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家乡还是彻骨寒冷的冬日。但这并不能阻挡金鑫和他的朋友们一起去河里凿冰摸鱼。每次他出去时,我都提心吊胆。我对弟弟的喜爱,慢慢的,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越来越浓厚。是因为他长大后的孝顺懂事;还是因为多年来他对我百般的讨好与依恋;亦或者是随着他的成长,让继父的影子消失的了无痕迹;或者,仅仅只是血缘的天性使然。总之,对于他,我多了很多牵挂。有时甚至带着责怪的语气,抱怨母亲不该要他去凿冰,担心他发生意外。母亲总会笑着说:“男孩子,就要去野的,哪能像个大姑娘,整日闷在家里。河水浅,淹不得人,放心。“
金鑫很喜欢我送给他的《少年华尔街》这本小说。他说,生活本来就该是充满希望的,没什么是值得沮丧的,更不该在遇到困难时,放弃自己。时刻挑战,时刻改变!这是一个少年在他的读书笔记里留下的一句话。
我弟弟身上,居然开始有父亲的影子。确切的说,是有了蒋家人的影子。
二叔正月期间不去赶集,他开着车去山上的林子捡回干枯的树枝,在自家的院子里堆起高高的一垛。听天气预报说,过了初六,会有场大雪。他说降温了,屋子的火炕要多些柴禾才行。他像母亲一样,一刻都不想停歇。
母亲有意无意的聊起欠邱石家钱的事,我安慰着,说是不急着还的。可她总会有些担忧。
“见过那孩子,我还挺喜欢的。后来听人说,那孩子他爸的买卖做的可大着呢。我又怕人家那么好的家境,不是真心对咱。”
“也没啥好怕。处对象这事儿,谁也说不清。您说呢?不真心对咱,咱分开就完了。”
“你见过他爸妈吗?”
“我见过他姐和他爸,他妈早没了。”
“那还怪可怜。”
“在家也挺宝贝的。他爸他姐对他都好。他爸娶了个后老婆,生了个妹子,我没见过。他烦他后妈,都不回家的。”
“那他脾气咋样?”
“还好,有时候挺大的,有时候跟个孩子似的,得哄着。”
“男的,都这德行的。对你上心不?”
“还行。没啥三心二意的事儿。”
“那就中。你要是能跟他一辈子,妈也挺安心的。那样好的家庭,你嫁过去,也不能过苦日子。“
”那也不是有多牢靠的事儿。“
“女孩子家家,也别太要强了。也没看哪个是做得惊天动地的事的。家里边,也不图你多照顾啥,你过的好最主要。你要是能有那富余,多照顾照顾你这兄弟,算是最好了。我这身体,也好不了了。”
”您咋说呢?咋会!您得自己保养着。“
“保养着,像个废人似的。”母亲苦笑着,无可奈何。
初六那天,母亲开店做生意了。我做完家务,准备跟着金鑫去河上滑冰。听着母亲喊着:“畅儿啊,快出来,看谁来了!“
随着母亲的话,我望过去。邱石手里提着大包小包,走进来。我既慌乱,又惊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满脸笑容的,离我越来越近。母亲叫着金鑫,引领着邱石进屋。
“快进屋去,屋里暖和,看冷着了吧。”
“阿姨过年好。”他谦和的笑。
“过年好。“母亲笑着回应着。
你怎么来了?”我回过神,挤出一句话,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他只笑着,不答话。
“咋还带这些东西,大老远的带来,多沉。”母亲请他坐,慈善的笑着。
“新年了,给您拜年的!”他很自然的坐下,并不拘束。
“看这外道的。”
“应该的。”
“早起还没吃饭呢吧?”
“吃了,在朋友家吃的。”
“真吃了?”母亲关切的问。
“真吃了。”他温和的笑着,用感激和尊敬的神情望着我母亲。
“妈,您忙您的。他真吃了,饿不着。”
“那你们说着话,我收拾店去。快把那果子啥的拿来,往炕里坐。”
“妈,知道了。”
母亲出去,我才注意到金鑫没跟进来。我拿过自己的杯子,拿着暖壶,给他倒了杯水。他只是看着我笑,环顾房间,透过窗子看了看外面。
“怎么突然来了?”
