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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就如同在雨夜的闪电般转瞬即逝!
人能清楚地记忆起五年前、十年前的事儿,就像是昨天发生过的一样并且沉浸在这些记忆中彻底意识不到自己的成长和日益变老。那些在生计的道路上拼着命度过的极为困难的日子,也会像大海里的浪涛般一个追逐着一个拍打着海岸。
公元1980年9月对艾克拜尔来说成为了神圣的、幸福的一个月。
他这一年整整四十八岁了,成为了一个成熟老成的人了。艾克拜尔嘴唇上浓密的胡子中掺杂着白色的胡须,配上褐色的圆滚滚的脸面和魁梧的身材,让他显得那么高大稳重。他的这种神态完全和他父亲阿提汗在三十二年前,为朝觐而奔走着时的样子一模一样。只有一点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那时阿提汗头上戴着绿色的曼普花帽,身穿着纺绸大褂,脚上穿着绸面软鞋;而艾克拜尔现在穿着英国制造的深褐色高级西服,佩戴着领带,脚蹬意大利的皮鞋,身上洒着法国的香水,已经掺着银丝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就像是要接待外国友人的大使馆人员一样骄傲地站着。
说来也是,艾克拜尔今天要作为商贸使节出远门。这次旅程对他而言并不是一次普通的旅程,而是他等待了三十多年的,因为一再等待都快心力耗尽的幸福之旅!
沙特阿拉伯政府批准了艾克拜尔今年参加中国广州举办的商贸洽谈会的请求。这个机会是他很不容易才得到的。如果不是阿里斯给他提供这样的消息,他是怎么也不会得到这种可以朝拜祖国大地的黄金机遇的!
有一天,阿里斯给他提供了一个讯息:“你的祖国南部的城市广州要举办一个商贸洽谈会,你不去试着参加一下吗?洽谈会后或许会有回故乡的机会也说不定……”
艾克拜尔一听到这消息就赶紧着手准备起来,与相关单位部门商讨接洽,向沙特政府递交了申请书。没过多久,沙特政府通知,他的申请已经被批准。当天,因为高兴和激动,艾克拜尔的心脏差一点就爆炸了。孩子们、亲朋好友们、同乡们都聚集到了他们家,隆重欢庆这个惊天大喜。就在这个欢庆时刻,艾克拜尔把这个喜讯通过电话告诉了正在美国哈佛大学学习的儿子阿尔曼,让他的心也浸入到了欢愉之中。
“孩子,我为你感到自豪!”头发胡须早已花白,已经老态龙钟的穆萨荡砍紧紧握着他的手说,“等你回到故乡,不要用你自己的两只眼,而是要用我们所有人的几千双眼睛好好地好好地看看祖国大地,把我们两个世界的问候带过去!我已经老了,孩子!如果不嫌麻烦,回来的时候请带一捧故乡的土,让我每天枕着它睡觉,就让这些土作为我这个孤魂的坟墓!……”
穆萨荡砍说着这些话,心里又翻起了伤心的浪花,实在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和伤痛,号哭了很久很久!
现在,艾克拜尔和穆萨荡砍已经是亲家了。穆萨荡砍出生在麦加的儿子阿卜杜勒去年从英国航空机械专业学成回来后,到吉德国际航空公司成了飞机技术员。因为两个家庭的商议,艾克拜尔的大女儿阿娜尔古丽就在今年的二月嫁给了穆萨荡砍的儿子阿卜杜勒。
这种欢乐最终变成了大家的哭泣。穆萨荡砍的话语让每个人的心都碎了,把他们都带向了每个人都要经历的死亡的思考,以及对故乡、祖国和生育自己大地的热切的体味之中。
客人们都哭了一阵,笑了一场,然后每个人都用最好的祝福祈愿,祝愿艾克拜尔这次旅程平安顺利。
这次聚会的三天之后,艾克拜尔登上了国际班机朝着中国香港飞去!
就像是用颜色渲染照片,用饰物装扮楼宇一样,勤劳勇敢的中国人民用双手把广州商贸洽谈会举办得那么恢弘和壮丽!
艾克拜尔踏上那个长年以来珍藏于心的祖国大地上的那一刻,他把自己视为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人。祖国把他拥入了火热的怀抱,中国南部的湿热天气让艾克拜尔干涸的心灵得到了滋润,充满了各色花卉的美丽富饶的大地给他眼里赐予了光明,给他的心灵浇灌了欢愉!
