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车!”
车夫吁的一声,苏少遥立即从车里跳了出来,他一掀车帘,颜想虚弱地靠了一边,伸手架住直接搀下了车。她依了他的身上,捂着唇下了车,就再没忍住,蹲着草丛边上就吐了出来。这一坐车,胃里就翻江倒海,像是连苦胆都吐出来一样。
他拍着她的后背,皱眉道:“这生孩子的人都这样?那还不得折腾死人了?”
颜想蹲了一会儿,确定自己将所有的东西都吐净了之后,这才接过水袋含了一口水漱口:“还得多远?”
苏少遥不答反问:“你真的相信沈二会在玉矿出事?不怕是谣言?”
她叹气,站起身来:“其实我不大相信,他一向疯狂,总爱拿自己引我入局,所以才要偷偷的去,我看上一眼好放心。”
他斜眼,扶着她走回车边:“我是半分都不相信,沈二那就是个人精儿,从小不声不气的主意最多,好好的是个套,你总要顾及一下身子,我看还是别去了,怕你受不住。”
她爬上马车,回头对他苦笑:“可万一他若是真出事了呢?我最后为他做回傻事,也好安心。”
他白了她一眼,无奈只得上车。
一路行来,颜想越发的虚弱,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挨到多久,一天比一天虚弱,昏昏沉沉的有时候三两天都不吃一点东西,苏少遥很是守信,对她照顾有加,虽然走得不快,可也一直往多宝而去。
天气逐渐凉了起来,他给她置办了衣裳,等真的到多宝的那天,孩子已经两个多月大了。颜想廋得厉害,两个人一进县里就住了下来。她颠簸数日,只觉浑身酸痛,就连小腹都隐隐作痛,硬是挺到客栈才吱了一声,苏少遥连忙给请了大夫。
她催着他去打听沈少君的事情,他无奈,只得让药童照看着她,自己披了个薄披风将人裹住,问了沈家的住处,趁着夜色前去拜访。
苏少遥并未隐瞒自己的身份,不多一会儿,沈家小厮迎了出来,他随着走进书房,里面一人青衫儒雅,眉清目秀是端坐在堂,正是沈少君。
他让坐,苏少遥只看着他笑:“我就说么,你这必定是局,偏偏她不信,生怕你有事不能见最后一面,真是可笑。”
沈少君也起身,对他抱拳:“多谢这一路护送,其实你们的马车刚进省里我就知道了。”
他更是笑,解开披风扔在地上:“你不知道,你以为你现在去见她她会原谅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每次都能轻易的原谅你?那是不可能的,我是局外人看得清清楚楚,沈少君,你信不信,这会儿你要出现在她面前,她对你的那最后一点念想,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门外有人敲门:“二公子,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沈少君犹豫片刻,让他等一会儿:“原本我打算将你捆着送回京城的,你明白吗?”
苏少遥双手递上:“随你,我送她过来,也是闲极无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快过生辰了吧,你二人相见,她若是翻脸离你而去,到时候就算我送你的生辰礼物,你看怎么样?”
沈少君怔怔看着他那玩世不恭的模样,想起幼时记忆。
他与别人打架打不过,回来要告诉大哥,他就是这副模样,那时候,他还叫做沈少遥,一脸嫌弃地骂他不争气,然后说你去告诉大哥吧,到时候他只会教训你。
然后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出去寻了人给他报仇,给人家打得满脸花,大哥知道了让他罚跪祠堂……那时候是几岁的事情了?
他走近了些,犹豫地看着他:“苏少遥,我能相信你吗?”
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累了,不想再逗你们玩了,仅此而已。”
他双手还举在面前,沈少君伸手拍下,看着他目光灼灼:“我爹是怎么死的我现在还记得,所以你们苏家是欠了沈家的,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苏少遥脸上笑容顿失,这些年心里的苦一下涌了上来,他伸手捡起披风来,半晌才道:“那也是我爹。”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木然。
沈少君顿时眯眼:“以前的事情是非对错我不想再计较了,现在你告诉我,颜想一路上并不露面,总是请了大夫来,她到底是怎么了?倘若以诚相待,我便相信你。”
他看着他,苏少遥叹气:“她负气合离,现在还不肯回头,等合适的机会让你见到她,你就知道她怎么了,或许是个惊喜也说不定。现在不光你们沈家在找她,据我所知,颜正也到了多宝,我先来见你还不足以表明我的诚意么?”
那老大夫给颜想开了点药,她昏昏沉沉的喝了些,肚子越来越疼,越来越疼,犹如刀绞,犹如骨裂,她一直等到苏少遥回来,看着他还勉强维持着最后一点清明。
她让大夫和药童出去,给他叫到床边来,只双手抚着肚子缓解疼痛。
“谢谢你送我过来,少君怎么样?是不是又骗我了?其实好好的是吧?”
