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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索狼荒原(1)

早就有传言说上头要招一批女兵来,大家都等着,像等仙女下凡一样。可半年过去了,连个女人的影子也没见着。绰号叫“王阎罗”的营长王得胜一直反对把女人弄到这个叫索狼荒原的地方来,他嫌这大漠荒野,弄个娘们儿来太麻烦。他说,要个**女人干甚啊,几百号光棍一起在荒原上呆着多好。天地为帐,大地为床,怎么粗野怎么着。老子整个营可以光着身子在荒原上开荒,**蛋打得大腿啪啪响,那景象真******……你就是拿几筐银元满世界找,也不一定能看得到。

昨天一大早,“聋子团长”陈德良终于打来了电话,说,王阎罗,你明天一大早出发,赶到三棵胡杨去,把你的娘们儿接走。

你真要给我弄个娘们儿到这半根**毛也不长的地方来啊。她一看到这**荒原,非吓得吱哇乱叫不可。团长的耳朵是被大炮震得有些聋的,说话时得对着他大喊大叫才行。

你******也太小看我们革命女同志了。你把自己好好拾掇拾掇,你那阎罗样不把别人吓着就行。

弄个女人来也行,要弄就弄个结实一点的、模样儿周正一点儿的来,让我的兄弟们看着顺眼,看着放心,不要把你们首长机关挑剩下的弄到这里来。如果我看到你的娘们儿比我的中看,我可不饶你啊,我到独眼师长那里告你以权谋私,目无基层。

哈哈,你******粗得像胡杨皮,长得又是阎罗样,还想要中看的?你配得上人家吗?我近水楼台那个什么先得月嘛。团长只有一个,最漂亮的肯定要留给团长啦。不过嘛,我团大功营营长也只有你一个,所以分到你那里去的也不会差。

那就行,还有哇,我们在这里开荒,衣服早磨坏了,好多人都是光着腚在干活呢,没有女人还没啥,有了女人可不行。

那也没办法,衣服匀一匀,反正要保证把大家的**蛋给遮住了。

这里热得**蛋都能烤熟下酒喝,让大家穿着衣服,作出一副人样子,那可真是难受死了。

哎呀,你这个王阎罗,政委跟我们讲了,说话要文明一点,你看你一张臭嘴还是满嘴脏话。

哈哈哈,你还说我呢!

你还是带点人马,不要让快枪手黑胡子把你另外一个耳朵也打个洞。

嘿嘿,没想老子英雄一世……提起自己的耳朵,王阎罗就说不起话了。他故作发狠地说,这家伙这次胆敢露脸,老子会一把把他的**蛋捏碎了!

五十多年前,女兵柳岚才十七岁,她来到索狼荒原时,这里才有了第一个女人。荒原上才第一次有了女人的气味。虽然走了那么长的路,她身上积了厚厚的征尘,身上充满了一路粘来的各种气味,但女人有一种特殊的芳香,这芳香留了一路,一到这里,染了瑰丽晚霞的荒原上的风就把女人的香味吹散开了,弥漫在了荒原上,像一种花香。她可以感觉到。不然,这些男人就不会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她到这里后,王阎罗已叫营部的战士们帮她挖好了一眼地窝子。她就这样在索狼荒原安顿下来了。她从地窝子里钻出来,满眼就是扑面而来的荒凉。彻底的荒凉。这是一大片由茫茫戈壁和盐碱滩组成的荒原。到处是狼、马蚤子和蛇。有些碱滩深得可以把一匹战马吞没掉。而垦荒部队的任务,就是要把这样的地方开垦成良田。大家整天就是用那把巨大的坎土镘,没日没夜地挖呀挖。手上裂开了口子,坎土镘把上全是血,红的变黑,黑的结了痂,痂上又染血,好多战士手上渗出的血早把半截袖子染黑了。

当时,这里的传说还只有那个外号叫“快枪手黑胡子”的土匪。后来,才有了柳岚。严格地说,她属于传奇。她一来到这里就是。她来这里的第一天晚上,王阎罗显然对他的战士不太放心,就把他的勃朗宁手枪给她,让她来护身壮胆,没想当天晚上他去给柳岚送水,由于没有吭气就直接往她的地窝子里钻,柳岚正在换衣服,以为是哪个家伙要对她图谋不轨,在惊慌中走了火,用那把手枪把营长的耳朵打了一个洞。当时她吓傻了,他也有些吃惊。但很快,他就像啥事也没发生,就像只是被骆驼刺划了一下,对她笑了笑,转身走了,然后对赶过来的哨兵说,快枪手黑胡子给了他一枪①。

当时,整个营地戒备森严,战士们不知道那个土匪是从哪里开的枪。王阎罗这么说,战士们都相信了。大家觉得这个土匪的确也太厉害了,因为他是在黑夜里开的枪,因为他端端打中的是营长的耳朵。那几天,大家的耳朵都有些发红,大家下意识的,总会捂一下它,生怕有一颗子弹会突然飞过来洞穿它。看到那情景,柳岚就忍不住想笑。

