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伯虎娓娓劝道:“崔姑娘,不要如此,天地之大,何处没有如意郎君?十步之内必有芳草!”
“我……我想回家!”崔莹抽泣着娇怯怯地说道。
莺声燕语,听得唐伯虎血脉贲张,情不自禁地拿起崔莹白玉般的手来,轻轻地抚摸着她的手背,道:“崔姑娘,你的家是不能回的了!你想,现在宁王爷势力熏天,你这一回去,真个是羊入虎口了,就连你老父亲,恐怕也要遭殃。”
“那,那,如何是好?”崔莹睁开两只泪眼,轻启一点樱唇,悄声问道。
“姑娘如不嫌弃,便到我家住上几日如何?叫你七位姐姐,陪你说话解闷儿,以后再徐图良策。”
崔莹心想:“七位姐姐?唐先生怎么生这么多女儿啊?”崔莹平日耳闻唐伯虎年青时的风流逸事,本觉寄居唐伯虎家甚是不妥,如今听说唐伯虎有这么多女儿在家,倒是去了一层顾虑,于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唐伯虎闻言大喜,道:“我家就在前面不远,就不用坐轿了吧?”
崔莹轻轻地点了点头。
唐伯虎心花怒放,带着崔莹离开张府往自家而来。
唐伯虎得意非凡,竟然挽着崔莹的手臂,走在街上,东瞅西看,似乎要向街人炫耀,别看我唐伯虎已至暮年,仍能得到美人垂青。
崔莹则觉得唐伯虎是一位热情好义的长者,他挽着自己的手臂,那是一片爱护之心,也没多想其他。
唐伯虎的名声固然很响,要是在别处,人们会把他当成稀罕物,他走在街上,围观的或许会人山人海。可惜这是苏州,人们见得惯了,不觉有任何新鲜,何况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活计,竟无人理睬唐伯虎自鸣得意的神情。
唐伯虎见状,心想:“真是些凡夫俗子,难道我老……不,小唐,不是真才子,大才子吗?”
到了唐家,唐伯虎安排崔莹在客厅坐下,道:“我这就叫你七位姐姐过来。”
不一会,崔莹便听到院子中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伴随着叽叽喳喳,一阵鸦鸣鹊噪。
只听一位老妇人的声音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又从哪弄来一个小妖精?你是不是想气死我们几个?”
“嗨嗨,你们先别吵,等见了就知道了。我跟你们说,这位姑娘可是皇上看中的,差点进宫当了妃子,我见犹怜……”这是唐伯虎的声音。
“你见犹怜,我们见着就厌,你说,你把她弄咱家来干什么?”
“嗨,人家正在难中,在咱们家过个十天半月,一年半载的,再想想办法。”
“我看你这个东西,就是未安好心,九美不够,还想弄个十美!”
“知我者,夫人也!我刚给宁王画过十美图,当时我就想,我怎么那么倒霉,就没能弄个十美呢?”
“呸!瞧你那半死不活的样子!早知你老了会长得跟老鼠一样,才不会嫁给你呢!”
“嘘!各位姐姐,咱们对这位姑娘要好言相待,说不定以后真成了咱们姐妹哪!”听声音,这位妇人似乎年轻一些。
只听唐伯虎道:“看见了吗?还是秋香会疼人!”
崔莹正听着,忽然厅中一暗,见唐伯虎带领七位老妇人走进厅来。
唐伯虎道:“崔姑娘,这是你的七位姐姐,快过来见过!”
崔莹定睛一看,哪有什么七位姐姐,分明是七位婆婆!连忙站起身来,裣衽道:“小女子崔莹,见过七位——”七位什么,崔莹正不好称呼,便看了唐伯虎一眼。
唐伯虎道:“七位姐姐!”
“七位师母!”七位妇人齐道。
“姐姐!”
“师母!”
崔莹道:“见过……见过七位师母!”七位妇人听得喜笑颜开,唐伯虎听得大失所望。
七位妇人上前围着崔莹,这个拉拉手,那个摸摸腮,弄得崔莹浑身难受。
只听一位妇人道:“好孩子,长得真漂亮,就跟师母我年青时一样。”
另一个道:“要是嘴边再长两个酒窝,就跟我年青时一样了。”
“都坐好!”唐伯虎突然咆哮起来。
上次当着子玉,唐伯虎未敢公然对七只母老虎稍动颜色,今日当着崔美人的面,岂能不显示一点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
七只母老虎一愣,接着便大哗,一齐扑上前去,揪头发,扯耳朵,扭鼻子,拽嘴唇,按脖颈,将一个唐伯虎弄得不亦乐乎!凭他一只瘦色狼,怎敌七只母老虎?
