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玉道:“前辈,什么活命之恩,再也休提,那是前辈一家福缘深厚,吉人天相。子玉在此叨扰,伯母身体不适,尚照顾子玉的饮食起居,使子玉在失去双亲,飘萍江湖之际,又领略到昔时的天伦之乐。此段恩义,子玉必定铭记在心。眼下伯母和萍儿妹皆已康复,子玉想于明日别去。我会记得时常来看望伯母和赵老前辈。”子玉身有要事,自是不好向赵方讲明。不想丹阳一行,正碰上赵伯母和萍儿患了重病,一时脱身不得,只得留了下来。
赵方道:“既然老弟主意已决,老夫也不强留,今天晚了,明个打点一番,让萍儿跟着你,也到江湖上历练历练。要不然,还不知她在家中又生出什么事故来。不知老弟意下如何?”
赵方已从心眼里喜欢上了这位年轻人,他不想放他走,可又不能不放他走,让萍儿跟着,这位女婿,赵方是选定了。
“前辈,这事……萍儿妹年龄尚轻,再说,身体刚刚复原,是否再过两年……”子玉一听要赵萍跟他去闯荡江湖,心中大窘,不觉额上汗水淋淋。
“子玉哥,你不要担心,我不会成为你的累赘,饮食起居我会照料自己,你不带上我,我自己也要出去走走的。”
赵萍一听爹爹要自己跟子玉一起去驰骋江湖,心中暗喜,本想说点什么遮遮心中的羞赧,及至听得子玉一说,那表示羞羞答答的话自是派不上用场了,她怕爹爹答应了子玉不让自己出行,便连忙说出一番绝不涉儿女情长的话来。
子玉还要再说什么,忽听“啪啪”的敲门声。赵方问道:“谁呀?”
“钦封威武大将军镇国公朱寿前来拜访江南大侠!”一个尖嗓门在门外阴阳怪气地答道。
“威武大将军?” 赵方和子玉听了具是一楞。赵方连忙道:“萍儿,快扶你母亲进去,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
赵方毕竟是老江湖了,他想,平日里与官府少有瓜葛,今天居然来了个“国公”辈的,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故而让萍儿母女迅速躲避。
赵萍正在兴头,陡见父亲一脸严肃,又听门外敲门声甚急,不敢再问什么,连忙扶母亲进了内堂。
大门开了,十来个人一拥而进,具是锦衣华服,并无什么武官将军。子玉一看,似是在茅山见过的向太虚老道讨要小道姑那伙人,除一名似是为首的约有四十岁,中等身材,面孔略瘦,面色青黄,三缕胡须外,其余皆白胖无须。
为首的那人一言不发,一屁股坐在赵方的座位上。内中一人尖声尖气地说道:“赵大侠好福气,家常便饭也是美酒佳肴哪!”
赵方拱手道:“草民和威武大将军素无瓜葛,不知找我草民有何贵干?”
尖嗓门道:“赵大侠,你别不识抬举,我们威武大将军为国为民功高盖世,今日光临你家,那是你祖宗八代的荣幸。你不要一脸丧气,像死了亲爹一样。告诉你,我家威武大将军看上了你家的二姑娘,现在就要娶走成亲!”
赵方数十年来行侠大江南北,谁敢如此对他讲话?不禁怒气暗生,喝道:“住口!你们这帮混帐东西!都给我滚出去!”
“滚出去?你胆敢叫震撼八方的威武大将军滚出去?你想造反了!”说着,“锵锒”一声拔出剑来——
赵方毕竟是见过阵仗的人,这区区十几个人,原不在他的话下。只是自己已封剑多年,这平静生活来之不易,若是较起劲来,那可是得罪了官府,不禁暗自沉吟。
尖嗓门见状,说道:“王八蛋,害怕了吧?什么狗屁大侠,还不是脓包一个?快交出你家二姑娘,你也好不管真的假的,弄个皇亲国戚当当。快着吧!”
