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庄主道:“不好听,不好听!什么‘断肠人在天涯’,今日你应唱几支高兴的,祝贺我和小弟结义!”
刘美人道:“我是故意唱此曲来着,就是让你们兄弟俩欢庆之余,莫忘了天下正有许多断肠之人。”
子玉心想,这位刘美人倒是好见识。
只听刘美人问道:“叔叔,我唱的还能说得过去吗?”
子玉道:“嫂嫂唱得好,小弟没听过这么动听的嗓音,回去之后,恐怕要半年不知肉味呢!”孔老夫子曾说自己听了韶乐之后,三月不知肉味,子玉则又加了三个月,夸赞刘美人唱得实在动听。
刘美人道:“叔叔这张嘴就是巧,怪不得公……怪不得那么多女孩子都喜欢叔叔呢!”说罢又弹唱起来:
“喜庆新春,更兼着,纷飞瑞雪。
但只见,苍松翠柏,寒梅数株。
鬓畔屡教添白发,耳边时有黎民嗟。
愿樽前、常叙弟兄情,如金玉。
乾坤转,光阴促,
功与过,后人说。
应此生化做,辉煌日月。
堪叹江湖人易老,腥风血雨何时肃!
且开怀、一饮尽千盅,听遗曲。”
歌声缠缠绵绵,弦音嘈嘈切切,听得子玉一时痴了。
只听刘美人道:“叔叔走神了,是奴家唱得不好吧?”
子玉回过神来,忙道:“好,好,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兄弟说得好!此曲只应天上有!你我二人便都做了天上的神仙。兄弟,你没听出来吗?这是你嫂嫂在讽喻哥哥呢!她要哥哥做笑傲霜雪的松柏寒梅,要我关心苍生疾苦,愿咱们兄弟常常相见。又说光阴似箭,人生易老,功过是非,自有后人评说。劝我常做好事,以便象日月长明那样,流芳千古。又感叹江湖上的腥风血雨,不知何时才能平息,最不济,只好喝喝美酒,听听遗曲了。是你自己即兴编出来的吧?”
“奴家胡乱凑合了几句,叫叔叔见笑了。”
子玉道:“嫂嫂好才气!这首《满江红》,把人生的意义,人生的艰难,唱得人如痴如醉,肝胆俱痛。”
朱庄主道:“美人,再来一曲武的,为我和兄弟助助酒兴!”
刘美人道:“不怕叔叔笑话,你这位哥哥生性好武,连听曲都要武的。”说罢,弹唱道: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画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可怜白发生。”
这一曲宋代辛弃疾的《破阵子》,唱得却如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曲终收拨当心划,四弦一声如裂帛。使人觉得眼前便出现了大漠风尘,金戈铁马,四下里传来鼓角争鸣,万众呐喊之声。
朱庄主喝道:“好一个‘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你看嘛兄弟,自古大贤要想建功立业,名垂青史,都要‘了却君王天下事’。兄弟能够不通过科举世袭,便做到顺天府尹,造福苍生,真是朝廷的幸事。”
子玉道:“朱大哥,江湖上有许多能人异士,各凭本事,从各个方面造福百姓,或除贪官,打恶霸,或兴义学,赈灾民。当初小弟初出江湖之时,就是想凭着一手歧黄之术,通过治病救人来造福黎民。象小弟这般,今日糊里糊涂地做了大官,虽非绝后,也是空前了。”
忽听楼下一阵暴喝:“什么人?站住了!”
朱庄主和子玉走到窗边,朝外一看,见有七八个黑衣人,荷枪持刀,拦住健儿和六猴。
健儿一见子玉,便道:“兄弟,没事吧?”
“我没事,正和朱庄主饮酒呢!”
朱庄主道:“是什么人?”
子玉道:“不瞒大哥,这是小弟的两位结义兄长。”
“那便叫上来,一起痛饮如何?”
“大哥,时候不早了,小弟我也该回去了。不知以后如何与大哥联系?”
朱庄主道“人生何处不相逢?你心中有我这个哥哥,我心中有你这个兄弟,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啊!”
“好吧,小弟这便告辞。大哥千万保重,若身体但有不适,请设法尽快告知小弟。”
“好兄弟,你便去吧,哥哥记下了。”
子玉又对刘美人道:“嫂嫂保重!”
“叔叔也要保重!但愿你们兄弟相聚不远。”
子玉下了楼,找到自己的马车,掀开帷幔看了看,见独孤行已经坐在里面。
只见独孤行狡黠地笑道:“酒喝得痛快吧?”
子玉道:“痛快。我已与朱庄主结成了兄弟,他是哥,我是弟。”
独孤行道:“你这可攀上了一个大财主!哼,乾坤庄,朱普照,好大的牌子,好响的名字!”
