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索着从手袋里掏出钥匙,将有缺口的位置朝上,掌心贴着冰冷的铁门移动,找到锁眼,插入,“咔嚓”一声,防盗门应声而开。
“回来啦,小雅,怎么样,今天累不累?”熟悉的脚步声和话语带给人安心的力量,她知道每天都有人在等着给她开门,尽管她坚持自己用钥匙解决,这个人是她的妈妈。
手袋被对方接过,扶着妈妈的手踢掉脚上的旅游鞋,尽量规整的摆放在一起,女孩换上拖鞋,抱着母亲的手臂,说笑着走进屋内。
许小雅坐在沙发上陪着母亲‘看了’一会电视节目,母亲喜欢看情感类的节目,就是那种下面坐着几个专家帮着解决情感纠纷的节目。这种事情通常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不过专家到底是专家,像她们这种普通的老百姓大底只能简单评评是非,然而专家却能说出一篮子极富哲理性与思辨性的话,不过通常没什么用,到底还是当局者迷,所以往往专家很生气,群众痛心疾首。
‘看’完电视基本上也就到了她休息的时间,回到自己的房间内,换上宽大的睡衣,她会给自己倒上一杯白开水,刚烧开的那种,将杯子凑到自己的嘴边,感受着从前面升腾而起的热气温暖了鼻尖、温暖了眼眸、温暖了额头,吹着气,一小口一小口的抿。
这感觉使她舒服极了。
喝完水之后有时她会躺在床上用半导体收音机听一会广播,觉得没意思了便关上睡觉,也有时听着听着便直接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听见收音机在一旁沙沙的响。
天气好的时候她也会打开窗户,感受着风迎面吹过来的感觉,听着楼下车辆经过的声音,让她时常有一种跳出去的冲动,这并非是某种自毁的情绪,她只是很想体会那种失重的感觉,那种不受束缚的自由,飞翔的自由。在落地之前,哪怕只有一秒,亦是飞翔。这样想着,然后嘲笑自己身体上的残疾果然已经让她有成为精神病的潜质。
人一旦遇到点不好的事情就容易矫情,许小雅啊许小雅,你真是矫情,不过你比许明媚要好多啦,她更矫情。
许小雅以前的名字叫做许明媚。
在认识许明媚的人当中,许明媚这三个字往往就成了优秀的代名词。她总是能和那么多美好到让人羡慕,甚至是嫉妒的事物联系到一起,尽管她生在一个单亲家庭。
扬长避短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外秀的人会极尽所能的向人们展示着他卓越的风姿,内秀的人则会用幽默与智慧来展现自身的魅力。许明媚无需展示,因为她内外皆秀,外形靓丽,成绩又好,歌唱的好听还会乐器,若真要说她有什么缺点,可能就是她太骄傲了。其实她也并没有瞧不起谁,只是性格偏内向的她并不是长袖歌舞之人,而绿叶往往也不会喜欢往鲜花身边凑,那只会显得叶更绿,花更红。
人们在出生之前,经过上帝的时候多少都会被咬上一口,有的人讨上帝喜欢,被咬的惨了点;也有的人被上帝小小咬了一口就丢了下来,保存就相对完好。一个姓福的商人发现了其中的秘密,做了个手机暗示人们其中蕴藏的某种奥秘,然后他就被上帝召唤了回去。
当然上帝也有失误的时候,极少数的苹果会被他直接扔到人间。然后在许多年后,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许明媚这个完好的苹果被上帝重新咬了一口。
一场车祸永远夺去了她生命中的明媚,她的视神经糟到了不可逆转的破坏,简单点说,她瞎了。
在医院的病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月,出院以后她便改了名字,也没有再继续上学。其实以她曾经的基础并非不能继续读书,只是她害怕因为失明而错漏百出的自己出现众人的视线当中,像一个丑小鸭一样接受众人目光的洗礼,这样的场景她想想都觉得可怕,这是曾经身为一个天鹅的尊严。她不会去特意告诉以前认识的人自己改了名字的事情,对方叫她许明媚的时候,也会装作很高兴的应承下来,对方不知道她改名字便不会明白她的自卑,她的在意。当遇到新认识的人时,她便会告诉对方自己的新名字,许小雅。毕竟一个瞎子叫什么明媚呢,听起来都觉得很好笑是吧,她自己都觉得好笑,真是好笑。
许明媚是一个文静优雅的女孩,许小雅也是一个文静优雅的女孩,在旁人讲话的时候,‘她们’会微笑着在一旁倾听,很少发表自己的意见,让人觉得这真是个天使般的女孩。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女孩娴静的样子美丽依旧,从未改变,然而也只有她自己明白,那份文静与文静的连接点处,驻扎着一个洪水猛兽,一个魔鬼,它张牙舞爪,凶神恶煞,冲着她不停嘶吼。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年左右,她觉得自己往后的日子只剩下了一件事情要做,就是等待着死亡的来临。许小雅知道母亲担心自己,所以她会在母亲面前表现得很坚强的样子,可她没法让自己真的做到那样。就在这时,在她的黑暗世界中恍惚出现了一些不同的东西,那是一种青色的光芒。
最开始她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然而当越来越多次见到那些光芒过后,她明白这不是自己的臆想,许小雅高兴极了。她觉得这些青芒是光明的使者,他们在向自己招手,使者都来了,光明不日必将重返她的世界。