“没有,”他一口咬定:“我没见到他,玉矿好像是真的出事了。”
“……。”
颜想眼前一黑,差点就此晕过去,可她这般忽然也松了口气,就好像对沈家最后一点留恋也泯灭掉了一样。伸手拉住了苏少遥,她咬紧牙龈,断断续续说道:“我跟你说个秘密,这件事谁也不知道,现在跟前也没有别人,就全靠你了。看样子这孩子要保不住了,我真怕我受不住就这样睡过去……。”
苏少遥轻轻安抚着她:“没事,刚才大夫说给你针灸那两针就是保胎的,孩子和你都不会有事。”
他坐在床边,伸臂将她揽在怀里,余光当中能见身后一抹袍角缓缓走近。
颜想闭着眼睛,犹自说道:“我本来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可惜这抹游魂就落了这身子上面,直到现在还不能把真正的融合,一经历刻骨的疼必然要死一回……。”
她断断续续地交待着自己的事,从一开始,到后来,源源本本将那些被钉进棺椁的恐惧都一股脑的说了。
颜想好像做了个梦,她的少君,如若初见,他笑颜依旧,轻轻抱着她温言细语,他肌肤温热,就好像是真的一样。她恼他,说他不该引她入京,说他不该让她入沈家。
她迷迷糊糊地抱怨,说再不回沈家。
他说好。
她以为自己也死了,哭泣不休,他的怀抱是那般温暖,说什么都答应她。
她问他从此就两个人了好不好,他说好,再不离开她。
像真的一样。
也不知过了多久,颜想从梦靥当中醒了过来,她下意识摸向再无痛感的肚子,一下坐了起来。许是听见她的动静了,留文赶紧过来了。
“二小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孩子呢?”她看着他,声音已经克制不住地尖锐了起来:“孩子呢?”
“孩子没事,”留文连忙扶着她让她躺好:“二小姐别急,孩子好着呢!”
她好好躺下,四处打量了一下,又突然想起自己的处境来:“我这是,回京城了?睡了这么久?”
留文笑,随即拿过帕子给她擦脸:“二小姐是睡糊涂了吧,这是在多宝咱自己的家啊,咱们大公子可是找了你好多日呢,现在没事了,总算接到人了。”
颜想还是不解,留文又从旁边的矮柜上面拿过了一封书信来:“是苏公子给你送过来的,诺,这是他留下的书信。”
她打开一看,苏少遥寥寥几笔,说从她身边带走了一个东西,又送了她一份大礼。
他说他也知道在海的那一边,有个与他们不同的世界,如今她身怀有孕,不能出游,他带走了她的地图,替她去看看那边大好河山,就像她说的那样,看看是哪朝哪代。
她的地图都是贴身放着的,伸手一摸果然不见了。
颜想顿时着恼,刚问了颜正,他的脚步声就在外面响了起来。她抬眸,男子走得很慢,到她床前,仍旧保持着一脸的木然,看着她,眼底还滑过一丝丝的鄙夷。
颜正哼道:“你看看你,是怎么照顾自己的?嗯?就你这样还想要周游列国,笑死人了。”
明明就是一脸嫌弃的样子,可她鼻尖就是酸了,想起少君来,也再无顾及:“少君呢?可听说有个下落了?”
他更是不待见她:“你都这样了,还惦记着他?”
留文端了陈汤来,说是加了药膳特制的,颜想掩鼻接到手中,试探着喝了一口,果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勉强喝了下去。
颜正随即起身,她见状一把扯住他的袍角:“是死是活你总得给我个准话。”
他垂眸,瞥着她一脸的急切:“死了你当怎样,活着又如何?”
姐弟一场,颜想一下察觉出他话中有话来:“与沈家渊源都因他沈少君而起,我日夜祈祷,倘若他还活着,我与他家恩怨两清,再无干系。”
颜正看着她,目光灼灼:“沈少卿撕了离婚文书,恐怕不能这么了事。”
颜想睡了这么长的时间,精气神也足了,一听此话,随即反应过来:“果然是少君又骗我?”
颜正总算有了点表情:“谁叫你这么傻,这么好骗,明明不该相信偏偏还一次次的相信他。”
她想起这一路艰辛,喉间哽住了一样难受。
见她不说话了,颜正从怀里又拿出一纸契约来扔在她的床上:“孩子不能没有爹,私生子也毁你清誉,我给你买了个愿意入赘的,这有文书在此,等回京城之后快快与沈家断了关系也好重新开始。”
颜想懵了,还未待捡起文书来,颜正又叫留文去,给人带过来见见。
留文应了一声,随后给人带了过来,颜正甚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睡了三天未醒,一点不像活样,可给人吓死了。”
孩子还在……她揉着额头,身上并无不适的感觉,竟然是睡了两日么……
她拿过那所谓的文书在手里端详,刚瞥了一眼,留文带了个人就走了进来,颜想靠在床边,就那么不经意地一抬眸,顿时愣住了。
眼前男子一身的白,白衣白袍白发。
他眼含热泪,看着她步步迈进,直到跟前一手按在了那纸契约上面声音嘶哑:“我名少君……。”
沈少君差点痛失所爱,竟然一夜白头。
孩子四个多月的时候,颜想的身子终于平稳下来,一行人悄然无息地回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