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看方子有何不妥之处吗?”子玉见状连忙问道。
“哦,哦,哪里哪里,老夫对用药一窍不通,只是见老弟字如珠玉,不禁看得呆了。”说着便命家人快去抓药。
子玉道:“伯母之病是外感暑热,内蕴寒湿,本不难治。前医必是先用香薷饮,见不效,又用甘露丹,以至暑热未去,寒湿羁留,故而病情迁延至今。小可以甘露丹以清暑之湿热,以干姜一味以祛在里之寒,必能效如桴鼓。令爱之病,必是于大汗之时骤淋冷雨,寒束于外,热蕴于内,热不得散于汗孔,阳不得通于水道,故皮肉暴胀……”
“老弟说的一点不错。我和萍儿到了南京去游栖霞,上山时烈日当头,以至大汗淋漓,下山一半,乌云骤至,下起瓢泼大雨,无处躲避,只得冒雨下山。”
“所以,前辈不必忧虑,五苓散加黄芪医治水逆之症最是灵验。”
赵方见子玉说的在情在理,又满有把握,心情顿觉开朗,说道:“老弟就不必到别处住了,就住在家中好了。一来好诊治病人,二来老夫有些事情要向老弟请教。”
子玉道:“前辈言重了。我来时见到对面有一家客栈,我就住在彼处,早晚便来省视。只是要叨扰前辈一日三餐了。”
赵方知道子玉不愿住在家中,是认为有不方便之处,便吩咐家人:“到对面悦来客栈订一间上等客房。”
午饭后,子玉到客栈睡了一个时辰,醒来后便踱到赵方家中。赵方早已迎到院中,兴奋地说道:“老弟真是扁鹊再世,我那老伴现已觉神清气爽,已能下床走动。小女服了药也未再吐,真是药到病除。没想到老弟治病如此神速。”
子玉道:“前辈过奖了,药到病除那是前辈福缘深厚,我只不过学得一知半解,做点顺水推舟的事罢了。”
说着话,子玉同赵方来到老夫人房中,只见老夫人正站在床下拾掇床铺。子玉道:“伯母可大好了?可喜可贺!”
“我病中没看清你的模样,到跟前来,让伯母仔细看看。哎哟,真是一表人才。好孩子,没想到年纪轻轻就有那么大的本事。你伯母这条老命算是让你给拣回来了!”
子玉的亲生母亲去世得早,而有十几年养育之恩的养母赵伯母也不幸去世,子玉是无日不思。赵老夫人病刚好些,见到子玉便絮絮叨叨,亲热得要命,全未将子玉当成客人,还连声“好孩子”地喊着。子玉听在耳里,便犹如慈母在前,不禁有点哽咽,说道:“作为晚辈的,这些都是应该做的。伯母还应静养,莫要劳累,年纪大了,动辄生病。我和赵前辈去看看萍妹。”不知不觉间,子玉已将赵萍称为了“萍妹”。
他们来到赵萍房中时,萍儿正在闭目躺着,听得有人进来,不由自主睁开了眼睛。及至看到进来的是子玉,不禁面孔一热,连忙闭上眼睛。赵方道:“萍儿,让……让文先生看看是否好一点了。”
赵方本想说“让你子玉哥看看”,话到嘴边又改了口,他自觉不便像老夫人那样唐突。谁知老夫人也踮踮地跟着后边进来,说道:“快让你子玉哥看看好得怎么样了,我吃了你子玉哥的药,浑身轻快多了。”
“子玉哥?子玉哥!”一丝暖流掠过萍儿的心头。赵萍又睁开眼睛,只是面朝着墙,不敢转身。
“小姐吉人天相,莫要担心,三五天便可下地走路了,再调养调养,又可驰骋江湖了。”
赵萍似是点了点头,谁也没看见,她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晚饭的时候,赵方置了一桌丰盛的酒宴,请子玉入席。子玉见状,忙道:“前辈怎能如此破费,倒叫小可无地自容了。”
赵方道:“午饭因忙于诊病,过于草草,这晚饭就算是给老弟洗尘了。这丹阳比不了大地方,无啥名产,不周之处,还望见谅。”
席间,子玉拿出赵方送的二百两宝钞,说道:“前辈的宝钞,小可这一路并未用上,现在奉还了。不过,总是要谢过前辈的美意。”
赵方“呵呵”笑着,说道:“既然老弟执意送还,我就却之不恭了。”
子玉说道:“不知前辈听说没有,我来时,途经高邮、泗州等地,都听到一个传说,说是有一伙从京城来的人,文官武将都有,却不象办什么公事,每到一处,竟强入民宅,索取民女。有的民女被抓走后,从此便失去了踪影。我听后便留了意,沿着他们的踪迹,一路跟了下来,不想过江后竟没了消息。”子玉有意略过徐州和句容的事不提,却将想象的事编了一番话说了出来。
“此事老夫倒没听说,也许是我走在他们前头了。”
赵方心想,这小伙子胆敢管文武官员的闲事,必是有过人的本事,接着说道:“老夫几年前便已封剑,闲居在家,教导两个女儿和家人一点功夫,只有小女颇得老夫真传。不知老弟于武功一道也有涉猎吗?”
