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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到了拉瓦尔品第,这是座充满喧嚣、乱哄哄的一个别样的世界。
拉瓦尔品第在这段时间的状况非常混乱糟糕。路边躺着脏兮兮的、可怜的流浪汉,饥肠辘辘、衣不遮体。背巷、旮旯角落里都是垃圾,整个城市笼罩在混乱不堪、支离破碎的黑暗里。在这里,让人窒息的高温和繁重的劳动把人变得疲惫和懒散……
艾克拜尔和伊力木夏被这个城市独特的景象所吸引:柏油马路、电灯和一些华丽店铺中传出来的收音机的声响。他们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非常吃惊地望来望去。他们的这种眼神就好像第一次看到高大威武的印度大象似的,惊得张着嘴呆愣在那里。
他们在这种兴致的驱使下来到了街口上有遮阳棚的一个大商店前,这里聚集了很多人,他们都在巴望着想从放在商店平台上的一个小箱子似的收音机听到一些最新的消息。店主把收音机上如同纽扣般的旋钮左右转动了几下,一会儿是音乐歌曲,一会儿说的是沃尔德语、英语,一会儿则是吱啦吱啦的声音。店主不厌其烦地转动着旋钮,最终找到了一个说沃尔德语的频段。人们即刻停止了刚才的喧嚣,都开始听收音机了。似乎这些话对自己异常重要似的艾克拜尔和伊力木夏也钻进了人群,静悄悄地站在那里。实际上他们所感兴趣的并不是收音机里的话,而是能发出响声的收音机。他们越是看收音机心里越是犯嘀咕,想着是不是有人钻进这个小盒子里在说话,但人的的确确是钻不进去的;可说里面没有人吧,里面发出的却是人的声音。而且一些地方还一闪一闪地散发着妖魔眼睛一样的光芒。还有那种放入火里的枯草般吱啦吱啦的声音也真叫人捉摸不透……哎呀,胡达呀,这到底是什么呀?是妖魔鬼怪的乐盒吗?艾克拜尔和伊力木夏越看这收音机越是感兴趣,越是感兴趣就越是吃惊。
听新闻的人们会突然激动不已,也会因高兴而高声喊叫。没过很久,新闻结束了,又开始放音乐与歌曲。歌曲唱到高潮时,对艾克拜尔来说,感觉就好像在家乡的茶馆里听到的木卡姆歌曲一样悠扬……
他们俩怀着吃惊的心情从人群中慢慢钻了出来。
“伊力木夏大哥,那个盒子里面到底有什么呀?”艾克拜尔好奇地问,“我感觉就像是妖魔鬼怪的妖术……”
“一定是那样的!”伊力木夏坚定地说,“因为那里面装不下人,所以是把妖怪和撒旦骗到里面去了。所以,这些可以七十二变的东西们说起了人话,像人一样唱歌……”
“艾萨拉姆埃莱库姆,我的老乡!”
忽然在耳边响起的话语打断了伊力木夏的话,两个人同时转过身向后看去。他们面前站着一位面带笑容,留着长胡须,面相和善的人。这人穿着长长的白衬衣,衬衣上面是一件淡黄色坎肩,头上戴着帕吉利,脚上是一双茄布利。
“愿你们到此感到愉快,我的老乡们!”那人伸出手说,“我刚才一直在注意你们,你俩看上去就像刚来到这里的客人。”
“是的,我们准备去朝觐。”伊力木夏握着那人热乎乎的手说道,“前天到这里的,旅伴们都留在旅店了。”
他所说的旅店就在距离这里有三百步远的一座大楼拐角处。
他们是前天半夜才来到拉瓦尔品第的。
小路虽然很安全,但是路途非常艰苦。商队成员走了那么多的路,在夜里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男人们基本上都是徒步,有些年龄大的老人因为体力透支都上了担架。由于大家所走的路几乎全是在戈壁荒滩上,饥饿、干渴和疲惫折磨着每个人,大家几乎都瘦成一把骨头了……
从基尔吉特雇来的向导们在前天半夜把他们带进了城里,安顿在那座大楼的拐角处后就回去了。他们好几个小时以来都是在毫无知觉的睡梦中度过的。但是,第二天起来一看,都感觉自己像做梦一样,身处于一个虚构的世界。在他们眼前展开的是这个繁华的城市满是喧闹,奇怪而陌生。这里的人们也和他们所知道的人不一样。所以,他们一来到这里就好像眼睛瞎了,耳朵聋了,话也不会说了,觉得什么都不知道了。从自己所住的会所往前走几步都会感到恐惧,如果不得已要出去,也会一路放点儿标记。
今天艾克拜尔和伊力木夏大着胆子,来到了与他们几百步远的大繁华地段。
“我叫巴克塔尔汗,原来是莎车人。”那个人做着自我介绍,“小时候和父亲来到这里就没有回去了。我原本因为生意上的事准备去皮夏乌尔,但是现在不去了。看到你们我心里太激动了,我带你们去我家做客吧,我的家就在离这里半公里远的扎布如勒海克街道。”
这个人的确显得非常高兴,那满是褶皱的、略黑的脸上由于兴奋散发着喜悦的光彩。因为,他在这里突然遇到了用他乡音说话的老乡,长久以来梦想着要见,却一直没有机会遇到的同胞!