此时赵方已是忍无可忍,正要发作,突然——
“哎哟,快来人,我痒,哎哟,痒死了!快,快……”原来为首的那人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浑身上下抓挠起来。
有几人连忙伸过手去,为之抓脖子挠背。“这里,那里,脖子,不不,肩,肩,胸,胸,混帐!哎哟!疼,疼……”为首的家伙旁若无人的风度刹那间荡然无存,面上也出现了红点,张开瘦如鹰爪的手指,自己在脸上胡乱抓挠起来。
这痒症似在传染,那“将军”的一群随员,也突然痒了起来,顾不得再为将军效劳了,各人自顾自地抓挠了起来。
“混帐!给我抓,给我抓!”将军气得连连大吼。
“是是……”随员们见将军发怒,连忙一只手抓挠自己,一只手伸出去抓挠将军,只是伸到半途又缩回去抓挠起自己来。
那尖嗓门一手挠着脖子,俯下下身来,说道:“将军,咱们准备不足,没想到姓赵的如此不识抬举,咱们先走如何?”那将军已说不出话来,只是点头,两只手不停地抓挠着,脸上已现出道道血痕。
尖嗓门直起身来,一手指着赵方,有气无力地道:“姓赵的,你胆敢搞鬼,告诉你,你准备好了,看是朝廷硬还是你硬!咱们走!”说罢,一伙人抓着挠着,哼着叫着,簇拥着将军,跌跌撞撞出大门而去。
赵方也被眼前的事弄得一片茫然,他们正在气势汹汹之际,怎么突然间都抓挠起自己来了呢?莫非——哦,对了,我这位老弟!但没见他有什么动作啊!赵方转脸看了看文子玉,似是询问。
子玉道:“前辈,看来这伙人可能就是我来时在路上听说的强入民宅索取民女的那帮人。”
赵方惊魂未定,坐到椅子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子玉见状,安慰赵方道:“前辈莫要忧心,我们还是想想对策吧。”
一句话使赵方回过神来,说道:“老弟说的对,我是被气晕了。”
酒宴是不欢而散了。大厅里掌上了灯。赵方、子玉回到厅中,老夫人和赵萍也都凑了过来,刚才发生的事,她们母女全都听到看到了。
子玉道:“除了那为首的外,其余人全都面白无须,似是太监一类的人物,果真是这样,这伙人来头不小。今天这事,看来不能善罢,我们得有所防范。以小可浅见,前辈不若举家暂到乡下住上几日,看看情况再说。”
赵方余怒未消,说道:“太平盛世,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不瞒老弟,老夫在公行里也有几个至交,闹起来,到天子跟前,也敢同他们打官司。”
子玉听在心中,不禁一阵黯然:“赵大侠闯荡江湖一辈子,到晚年却讲起王法来了。王法,王法,皇上老子就是王法!今天来的明明是宫里的,你给他们能讲什么王法?”想到这里,说道:“前辈,恕我直言,这伙人一路南来,为非作歹,畅行无阻,显然是有恃无恐。王法什么的都是保护皇亲国戚的,保护大官的,平头百姓若要奉为圭臬,只有被欺凌而已。何况眼下哪里是什么太平盛世,如今宦官当权,朝政腐败,前代尚有于谦、周忱、况钟这样的为民请命的官员,现在即使有,也是凤毛麟角了。这些人在朝中自保尚且不及,谁还敢为民请命?下面的官员贪污受贿,鱼肉百姓。像山西左右布政倪天民、许逵,右参议孙清、登州知府张龙为天下四害,天下皆知。只因有宦官庇护,甚至宫里的乐工也能成其保护伞,至尽仍逍遥为官。所以,前辈不可执著,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
赵方听了子玉一番言语,心想,这小伙子果然胸怀大志,这等朝廷之事,他竟然了如指掌,萍儿若是跟了他,将来风险可不小哪!想着想着,竟然神游事外,愣起神来。
“爹,您就听子玉哥的话,到乡下去过几天吧!” 赵萍听了子玉的一番分析,也着急起来。
老夫人也道:“老头子,玉儿的话是不错的,咱们还是避一避为好,何必跟官府闹别扭。”
赵方对老夫人和萍儿的着急视而不见,却对子玉说道:“老弟的话不无道理,但凭我赵方的为人和那么一点虚名,他们要动我,也得考虑考虑。”
老人扭起来,十条牛也拉不回来。子玉知道再说无益,便道:“时光不早了,我这便回客栈,有事及时叫我。”
“那好吧,老弟也该安歇了。本想今晚与老弟畅饮畅谈一番,唉,老弟放心歇去吧,今晚不会有什么事的。”
子玉道:“既如此,前辈,伯母,萍儿妹,你们也安歇吧,我就告辞了。”
管家和萍儿送子玉到门口,子玉道:“老伯,萍儿,那伙人必不甘休,极有可能今夜再来,你们千万多加小心。尤其是萍儿,你是他们的主要目标。你们要保护好萍儿,看着不行,萍儿要赶快远走高飞。你一走,事情或许就会了了。我回客栈打点一下行装,如有危机,立刻到客栈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