那天晚上,柳岚穿好衣服,在地窝子里傻坐了一会儿,带着枪,就去找王阎罗。

那个绰号叫屠夫的卫生员正在给他包扎。——后来她知道,那个卫生员参加革命前,真的干过屠夫。屋子里挤满了战士。王阎罗在不停地骂那个土匪,说他哪天碰到他,一定会把他的两个**蛋打个洞。战士们听他那么说,都嘻嘻哈哈大笑起来。好久没有打仗了,王阎罗耳朵上崭新的枪伤,让大家有些莫名的兴奋,就像狼闻到了血腥气一样。

柳岚在地窝子外面喊了一声报告。女人的声音有些发颤。地窝子一下安静了。大家自动让开了一条道。大家的影子在马灯的灯光里晃动。王阎罗听到她的声音,愣了一下,说,进来进来。然后看了一眼战士们,接着说,除了屠夫,其他人都滚出去。大家便屏了声,退到黑夜里去了。

柳岚同志,有事等会再说,你先坐一会儿,屠夫马上就给我弄好。他偏着脑袋,眯着眼睛,像是很享受自己的枪伤。

营部的地窝子要宽敞很多,也很整洁——是那种军营式的整洁。马灯的光有些昏黄。柳岚看到王阎罗睡觉的土台上铺着打了很多补丁的、已看不出本色的床单,但床单下垫的麦草一根也不乱。同样补丁重重的被子也叠得有棱有角。东面的墙上挂着一张手绘的《索狼荒原垦荒图》,西面的墙上则挂着机枪、步枪、冲锋枪等各种轻武器,还有好几把各式战刀,都擦拭得锃亮。

营长,您的伤……痛吗?柳岚非常抱歉地问道。

这点**……伤算个啥?蚂蚁咬了一口而已。他示意她不要再说,黑胡子的冷枪,他娘的!

屠夫是个粗壮的、胡子拉碴的东北大汉。他用纱布为营长包扎好的那个耳朵显得很怪异,在他脑袋一侧,像戴着一朵白花,使这个粗野的人有了一股很滑稽的俏劲儿,看到他那个样子,柳岚差点笑了。

王阎罗看了一眼自己的影子,对屠夫说,没事儿了,你也出去吧。

屠夫拿起自己的行头,对营长说,您晚上睡觉的时候要注意,不要把受伤的耳朵压住了。

老子知道。

屠夫出去后,柳岚说,营长,真是……太抱歉了!我不知道怎么就把枪扣响了。

我跟你说过嘛,杀人的玩意儿,用起来都很简单。

该怎么处分我,您就处分吧!

大家现在都知道了,我的耳朵是那个**黑胡子干的,跟你又没关系,为啥要处分你呢。

可明明是我开的枪,您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那你要我怎么说啊?说我一个老爷们儿,晚上私闯女兵地窝子,看到那个什么……女兵换……换衣服,被女兵打了一枪,把耳朵打了一个洞?

那……我把枪还给您……柳岚像在掏一块发烫的烙铁。

王营长一听柳岚要把枪还给他,一把把枪抓了过去,摊在大手的手心里,在马灯下细细打量了一番。看得出,几个小时没有看到自己的宝贝,他很心疼。但他还是把枪递还给她,说,被自己喜欢的宝贝玩意儿干了一家伙,值!你拿着吧,就当是个见面礼。

哪有把武器拿来作见面礼的。柳岚没有接。

他迫不及待地说,那好吧,我就收回。他好像生怕再被她拿走,说完,赶紧把枪小心的放进了枪套里。

柳岚第二天就和官兵们一起垦荒了。他和大家一样,每天五点半起床,简单地洗漱之后,干到八点钟吃早饭,然后带上两个玉米饼子,一直干到晚上十点钟才收工,回来后还要搞政治学习,思想教育,搞完这些,睡觉时已是夜里凌晨了,所以休息的时间很少,加之吃的东西很差——玉米饼子硬得能把人打起包。每个人都感到又饿又累又困。

虽然在来疆的路上就有关于分配婚姻的种种传闻,但柳岚并没有像其他女兵那样有一种莫名的担忧和害怕;即使面临这个大荒原,面临浩浩荡荡的漠风,她也只有好奇。因为她每往前走一步,所面临的东西都是超乎她的想象的。她怀着那个年代很多年轻人都有的英雄梦,无所畏惧地向未知的远方靠近。

现在,在这个只有惟一一个女人的集体里,她对每一名官兵来说,都是一个辽阔而美丽的世界;是他们寄托自己想象中的爱情、****和家庭的载体。她当时单纯而天真,在这个成人世界里完全是一个大孩子。但没过多久,她的麻烦就来了。