子玉道:“不瞒前辈,小可于阴阳八卦、医卜星象、天文历算都颇有涉猎,唯对武功,却只是探讨而已。”
“哦?不知老弟对这武功有何心得?”
“前辈乃武学大家,小可岂可信口雌黄?”
“不妨,不妨,老夫对武功也说不上精研。只不过以前行走江湖时,见到的、听说的、亲身经过的,闲下来时就琢磨,各类招式如何拆解,如何抢敌先手,经得多了,琢磨透了,也就熟能生巧罢了。”
“像前辈这般博闻强识,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家数无不了然于胸,实乃武林中的大方之家。如我辈,也仅是望其项背而已。依晚辈浅见,武功绝非是为了强身健体,当然武功可以强身健体。武功主要是为了搏击,而搏击之道,基本在于‘勇、灵、力’。
“‘勇’,就是不畏死,不畏伤,遇事不慌,遇强不惧,处变不惊,首先树立一个压倒敌手的气势,这就是勇。这一点,为非作歹之徒是做不到的。因为为非作歹之徒,全都是为了一己私利,不是贪财好色,就是为谋高官厚禄而不择手段,投机钻营,蝇营狗苟,费尽心机。这种人一旦到性命攸关之时,绝不能做到视死如归。只有胸怀天下,以普救苍生为己任的人,才能一身正气,才能大义凛然。这是大勇,乃修炼武功之首要,与敌搏击之首要,也是练武之人应该追求的最高境界。
“其次是‘灵’,就是灵活。灵活才能不被敌击,灵活才能准确击敌。什么顺手牵羊、四两千斤之类,全都脱不了灵活二字。最后是‘力’。有力,搏击才能有效。这三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尤其是一个‘灵’字,至难。要做到这个‘灵’字,确得苦练,绝无取巧之道。”
“高见,高见。老弟这一席话,就是我这一辈子与武术打交道之人,也是茅塞顿开。平日里听到别人赞我什么武术世家、武林北斗,也不禁沾沾自喜。今听到老弟这番高论,真令老夫惭愧之至。”
子玉连忙起身,拱手道:“前辈如此谬赞,晚辈无地自容了。”
“哪里哪里,老弟这一番言语的确是发聋振聩之谈。老夫听了,便如醍醐灌顶。我能于年迈之时,得识你这位朋友,真是莫大的幸事。饮酒饮酒,饮过再谈。”
子玉也兴奋异常,一口干了一杯酒。俞爷爷教的武功学识变成自己的理解,能在武学大家面前讲出来,听听武学大家的评析,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乐事。
只听赵方问道:“以老弟之才,胸罗万象,为何不去应试为官呢?”
赵方哪里知道,一个叛逆的后代,是永远别想在当朝为官了,何况躲避官府的追捕尚且不及,岂有自投罗网的道理?原来自宋朝以降,官府对考生的出身审查极严,凡上代有过反朝廷活动的及三代以内为伎的,一律不准应试。做官的因为得罪皇上被杀头抄家,尚有望平反昭雪,而农民义军及其后代,只要朝代不换,便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子玉说道:“不是晚辈酒后狂言,要是应试为官,稍做努力,必定榜上有名。想那考试的内容,无非是四书五经,又依了朱熹的注释。四书五经加上朱注,也不过几十万字,有几个月的时间便可熟记于胸,只是又有何大用?四书五经难道就囊括了经世济民之道?那朱注又有何惊世之言?
“再说到应试的文章,便是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个部分,文章写出来也是毫无生气。国家以此取士,这等士又如何经世济民?何况眼下朝政不明,文坛黑暗,盘根错节,根深蒂固。这种情况,即使为官,有怎能挽狂澜于既倒,拯黎民于水火?所以,晚辈便无心应举。行走江湖,交几个像前辈这样的朋友,为百姓尽力做点好事,余愿足矣。贾谊有云:古之圣人,不居朝廷,必居医卜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