“跟我说家乡话吧,亲切。”他笑着,双手抱着杯子,看来有些冷。屋子没有暖气,火墙通常也不生火,室内的温度没有楼房的高。他穿的不多,又只是靠在炕沿上。
“冷吗?”
“嗯,是有点儿。”
“往里坐。干嘛穿这么少?”
他听我的建议动了动。
“三年多没回来,忘了老家这么冷了。”他喝了口水。
“咋找到我家的?”
“我找了高中同学,后来就打听到了。”
“不是说元宵后就回去了吗?”
“一个人,好无聊。”他偷偷的瞄着我看,小声的说:“其实,想你了。”
我笑了。
那天母亲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肴,比年三十晚上的还要丰盛。二叔也被请过来一起吃饭,喝着酒,聊着天,很愉快。邱石身上的冰冷和傲慢,虚伪与漠然,消退的一丝不剩。可金鑫一整天。都是一副严肃的表情。晚饭过后,母亲想安排邱石住在金鑫的小屋,就拉着我去和他商量。
“不行!去二叔家去住!”金鑫很恼怒。
“这孩子,咋这不懂事。”母亲训斥着。
“像话嘛!还没结婚呢!村里人该咋讲究我姐!”他一副小男子汉的样子。
“咱们在大屋。”我拉着他的胳膊。
“不行!”他走去里屋,叫邱石:“哎!那个谁,你今天晚上跟我去二叔他家睡,那屋宽敞。”他喝令着、凶巴巴的说。
“哦。”邱石默默地回答。
如果问我这世间最值得赞美和留恋的是什么?我一定不假思索的回答是亲情。
那晚下了场雪,早饭过后,我和金鑫、邱石三个人在二叔的场院里打起雪仗。我第一次看到邱石开怀的笑,咯咯的笑声在空旷的场地里回响。他,既活泼又善良。我们玩儿的满头大汗,我累的喘着气,坐在了雪地上。金鑫和邱石熟悉后,他很喜欢这个大哥哥。他用雪球攻击邱石的热情,越来越高涨。幼稚的两个男人,居然营造出如同中世纪的骑士在决斗的氛围。直到,邱石认输,金鑫才放过他。邱石坐在我身边,金鑫独自拿着铁锹去堆雪人。
“你弟弟,体力太强了!”
“你也是够幼稚的!”
“哪里!这是男人的战斗!你不懂。”
“哦。好吧!”
“我很小的时候,奶奶、姐姐和我也在乡下住过。那段日子,特别幸福。”他搂着我的肩膀,微笑,看远方。他的心里应该有最柔软的空间,住着最真实的自己。我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随着他,看远方。
邱石答应金鑫第二天陪他去摸鱼,雪还没化,我就陪着两位幼稚的男孩儿去凿冰。邱石的技术很好,我们用网捞到很多的小鱼。我兴奋的看着桶里的鱼,忘记了寒冷。
“蒋天畅,等你大学毕业,我娶你,怎么样?”他大声的说。
“啊?”我想我的表情一定是僵化的,脸色很难看,不知如何回答。
“喂!我说那谁!我姐是随随便便的哪个男人都能娶的嘛!”还好,金鑫认真的质问,挽救了我。
“喂!你小子!能摸到这么多鱼的男人,是随随便便的吗?”
“切!等我和你一样老,不知比你强多少!”金鑫拎着桶里的鱼,骄傲的离开。我拉着邱石的胳膊,紧跟在他身后。他突然停下来,撑起胳膊:“喂!姐,挽这里!”
“哦”为了照顾他愤怒的情绪,我只能一只手挽着我傲娇的弟弟,一只手挽着我幼稚的男朋友。下午的日光温暖我们的脊背,我们一步步走向回家的路。
年初八,我和邱石坐火车离开,离开宁静的乡村,离开我温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