“张大哥他们哪?咱们这就一块儿回去了。”
“他们见你没事,早就走了。”
“你吃过饭了吗?要不,等你吃过咱再走。”
“哼,等你想着我啊,早就饿掉大牙了!咱们走吧。”
子玉赶着车,独孤行不愿坐在车里,便坐在子玉身旁,头倚着子玉的肩膀。
自认识独孤行以来,子玉与独孤行之间,尚未有过如此亲密的动作。
独孤行吐气如兰。子玉不由深深吸了两口气,那是沁人心脾的馨香!
独孤行道:“你干吗做深呼吸?”
子玉耳根一热,道:“你看郊外多好,天蓝日艳,空气又那么新鲜。”忽然想起一事,道:“你干吗一见朱庄主便逃之夭夭?”
“不跟你说了嘛,我不喜欢与不相干的男人一起吃饭。”
“可是你一开始就知道是朱庄主请我吃饭啊!”
“不跟你说!”
子玉突然觉得心中有点酸溜溜的,不悦地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独孤行将头离开子玉的肩膀,转脸问道:“你都知道什么?”
“你是见那朱庄主人品强我十倍,怕……怕到时候把持……怕我难堪,才不上去的。”
“怎么啦?吃醋啦?自惭形秽啦?实话告诉你吧,那个朱庄主的什么事,我都知道,我们是青梅竹马呢!”
子玉的心头象被什么重重击了一下,没有好气地说道:“你看人家好,为何不跟了人家去?我是村野匹夫,我无财无势!”说话的时候,觉得心中异常堵得慌,简直要喘不过气来。
独孤行怒道:“你,你胡说什么?你在上面饮酒听曲,还夸人家什么嗓音动听,什么‘此曲只应天上有’,你从来这样说过我吗?”
子玉道:“我也从来没听你唱过曲子啊!”
独孤行抽泣道:“我的这颗心,你还不知道吗?什么男人能……能勾了我去?哇——”说着,终于忍耐不住,大哭起来。
子玉心下歉然,猛然想到自己这一段时间,内功修行有些疏忽,长嘘了一口气,道:“哥,你说得不错,都是小弟不好。你放心,今后小弟再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了。”说着,撮了撮鼻子,深吸了一口气。
独孤行见子玉说得可怜,又想,他吃醋了,正说明他心中有我啊!这么一想,心中释然,又将头靠在子玉的肩膀上,悠悠地说道:“你心中有我,我高兴呢!”
回到衙中,子玉将事情的原委向白茫讲了。独孤行在旁边只是笑,不吱声。
白茫道:“看来,这位朱庄主绝非等闲之辈。又无恶意,结了兄弟倒是件好事。其实,天下除了十恶不赦之徒,人家愿意和我们交往,那有什么不好的?”
子玉听白茫如此一说,心中便坦然了。
吃罢晚饭,子玉对独孤行说起“天下四害”之事。
独孤行道:“你想除四害啊?这四害我可不知道,咱便去问问杨阁老便了。”
杨廷和见公主和顺天府尹一起来到,笑呵呵地道:“公主和温大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何事需要老夫办的,只管吩咐。”
子玉道:“杨大人说笑了,晚辈是来请教的。”
“哦?何事?”
“晚辈在江湖上曾听人说起过‘天下四害’之事,就是山西左右布政使倪天民、许逵,右参议孙清、登州知府张龙,不知现在如何了?”
“呵呵,温大人果然心怀天下。这四人在朝中皆有后台,一向为害地方,却又奈何不得。不过,许逵、孙清、张龙三人,竟然让他们寿终正寝了。惟有山西的倪天民,仍在布政使位子上,胡作非为,当地人民怨声载道,就因朝中有人撑腰,御史弹劾了几次,皇上批给大理寺办,大理寺畏惧倪的后台势力,一直拖着不办。”
“不知朝中何人为倪天民撑腰?”
杨廷和看了独孤行一眼,似乎欲言又止。
独孤行笑道:“杨老爷子怕了侄女了,你尽管说你们的,我才不管你们的事呢!”
杨廷和“哈哈”笑道:“公主管得好啊,要不是公主推荐了温大人,京城这地方至今还不知是个什么样子呢!说起来,此人倒是无官无职,只是皇上身边的一名乐工,唤做刘良的,只因其女刘美人,最得皇上宠爱,因此眼下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
子玉一听“刘美人”,看了独孤行一眼,心想:“怎么那么巧?朱庄主的红颜知己也叫做刘美人。而朱庄主的刘美人,听其说话唱曲,实在是一位深明大义的女子。这皇上的刘美人却又如此不晓事理。”便道:“如果朝廷能将此事交给顺天府来办,晚辈倒也不惮驱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