唐伯虎只好告饶,道:“各位夫人,请高抬贵手,今日崔姑娘落难,咱们不帮谁帮?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嘛!”
闹了一阵,七位夫人也就坐了下来。
唐伯虎道:“崔姑娘,我一一给你介绍一下,以后你们姐妹好称呼。”
“是师母!”一位夫人道。
唐伯虎瞥了这位夫人一眼,继续说道:“我就先从年轻的介绍起吧。”
“我年轻!”“我年轻!”七位夫人又叽叽喳喳一阵。
唐伯虎指着坐在最末的一位妇人道:“这是秋香姑娘,你喊九姐!”
秋香站起来,做了个姿势。
唐伯虎点秋香的故事,民间流传甚广,对才子佳人的故事一向想入非非的崔莹,更是耳熟能详。这时经唐伯虎一介绍,方知就是刚才说崔莹嘴边再长两个酒窝就象她的老妇。
只见这位秋香姑娘,不管怎么说,比起其他几位来,尚算是风韵犹存,只是她自称的那两个酒窝,已经变成两道又粗又深的皱纹,就象一个括弧,括住了两片干瘪的嘴唇。
崔莹还是站了起来,行礼道:“九师母好!”
唐伯虎道:“是九姐,不是师母!”
旁边几位夫人瞪着眼道:“人家崔姑娘爱叫什么叫什么,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只听秋香道:“崔姑娘,你就在这里安心住下,不要拘束,就象在自己家里一样。要是有什么委屈,就跟你这几位师母说,我们会替你做主。”
七位夫人毕竟都是善良之辈,见崔莹热泪欲零,神情凄苦,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真都动了恻隐之心,对唐伯虎这只色中饿鬼,都提醒崔莹有所防备,道:“崔姑娘,你放心地在这里住下去,但有屑小之徒对你有不轨之心,哼,你这几个做师母的也不是吃素的!”说着话,都狠狠瞪了唐伯虎几眼,弄得唐伯虎脸红一阵,白一阵。
崔莹再不情愿,但遇到唐伯虎这种十二分的热心之人,加之自己眼下又是走投无路,也只好在唐伯虎家住了下来。
每日吃饭,就是唐伯虎和七位夫人,再加上崔莹,九人一桌。这七位夫人也都是识文断字之人,弄个绝句、小令什么的,也还能凑合。因此,每到吃饭时候,饮酒猜谜,说地谈天,吵吵嚷嚷,颇为热闹。
这一日吃晚饭的时候,崔莹问道:“唐先生,你会武功吗?”
“武功?会那东西干什么?打打杀杀,岂不使我等才子佳人斯文扫地?”唐伯虎说着,看了几位夫人一眼,显得颇为得意。
几位夫人也有同感,道:“是啊!崔姑娘,你文质彬彬,花容月貌,如何会问起这个问题?”
崔莹道:“唐先生,你没有武功,遇到恶人怎么办?”
“遇到恶人?我没遇到过什么恶人。就是真遇到了恶人,无非是要钱,劫色。要钱,我没有,劫色,我又不是女的,他劫我干什么?”唐伯虎说罢,又扫了几位夫人一眼。
几位夫人齐道:“有理!”
崔莹又道:“倘若唐先生遇到的恶人不是欺侮你,而是欺侮别的善良人家,你怎么办?”
“怎么办?傻妹子,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既如此,小女的事情,本来与唐先生无关,唐先生何以要伸手相助呢?”这句话可问中了唐伯虎的要害。
几位夫人也齐道:“是啊!”一齐转脸,瞅着唐伯虎,看他如何回答。
“这个……这个……人总是要有一点恻隐之心的嘛!”
崔莹道:“如果唐先生遇到恶人欺侮我呢?”
“这个……这个……别人怎么会欺侮你?似你这般国色天香,人们景仰还来不及哪!”
“什么?”七位夫人一齐问道。
“嗨嗨,彼此,彼此,大家都是……都是花容月貌嘛!”
当晚,崔莹收到唐伯虎让下人送来的一帧便笺,只见上面写道:
“独倚危楼风细细,望极离愁,黯黯生天际。草色山光残照里,无人会得凭栏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原来是宋朝柳永的一首《凤栖梧》。
崔莹看着书笺,知道唐伯虎不轨之心已露,虽然并非什么恶意,但似唐伯虎这般日薄西山一身枯骨之人,尚起这种绮意,岂非是对自己国色天香的亵渎?想到唐伯虎吃饭时说的那些话,这些徒具虚名的所谓才子,骨子里都是为了一己之享乐,稍不如意便装疯卖傻的所谓疏狂之士。还说什么“拟把疏狂图一醉”,你那小狗肚子又能盛了几两酒?要说潇洒疏狂,比起白老前辈来可是差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