在母亲的陪同下,她来到医院说明了自己的情况。她抱着满怀的希望而来,却只能在医生那里得到莫名两可的答案。什么叫许小姐的情况我们从未见过,什么叫她的视神经已经受到了很严重的损伤,什么叫情绪低落会使人产生幻觉,什么叫也许会有奇迹发生也说不定。这群医生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东西,许小雅出离了愤怒,许小雅第一次没有修养的爆粗口,她冲着那些医生大喊大叫,质问他们配不配做一个医生。哦,对了,许小雅本来就没什么素质,她的素质都是装出来的,许明媚有素质,不过她撞死了,嘿嘿,撞死了。
失魂落魄的和母亲回到家中,许小雅大哭了一场,和她刚刚得知自己瞎了时哭的一样伤心难过。她不认命,她要证明自己真的能够看见那些青芒,她要靠自己的力量重获光明,她要做回以前的许明媚。于是又过了几天,趁着母亲出去买东西的空当,许小雅第一次执着盲杖独自下了楼。
一手紧握着楼梯扶手,一手用盲杖探击着前方的道路,许小雅一点点蹭到了楼下。在黑暗中行进的感觉总是提心吊胆,即使有盲杖探路也会觉得自己下一脚便要踩空,跌入万丈深渊之中。过马路的时候整个人都是亢奋的,心脏以极快的速度跳动着,听着身前身后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想着那呼啸会不会在自己身前以一个剧烈的撞击声戛然而止,天旋地转之后,再睁开眼来没准自己就又看见了,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不是么。倒是真的有急刹车的声音在自己不远处传来,有人询问自己怎么一个人出来,呵,怂包,你倒是撞上来啊,这样想着,觉得自己真不是个好东西,整个人也变得更加更亢奋起来。
近了,越来越近了,那个青芒的轮廓于黑暗中逐渐清晰起来,那是一个……人的形状。没错了,哈哈,自己果真在一点点康复,我的光明将重新归来,许小雅脸色潮红,激动的不能自己,她尽自己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靠近那青色的人影,这是她失明后看见的第一个人,她想好好和对方说说话,好好摸摸那人的脸。
在她靠近的途中,那人也看见了她,然后她看见那人嘴巴张合着说道:“咦?一个瞎子……”
许小雅楞了一下,暴怒起来,她是瞎了不假,只是从未有人在她面前如此明目张胆的羞辱过她,她决定走上前去狠狠给对方一个掌掴,用实际行动告诉对方,自己这个瞎子打得准极了。
走到那人面前,左手抬起冲着对方脸颊的位置抡了过去,心中预想着接下来的俏皮话,对,就问他自己这个瞎子打得准不准。
然后,左手挥了个空。
怎么……会这样,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抬起头,青色的人影还在那里,一脸惊讶的看着自己。
“你能看见我?”
什么叫你能看见我,许小雅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伸手向对方的身上探去,感觉手掌已经穿过青芒所组成的身体,可是,什么都没有,她什么都没感觉到。
“你果然能看见我,哈,这么多正常人看不见我,没想到一个瞎了的小姑娘居然能看见我。”
“你……你什么意思。”
青芒人闻言笑了笑,脑袋突地凑了过来,“意思就是你看不见周围那些活人,却能看到我,你不觉得奇怪么?你不该看到我的小姑娘。”
“你什么意思,我为什么不该……活人……,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东西!”许小雅突地后退了几步,右手拿盲杖在身前挥舞。
“你听懂了,就是你想的那样,没错,就是那样,知道害怕了小姑娘?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说着那青色的身影向前走了两步。
“走!走开!别过来!你别过来!啊!”许小雅更加激烈的挥动着盲杖后退,脚下一个不稳,跌倒在地上。
“好,好吧,我说了我没有恶意,我不过来,我走开,如你所愿,可怜的小家伙。”青色的身影将两只手举到身前,表示着自己的友好,后退了两步,而后化作一束青光,极快的消失在了许小雅的视野当中。
广场的草坪柔软中散发着泥土的气息,许小雅跪坐其上,表情呆滞。又不知过了多久,在这片天地间,响起了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在这之后,许小雅足不出户,除了母亲之外她拒绝见任何人,一整天一整天地躲在自己的小屋当中,每当看见有青色的光芒出现在附近,便躲在被子当中,瑟瑟发抖。她没法将心中的恐惧告诉母亲,这种超越常识的事情,母亲也没有办法。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月后,一些奇怪的家伙找上了家门,他们自称是“北方盲人自我调节救助协会”的,为了显示自己身份的可靠性,他们居然带了医生和警察过来,她从未听过如此奇怪的名字。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何会傻乎乎相信对方,就那样跟着他们走了,而后的多年中,她渐渐明白,当时在他们身上,她感觉到了一种属于同类的气息。
三个月后,许小雅重新回到家中,闲暇时,她会背着吉他在母亲或者一些同事的陪同下出来在街边唱歌。当然,在母亲面前,那些同事都是救助协会的志愿者朋友。
每隔一段时间,她会以做视力康复训练等理由,出去执行任务。她以前叫许明媚,如今叫许小雅,而在那些同类中间,她还有一个代号。
夜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