人在这个世界上也许会忘记所有,唯独不会忘记的,那就是家乡!生活在被称为故土的那个美丽可爱的大地上每一种花花草草、每一种动物飞鸟都会在人的心灵中留下一定的记忆。无论何时,只要提及这个名字,所有美好回忆便会一一展现在眼前。假如你在满是喧闹暴乱的一个孤岛般的城市突然遇到正在用你的母语说着话的一个人,你的心就会被强烈地吸引,就想去拦住他们,和他们说说话,唠唠家常……
常年离开家乡,一直在异乡生活着的巴克塔尔汗今天的情绪就处于这种兴奋状态。
他们聊着天,朝着旅店走去。艾克拜尔还沉浸在那种惊叹之中不能自拔,所以又问起那个“妖魔鬼怪所做的事儿”。
“那个东西叫做收音机,”被他的话逗乐的巴克塔尔汗说,“那是在英国制造的,里面会播放巴基斯坦以及世界上最新的消息,还会播放音乐和歌曲。”
他不厌其烦地把自己所知道的有关收音机的知识给他详细地介绍了一遍。但是,这些解释在伊力木夏和艾克拜尔看来依然是模糊神秘的。
“刚才他们不是忽然高兴起来了吗?”艾克拜尔回忆起刚才听收音机的那些人的情况,“当时,这个盒子里都说了些什么?”
“啊,你注意到了呀!”巴克塔尔汗拍着艾克拜尔的肩膀说,“收音机里的新闻很多,人们也非常有兴趣听,因为,人们都在等待着出现一些新的话题,有趣的好事儿。刚才收音机里说到巴基斯坦现在的领袖穆罕默德·艾利·金娜赴莫斯科访问,在要回来的时候,斯大林送给了她一轮船的食品和衣物。在那之后,还说道针对正在从巴基斯坦到印度、从印度到巴基斯坦迁徙的人们,两国政府的官员要采取‘一命换一命’的政策。他们签订协议说,无论是穷人还是富豪,都不带走任何财物,只进行人员交换……”
“他们为什么要交换人呢?”艾克拜尔既糊涂又好奇地问起来。
“你是不知道的,孩子!”巴克塔尔汗好心地解释说,“我给你说吧,去年六月份,印度和巴基斯坦分解成了两个国家,两个国家之间总是有一些小的摩擦,因为边界还没有划定,印度的******向巴基斯坦、巴基斯坦的佛教徒向印度开始集体迁徙。这就是那些流浪汉,你看到了吧,他们在城里的街道安营扎寨。你在任何地方都可以见到正在死去的、正在出生的,以及饥肠辘辘流浪着的无家可归的人们!现在政府也很难,如果不把他们安顿好,不掌握他们的状况是不行的。刚才所说的‘一命换一命’的政策就是为了防止屠杀和抢劫而制定的。如若不然,来来去去的人们会聚集成集团,******就会去杀戮和抢劫佛教徒,而佛教徒也会同样去对待******的。这种事情去年发生过很多,民众受尽了烦扰。所以,当这个政策从收音机中播出来时,人们都兴奋不已……”
艾克拜尔“啊”的一声点了点头,可是,他对此事的原委到底了解了多少,谁也说不清楚。但他在心中能深深理解好像是人头发间的头皮屑一样没有根基,流离失所和离开家乡的人只有漂浮的那种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