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本就是个鱼龙混杂所在,什么人都有。嗑瓜子磕个臭虫出来,有人冒头打抱不平并不稀罕。稀罕的是,红姐听了这叫声之后竟然也慌不迭地连声叫住手。
作为青楼的打手,别人的话可以当做放屁,但红姐的话不敢不听,只得止步住手,转过身来,看看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魔力,让红姐如此听话。
他们在看,围观人众在看,阿天也好奇地在看。
只见从人群中走出个二十不到的年轻书生,长得风度翩翩,俊美异常,让人见了眼前一亮。
阿天见了,微微一笑。宽大的儒衫,标准的四方步,却难掩婀娜娉婷之态,又是一个和兰婠一样的西贝货。难道大明时尚女扮男装?还有,这张脸虽然不熟悉,但她的穿着却不陌生,分明就是刚才隔壁雅座中一直无礼地注视着自己的那个书生。这就对了嘛!哪有男人那么看男人的?
红姐碎步迎上前去,陪着笑,带着询问的目光刚要开口,西贝货一抬手中的折扇:“红姐,我不是要干涉你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位小兄弟很有趣,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他。等我问完了,你再行处置。可以吗?”
“可以可以……”红姐连连点头。
西贝货走上几步,朝着阿天作揖道:“这位小兄弟请了。”阿天还了一礼。
“请恕在下冒昧,我能请教你几个问题吗?”西贝货笑吟吟地问道。
阿天含笑点了点头。她叫自己小兄弟,阿天却不知道该叫她仁兄呢还是大姐?
“小兄弟应该知道我刚才就在你的雅座隔壁吧?”西贝货问道。
阿天没说话,依旧点了点头。
“非我有窥私之癖,只是你们的动静太大,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还望不罪。”西贝货带着歉意欠了欠身。
仅仅是多看了几眼吗?阿天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
“看兄弟在雅座中的作为,非是贪恋美色之徒。可为何要如此替这姑娘出头,莫非是旧相识不成?”西贝货问道。
“素昧平生。”阿天摇了摇头。
“这可就奇了。”西贝货指了指阿天身后的女子,“这姑娘虽然青春可人,却非倾城倾国之姿,也就一乡下野丫头罢了。红姐既然称小兄弟为二少爷,谅必是豪门世家子弟,何以……”话虽只说了半句,但意思很明白。你一个当少爷的,这么做,犯得着吗?
红姐在旁频频点头,这也是她想要问的。但红姐要是问的话,阿天极有可能一句“我乐意,你管得着吗?”冲顶过去。然而西贝货这么问,他却得好好回答了。一来,不管怎么说,她总是好意,也解了自己一时之围,二来,也是最关键的,今日之事如想善了,看来得着落在她的身上。毕竟动起手来的话,虽说不惧,但后果难料,非己所愿。
“听您的意思……小弟出头是因为看上了这姑娘?”阿天反问道。
“难道不是?”西贝货嘴角一撇。
“非也!”阿天摇了摇头,:“小弟不过是见这姑娘宁死也不愿呆在此处,想送她回家罢了。”
四周顿时响起一阵哄笑声,西贝货也是微微一笑,略带嘲讽地说道:“喔?看来小兄弟是位侠义之士喽?”
阿天并不着恼,只是略带无奈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侠义之士不敢当。小弟这么做也是不得已啊!”
“此话怎讲?”西贝货诧异道。
“天意如此,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阿天答道。
“愿闻其详!”西贝货拱手道。
“刚才这姑娘轻生的一幕,大家没忘记吧?”阿天悠然四顾,“当时我已经一只脚跨出了大门槛,马上就要离开此处了,这点大家没意见吧?”
包括红姐、西贝货在内,众人纷纷点头。
“这也就是说,我当时根本就不想替这位姑娘出头。”阿天继续说道,“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当时那个情况下,你们说,我该不该救这姑娘?”
“没人说你不该救啊!”红姐忍不住插嘴道,“我也很感激你呀?所以我要谢你啊!但你也不能就此要带她走啊!”
阿天斜了红姐一眼,笑道:“问题就在这里。在我看来,既然是我没让这姑娘死成,那我就必须带这姑娘离开这里。”
西贝货似有所悟,红姐继续问道:“你这又是什么逻辑?”
