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门开了,进来的是林母。灵兮眼中光芒一闪而逝,随即放下手中的刺绣,替母亲倒了杯水双手递上,“母亲。”
林母接过水杯喝了一口,随意拉过灵兮的手在两手之间轻轻抚摸着,勉强挤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来。“女儿啊。”
仿佛开口是件很艰难的事,却还是开了口,“今天允钦上门提亲,你爹爹他答应了。”
灵兮瞬间呆住,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睛里满是震惊和不可置信,就如同遭受了晴天霹雳。
“灵兮?”
“你说什么?不可能,不可能的!”她使劲地摇头,使劲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允钦哥哥怎么会?他明明知道……他不会......他应该知道那是权宜之计才是的……允钦哥哥怎么会这样做呢?他明明知道我喜欢的人是楚寒啊!”
说到后来声音逐渐低下去,低下去,变成了呜咽,最后变成了大声的痛哭,林母也是叹息着,努力是我想去安慰林灵兮。
“你和允钦青梅竹马,本来你爹就有意让你和允钦在一起,如今允钦他娘去世了,他爹也是即将不久于人世,唯一未完成的心愿就是希望你和允钦共结连理。允钦这孩子孝顺,又出类拔萃,是个难得的好夫婿。灵犀,你就想开些吧,那个楚寒有什么好的,你爹也是想让你好。”
不提楚寒倒罢了,一听到楚寒的名字,灵犀更是伤心不打一处来,反而哭得更加有劲了。
“不,我不嫁,我不嫁!我不嫁……”灵犀发疯似地哭号着,两只手抓扯着自己的头发,好似要以头皮的疼痛来减轻心上的疼痛。
楚寒,楚寒,楚寒,楚寒,楚寒……你在哪?你在哪?我想见到你,你知不知道此时此刻我好想呆在你身边,我好想你护着我不让我被任何人抢走,我好想和你一起去天涯海角赏遍世间美景,我好想和你一起盖个小茅屋每日你耕田我织布,你生火我做饭,你读书我刺绣,过着无忧无虑的田园生活,我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子,我们要生一大堆孩子,男孩儿像你,女孩儿像我……
一幅幅美丽的景象,憧憬了无数个日夜的未来,如今都在越来越遥远,越来越不清晰。
林灵兮想要伸手去抓,却越是用力越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美好的未来从手中滑走,然后眼睁睁看着那些画面“砰”地一声化成了碎片,散落在四周却不见踪影。
整个天地仿佛瞬间变色,只剩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黑暗中是无穷无尽的寒冷,无助,惶恐,害怕。
灵兮瑟缩在墙角,双手团抱在胸前,手指紧紧地抓住两肩的衣服,指节突起,颤抖中尽是无能为力无可奈何,仿佛再用力也根本抓不住什么,她把头使劲埋在膝盖里,似乎这样就能把自己和外界隔绝,似乎这样就可以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也没有听见过。
哭声渐渐减小,从开始的哀嚎变成了嘤嘤的呜咽,林母只见灵犀两肩不停地抽动着,俗话说母女连心,做娘的心里又能好受多少呢?女儿啊女儿,你这是何苦呢?
做母亲的蹲在女儿身边,轻轻地抱过她的肩,就像她小的时候调皮,被爹爹责骂了,心里委屈,总是会跑到母亲怀里来抱母亲哭啊闹啊,哭完了闹完了还是一样快乐地生活着,仿佛天塌下来只要母亲的怀抱还在,就有一个可以躲避的港湾,一个可以寻觅温暖的地方。
林母抱着灵犀的手越来越紧,想要给女儿力量,就像她小的时候一样,哭过了,一切的不开心也就过去了。可是,这一次,能过得去么?
林母的泪水缓缓滑落,无声,亦无力。她说:“可是,你已经在顾伯父面前亲口答应了,那就不只是权宜之计。况且,你的父亲,已经答应了,收下了顾允钦的提亲礼品。”
“礼品,都是小事,提亲也都是小事。”林母深深的叹一口气。“只是如今,那个楚寒,与杜家千金,你要好的那个小妹妹杜颖儿,明日完婚?”
“什么?你说什么?”林灵兮懵了,拉着母亲的袖子,惊恐的问。“娘,你说的是真的吗?”
林母心疼的看着林灵兮呆滞的眼神,哪怕明知戳破了她的鸵鸟梦,还是咬着牙继续说下去。“我跟你爹,早就觉察不对劲了。你去观音庙那天,我们本来是要阻拦的 ,但是还是觉得,要让你亲自面对,才会死心。哪知,你还是不死心,你的情根,是如此深重。”
林母叹一口气。“如今,你该是死心了吧。至于那顾允钦,以娘的经验,和这么多年对他的了解,倒是个好孩子。你就听你父亲的话吧,自己少吃苦头,日后,也会幸福。”
“呜呜......”此刻,林灵兮,除了哭泣。真的,什么也做不出来了。
屋内的人相拥而泣,屋外的天空仿佛感知了人的悲伤,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缓缓降临,从最初的温软舒缓,徐徐坠下,渐渐地,空中的雪花越来越多,越来越密,越来越大,扬扬洒洒,像是织成了一幅巨大的屏障,把屋子和外面的世界相隔绝。
顾允钦从林家回来,径直走进了顾子夜的房间里。
“爹,孩儿已经向林家提亲,婚期定在下月初八。”
顾子夜眼睛微闭,脸上泛着从容的笑,“莺莺,我们的儿子要成家了,你可以放心了。”
过了半晌,父亲依旧沉默着,眼睛微闭,表情安详,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允钦似乎反应过来了,用手指探了探父亲的鼻息,而后是淡定的长久的跪在床头。
允钦的表情淡然而忧伤,似有不舍,更多的却是对父亲的体谅,爱过的人会明白,生死相随需要多大的勇气,他宁愿放弃这世间的一切,去换取和那人的生死相随,这样的爱,做儿子的怎么能不谅解呢!