柳岚记得,那天是1950年12月7日下午,太阳挂在西边浑浊的天空里,像一个烤糊了的玉米饼。她正走在回地窝子的路上,教导员叫住了我。

教导员姓马,他个子不高、粗壮得像一个石墩,绰号“矮种马”。他原是二军四师七一七团骑兵营教导员,所以两条腿螺旋得很厉害。他打过很多仗,但每次都安然无恙,大家都说他是“一匹幸运的矮种马”。他那支瘸腿并不是在打仗冲锋时留下的,而是在进疆途中,过哈密不久,在一个平坦得像个大操场一样的戈壁滩上,因为在马背上睡着了,摔到戈壁滩上摔瘸的。从那以后,大家就叫他“瘸腿矮种马”了。一有人说起这件事,他就脸红脖子粗,他不好意思再在喜欢到小命里的骑兵营呆下去,就调到了步兵营当教导员。大家都说这家伙喜欢女人,柳岚听说后,就对他敬而远之了。她一边走开,一边问道,教导员,您找我有事么?

小鬼,我找您肯定有事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问问你,你想不想成个家呀?

他这句话问得非常突兀。我还是个孩子,成什么家呀,教导员,您可不要吓倒我。柳岚十分认真地对他说。

教导员用很严肃的口气对她说,你该成个家了,组织上给你考虑了一个全兵团都有名的英雄模范。

柳岚一听教导员的口气,就真的害怕了,教导员,我才十七岁,还太小,我还想上学,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我现在……现在不想结婚……何况,我还没有……没有喜欢上谁……我还没有,从没有想过……结……结婚的事。由于害怕,本来伶牙利齿的她,一下子变得结结巴巴、语无伦次起来。

小鬼,组织上已经决定了,给你介绍的对象就是我们营长,他是我们军有名的战斗英雄,我们兵团的模范营长,你也看到了,他是一个忠厚可靠的同志。

教导员,你怎么能……随便乱说!柳岚很生气。

小鬼,我不是乱说,我是代表组织在跟你严肃地谈话。

教导员,如果这样,这个兵我不当了,我要回家。柳岚心里一急,差点哭了。

小鬼,你以为参加革命是开玩笑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你们这是在包办婚姻,我宁愿死,也不会答应的。

你这个同志怎么能这么想呢?我们是革命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明天给你半天时间,你们两个再见个面,谈一谈,加强加强了解。教导员的口气因为不容置疑而变得冰冷了。他说完,就转身走掉了。

柳岚看着教导员一瘸一拐地走远,楞了半晌,本想喊叫,却没有喊出声音来。她哭了,越哭越伤心,最后竟嚎啕大哭起来。

这个兵我不当啦!我不当啦……她赌气地对自己喊叫道。然后,她抹了一把泪,跑回地窝子,收拾好东西,背上背包,就要离开这里。但看着茫茫荒原,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哨兵跑过来,有些腼腆地问她,女兵同志,你要换地窝子吗?来,我帮你拿东西。

不……不是,谢谢!她不知道该怎么对哨兵说,只好撒个谎,我……我把背包拿出来,只是……只是想把地窝子打扫一下。

我来帮你!那个战士还是那么热情。

谢谢你了,我自己很快就可以收拾好的,你去站岗吧。

需要我帮忙你就喊一声。那个战士说完,转身走了。

她在阳光下站了一会儿,只好钻进了地窝子,把背包取下来,把被褥重新铺好。她觉得自己无比孤单、柔弱。她发疯般地想念起父母来,眼泪把枕头都渗湿了。有一缕阳光漏进了地窝子里,不大的风一阵阵从地窝子顶上刮过。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必须长大,成年,以面对那实实在在的、充满着未知因素的命运。

第二天吃过早饭后,王阎罗来到了柳岚的地窝子门口。虽然已见过好几次面,但他却不好意思进去,这个打仗时只知道猛打猛冲,干活时则拼死拼活的河北汉子,脸通红着,在门口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他嘀咕道,哎,还是算了,还是算毬了吧……

躲在他身后看热闹的几个老兵见他要溜,哄笑一声,冲出来,硬把他塞进了地窝子里。

柳岚早就吓得不行,她缩在地窝子的角落里,像一只被猫发现了的小耗子。

王阎罗在地窝子里站着,由于个子高,只能低着头。那只空袖管害羞地垂在身体一侧,那只手显得很是慌乱,无所适从。它看上去更加宽大,粗燥,像刚刚从泥土里刨出来的胡杨树根。

柳岚原来一见他的大手,总想发笑,这次她再也笑不出来了。她的心因为害怕而跳得嗵嗵直响,她坐在土台上,一眼也不敢看他。因为害羞,她的脸烫得像要燃起来。

地窝子里异常寂静,似乎连灰尘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他的脸也羞得通红,这个曾经一百多次在枪林弹雨中冲锋陷阵的男人,现在感到异常尴尬和窝囊。那么冷的天,他的额头上竟冒出了热腾腾的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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