“很简单。姑娘轻生,是为了保持自己的清白,是不愿意留在这里。我出手留住了她的命,就意味着我必须承担起保住她清白的责任,也就意味着必须带她走。否则就是违背了她的意愿,也就不是救了她,而是害了她。”阿天难得一脸的严肃,“说一句妈妈不要生气的话,那样的话,我不就成了你逼良为娼的帮凶了吗?”
“你……”红姐气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但又无言以对。围观人等议论纷纷,有不以为然的,也有啧啧赞叹的。还有不少人,在打听这位少年究竟是哪家的二少爷?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西贝货击掌赞叹,“小小年纪,如此行径,难得!难得!”
“过奖!过奖!”阿天作揖逊谢。
这一下,闹得红姐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西贝货看了二人一眼,笑道:“今日之事,正如小兄弟所言,乃是天意。小兄弟大丈夫行径,做的没错,红姐呢?吃的就是这碗招人恨的饭,也没错。既然都没错,就当是个误会,大家看在我的面上,也就别计较了。至于这姑娘么……”略一沉吟,西贝货拍了拍胸脯,“如此烈性倒也难得,小兄弟不足的那部分银两就由我来出吧!红姐,小兄弟,你们看……可好?”
红姐本来就不愿得罪阿天,自然点头称好。
原以为蹦出个能让红姐吃瘪的西贝货来,貌似胸脯不小,一记拍下去,自然没自己的事了,怀中的五十两银子也就保住了,却不想还要拿出去。阿天略有些失望,但总比上演武打戏要好,便也点头答应,掏出五十两纹银交给了红姐。红姐也拿出了那姑娘的卖身契,并当场烧掉。黑里俏到了此时,方信自己得救了,又悲又喜,下跪磕头,千恩万谢。
见他们和解了,看热闹的也都纷纷散去。可有一人却还杵立在那里,一脸憨笑地看着阿天。不是旁人,却是阿宝。原来午饭时不见阿天回来,还以为他在陈府。梅姨边让阿宝去陈府找他,可门公说他早就走了。阿宝便四处去寻,偶听一路边小贩说是看见他和顾云卿一起进了撷芳楼。阿宝怕顾云卿不安好心,便立马赶了过来。
阿天见了阿宝,心中一喜。他正为黑里俏如何回家犯难呢。她家住太湖边,出城后得有好几十里路。一个人回的话,他不放心,别又被人拐了。要是送她的话,一来自己不识路,也不愿跑那么长的路;二来,孤男寡女的,好说不好听。难得做件善事,自然是少些话柄的好。阿宝可谓来得正好。
阿天当着西贝货和红姐的面,吩咐阿宝先送黑里俏去竹翠庵,让当家师太再派人送她回家。
少爷吩咐,阿宝自然答应。黑里俏却似乎对阿天有了依赖,显得恋恋不舍,还硬要阿天和西贝货都留下姓名,说是回去见到哥哥后,定要前来重谢。
阿天和西贝货都没理会,说是时间不早了,要她快快走吧。黑里俏无奈,一步一回头地随着阿宝离去。
“小兄弟,这姑娘心中怕是再也忘不了你了。”看着黑里俏的背影,西贝货笑着对阿天说道。
“兄台说笑了。”阿天一哂,随即整了整衣衫,朝着西贝货一揖到底:“今日之事多亏了兄台仗义,阿天感恩不尽……”
“小兄弟不用忙着谢我。我这么做可是有个条件的。”西贝货摆了摆手,半真半假地笑道。
条件?什么条件?自己赤条条的跟光棍没多大区别,能有什么值得她惦记的?难道看自己长得俊,想老牛吃嫩草?那敢情好!她这相貌、身段,要是换上女装的话,整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啊!何况这老牛也老不到哪去,也不过大自己两三岁的样子。
阿天有些龌龊地想着,眼光也就有些不老实、有些放肆地在西贝货脸上胸前瞄来瞄去。
这小子怎么这么看着我?难道他看穿自己是个女的了?西贝货脸微微一红,清咳了一声。
阿天惊觉,掩饰地一笑:“兄台敬请吩咐。”
“吩咐不敢当。”西贝货潇洒地抖了抖袍袖,做了个相请的手势,“我想请小兄弟赏脸楼上一叙,喝上几杯。”
“兄台盛情,小弟岂敢不从。”美人相邀,阿天自然乐意。
一旁红姐见状,赶紧引领二人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