“爹,走好。”允钦双膝跪地,在父亲床前恭恭敬敬磕了一个长头,然后出了房间。
陈管家陈伯看来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只半弯着腰恭恭敬敬等着少爷的吩咐。
“老爷的葬礼,好好安排吧。”顾允钦压抑的喘息着,发布了今晚的最后的一个命令。“我的父亲,要与我的母亲,合葬。下个月初八,婚期如旧,迎娶林家小姐。陈伯,辛苦你了。”
顾允钦说完便走,独留陈伯,站在老爷尸骨未寒的门口,望着顾允钦的背影,叹息。
是夜,月明星稀,细碎的雪花轻舞飞扬,顾家的后院里,顾允钦一个人坐在亭子里对月独酌,似在赏月,又似在赏雪,更似乎只是单纯地在品酒,静静的,看似淡然悠闲,却不免有些伤感。
小南拿来一件狐皮大衣披在允钦的背上,淡淡道,“少爷,夜里风大,早些回屋吧。”
“你先下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允钦头也没回地说。
小南看着允钦的背影,兀地觉得心下难过,却又碍于下人的身份不好再多说什么,只顺从地说,“小南告退。”
过了一会儿,身后隐隐有脚步声走近,允钦也并未生气,只是淡淡地说,“放心了,我不会看不开,休息去吧。”
不想来人竟似没有听见吩咐,兀自站在原地,不再向前,也倔强地不肯离去。允钦也随他去,依旧自顾自地喝着酒,过了好一会儿,允钦突然回头直视那人,竟然抱歉地行了一礼,“让陈伯久候了。”左手轻轻向外一摆,邀徐伯入座。
陈伯也毫无顾忌大方地坐下,仿佛两人之间的关系不是主仆,而是多见未见的老友。
“少爷应当替老爷高兴才是,老爷可以随夫人而去是他最快乐的事。他不希望少爷难过。”
“允钦明白。”说着已经替陈伯斟了一杯酒。
陈伯对面前的酒杯置之不理,“如今老爷刚刚过世,不知少爷对婚事作何打算?”
允钦眼中有很多复杂的东西,看似平静无波,心里却已经打了千百个转,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林灵兮对楚寒的感情。
而自己对灵兮来说,最多是个青梅竹马的哥哥,可以依赖,可以信任,可以再难过时对他诉说,在委屈时对他痛哭,却和爱情无关。
可是他对林灵兮是早存了那种心思的,全世界都看出来了,只有灵兮那个大笨蛋还在糊涂里。又或者,只是为了那个人在装糊涂吧。
总之,她爱的人不是他,依着她的性子,要她嫁给他根本是要她的命。但另一边,是父母亲的遗愿大如天,在母亲心里,早就认定了灵兮是她的媳妇,父亲临去前的唯一愿望也是希望儿子成家。
允钦只觉得心里难受得慌,一口有一口只顾着往嘴里灌酒,却不回答陈伯的问题。陈伯见他如此,什么也未说,只是从怀里缓缓掏出一封信来递给他。
允钦一眼便看出,那是父亲留给他的,匆匆接过打开来读。
允钦静静读着信,看着一动不动,表情却是一会儿皱眉一会儿震惊一会儿恐惧一会儿愤怒,手上像是过度用力,青筋暴起,拿着信渐渐开始颤抖,任何人都看得出他是在强忍着发怒陈伯只是静静看着他,表情和蔼慈祥,仿佛风轻云淡笑看月明星稀,静静等着允钦开口。
终于,允钦抬头,表情却无比淡然。“想不到,我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那,林小姐的婚事呢?”陈伯试探着问。
“婚期如旧。”顾允钦一脸的云淡风轻。“我要,有人陪我受着。”
“是。”徐伯看允钦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赞赏,转身离去。
院子里恢复了静谧,好像根本不曾有人来过,一直只是允钦一个人在独酌。
月亮不知何时已经被黑暗遮蔽,雪越下越大,风也变得急促,寒意袭人。
允钦用手拢了拢肩上的大衣,又继续喝起酒来。
黑暗中辨不清他的表情,只有无边无尽的黑暗和寒冷从四面八方袭来。没有人会知道,在这个寒冬的夜里,风雪交加里,允钦究竟经历了什么,想了些什么,决定了什么。
所有人只知道,下个月初八,他如愿的娶了林灵兮。
青梅竹马的女孩,带着对旧情人的眷念,成了自己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