当艾克拜尔走到洽谈会有着“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字样的展台前时,激动得简直不知所措了。这里就好像玉石之殿般充满了光彩和温暖。不过,其实真正让艾克拜尔感到陶醉的并不是这里的美丽和富华,而是如同母乳一般散发着母亲体味的美妙的伽师甜瓜,和体现着故乡景观色彩的于田艾德莱丝绸。他把甜瓜吃了个饱,身体感到一阵舒畅,心里充满了欢声笑语。三十二年以来,艾克拜尔吃过的各种各样香甜味美的瓜果,从没有让他这样激动和享受过。在自己故土享受着阳光,汲取了故乡甘甜流水的瓜果的味道和色泽就是不一样!在这个伽师瓜的面前,蜂蜜、冰糖都会黯然失色;从伽师瓜中可以感受到母亲乳汁的甜美;其满是纹痕与黝黑的颜色,完全就像种植自己的那些辛劳的农民布满了皱纹的褐色的脸面!
艾克拜尔几天以来一直都在用这种伽师瓜来当饭吃,他的吃法依然像当年那样吃得咔咔作响,在瓜汁里泡着馕来吃。
他购买了很多艾德莱丝绸,当做枕头来睡。他和自己的同乡们自由地用母语进行交谈,了解到了很多关于家乡的消息。
商贸洽谈会结束的那一天,一位管理人员对他问道:“先生,你是现在就要回去,还是要在中国参观游玩几天呢?”
他想都没想就回答道:“我要参观几天,我还有很多要去、要逗留的地方!”
“那样的话,我们要报请北京批准。”那个工作人员说,“你要由外交部办公室接待和安排!”
“好的,谢谢你们!”艾克拜尔说着,给这位工作人员赠送了一块“萨拉姆公司”在日本定做的纪念手表。
艾克拜尔结束了广州商贸洽谈会之后,第二天坐飞机到了北京。就像那位工作人员说的那样,一位中国外交部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在机场接待了他。
第二天,艾克拜尔来到他们的办公室用维吾尔语说了自己的要求:
“我要到喀什哈里亚去,你们送我上那里去吧!”
然而,他所说的话没有人能听懂,办公室里的三个人不知所措地相互望了望。艾克拜尔又用阿拉伯语说了一遍,依然还是没有人听懂,甚至比刚才那种神情更为迷惑地相互摇了摇头。虽然,这时艾克拜尔急得不知该怎么办,但还是冷静下来,这次不紧不慢一个词一个词地用英语说了一遍。其中一位这才也用英语结结巴巴地回答:“先生,你是不是弄错了,我们这里从来就没有过叫什么喀什哈里亚的地方!”
艾克拜尔对此感到异常惊讶,他知道自己并没有错,因为艾克拜尔踏上朝觐之途前后,多次听人说过,特别是外国人把自己的家乡叫做“喀什哈里亚”。
这时候,艾克拜尔的眼睛盯住了挂在对面墙上的中国地图。他赶紧来到地图前找到了喀什的所在地,并且用食指指着那里向他们气愤地问道:“这个地方不是喀什哈里亚是什么地方?难道这里已经从地球上消失了吗?”
正当此时,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一位外国人进入了办公室。他是名叫阿赫玛德·喀孜穆的伊拉克人。他在北京语言学院教授阿拉伯语,并在北京一家阿拉伯语杂志兼职,汉语说得也非常好。今天他是到这儿为常驻巴格达的一位中国外交官办理一些事务。
艾克拜尔与他热情地握了手,相互问寒问暖了一番。阿赫玛德·喀孜穆了解了艾克拜尔的目的之后,给他出主意说:“阿吉,你现在再别说要到‘喀什哈里亚’去的话了,说自己要到乌鲁木齐就好了。他们现在不用喀什哈里亚这个名称了,现在那里被叫做喀什。你先到乌鲁木齐去,那里就有你认识的人,和你的宗教、民族是一样的。你把自己的目的和要求告诉他们,凭主的安排,他们会把你送到喀什的!”
阿赫玛德·喀孜穆为他们当了翻译,向他们解释了刚才因为语言上的差异造成的误会,说明了艾克拜尔原本就是中国的公民,这次就是要到乌鲁木齐去。
那些工作人员了解了情况之后说:“我们先通知一下那里的外事局办公室,让他们为这位先生做个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