似乎形成了一种默契,两人总会留一张字条在门缝里,一直保持着联络。
男生说,他也要参加那个比赛,他说,女孩子要笑起来才好看,他说,他一定会去给她加油,他说,这是我的手机号码,你留着吧。
沈珂留的字条很短,但写得很认真。她什么也没有留下,总是避开各种私人问题,试图转移话题。男生不知道的是,沈珂偷偷地用录音笔录下了他唱的歌,而那只录音笔,成为了她最宝贵的东西。
在比赛前一天,男生留给她这样一张字条。
我叫易泽,你要来给我加油哦。
她原本是打算写自己的名字下去的。
可她没有写,她怕失败,却被易泽看到了。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这样做。
那天,她什么也没写,只是放了写有沈字样的一个大大的棒棒糖。
原本这是她在街上看到图新鲜买的,今天也就送给了他。
她一如既往地匆匆离开。
今天那辆黑色轿车没有准时到来,沈珂心里也清楚,母亲很忙,她不可能每天都准时到达,更何况今天比以往都要早些结束。
沈珂哼着歌,天气很冷,她把手插进衣袋,蹦哒着等母亲的到来。心中却很乱,即使自己劝阻了自己无数次,她依旧改变不了不想参加大赛的想法。
这时,一辆轿车横冲直撞、不受控制地跑上了人行道。
明晃晃的大灯闪了她的眼。沈珂下意识捂住了眼睛却没能防住被车子狠狠地一击。
她觉得自己似乎轻飘飘的,然后,顾不上思考,眼前一黑。
就好像,南方十一月份七点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