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白龙在田
那个人的手里托着长胳膊的人头，笑得很从容。他一把扶起长胳膊来，把人头按在长胳膊的脖项上，用力地朝着伤口拍打，直到拍得伤口愈合。
长胳膊的鲠颡里发出一连串的打嗝声。接着，长胳膊活了过来。他摸着自己被打得红赤赤的脖子，朝他的救命恩人低头一躬，看也不看狸珠夫人，甩着两条长胳膊，甩着一颗拨浪鼓一样的脑袋，离开了。
“刘霁，你为什么绑架我？”狸珠夫人怒不可遏地说。
刘霁笑嘻嘻地说:“拜托夫人起来说话。”
狸珠夫人哪里有力气翻身？她无可奈何地看着刘霁，说:“刘霁，你想怎样？”
刘霁耍弄着手里的小蛇，绕着狸珠夫人踱步:“夫人为何对刘某有如此大的成见？想想上次，还是我救夫人脱困的。再说了，这次也不是我要绑架你。你是自投罗网啊。你住到了我的势力范围内，那些负责为我搜罗肉奴的麻衣三截，怎么会放过你？”
狸珠夫人咬着牙，听着刘霁的叨叨。想那三个小人儿应该就是所谓的麻衣三截了。
“夫人还是起来说话吧！”刘霁一把拉起狸珠夫人，在她的后心一拍，兜手从岸边树上扯下一片红色的叶子来，塞进她的嘴里。
那树叶进了嘴里，像是一条游鱼一样，倏忽就滑进了肚里。狸珠夫人摇晃了几下，吃力地站了起来。
神奇的树叶让她感觉身体异常健壮有力，但这只是一时的。她目光炯炯地看着刘霁，说:“这是你的势力范围，这是哪儿？”
刘霁说:“落月礁。”
他的神情似在说，一切如他所料。狸珠夫人不得不承认，刘霁是一个未卜先知的人。
她想起了他说的六百年以后取女娲遗珠的事。看来，可能真的要等六百年了。
这时候，刘霁却说:“夫人好好地躲在黑沼九部不好，为什么要重出江湖呢？我们不是说好了六百年后合作吗？”
狸珠夫人惊讶地说:“我哪里躲到黑沼九部了？我一直在中原。”
刘霁睁大眼睛看着狸珠夫人:“几百家邪魔外道大闹中原，你怎么一直没有出现？你们黑沼九部的人都没有参与。这你们不就是躲起来了吗？”
狸珠夫人抿了抿嘴，静了一下，说:“坦率地告诉你，自从我们那天离别以后，我夺珠失利。然后我坐了一辆马车奔咸阳。半路上遇见了异物攻击。刚到咸阳城下，正遇上楚国人屠烧城池。他们向我进攻，我还受了伤。但后来不知怎么就到了铁木镇，接着就到了这里。”
刘霁长时间地看着狸珠夫人，闭口不言。突然，他用手杖在地上画出一个八卦图来。
这画了八卦图的地方很快地由石头变成了汪汪一碧，蓝盈盈，动荡着。
紧接着，只见这一泊水变得平滑如镜。刘霁让狸珠夫人朝着镜子里滴一滴血。狸珠夫人居然也就照做了。
然后，在镜子里呈现出那天狸珠夫人在邯郸城里的情形。
刘霁说:“看看，看看你的过去，都发生了什么？”
镜子里出现的一切，都快速地重复着狸珠夫人的往事。她也看到了在自己昏睡之后，马车夫究竟是怎样照料她的。她生怕出现马车夫轻薄她的画面来，但是马车夫一直很恭敬。反倒是马车夫离别父母时的凄惨场景，让她又有了陌生的悲悯之情。她第一次体会到了凡夫俗子的艰辛。
突然，刘霁怪叫一声，只见镜子里黑影一闪。刘霁迅速地拉起狸珠夫人狂奔。但实在是来不及了。
巨大的爆响声从他们身后传来，无数的碎石密密麻麻地炸开来。他们俩的后背上都挨了几下。所幸都伤势不重。
爆响过后，他们停了下来。一回头，发现已跑出了老远。他们慢慢地往回走。再看一路上到处都是碎石。落入水中的石头，把整个水塘都击打得动荡不安。
原先平整的一块石头，现在已是怪石嶙嶙，没有一处平滑的地方。
刘霁急促的呼吸声反映着他内心的恐惧。
“是什么东西？你遇见什么了？”他惴惴不安地问。
狸珠夫人也惊恐地回忆起黑暗中，那个比黑暗更黑的一团东西来。她没法告诉刘霁那是什么，她只是告诉了刘霁接下来她就见到了大秦帝国的灭亡。
许久之后，刘霁的呼吸平稳了下来。他用探寻的目光看着狸珠夫人，问:“你知道那未知的东西带来了什么吗？”
“不知道。”她说。
“我也不知道。这正是我惊惧的原因。它是一种超出我的知识和经验范围的东西，甚至连阴阳八卦都奈何它不得。”
狸珠夫人感到，一个远比想象更为陌生和可怕的世界在面前展开了。
刘霁说:“它让你在时空里刹那间前进了两百年。”
两百年里，亿万人生，亿万人死。亿万人的爱恨情仇，对她来说，都是虚无的情节。这些情节有待她以后慢慢地去了解。但不管怎样，眼前的这个世界又是一个新的世界。
两百年的发展，这个世界应该又有了新的规则。
狸珠夫人还不能一下子接受这个事实。她还需要更多的来自新世界的信息，来强化这个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她还是有些虚弱，便伸手去摘红树叶。刘霁挡住了她:“这是铁叶红，吃多了有毒。一片足矣。”
狸珠夫人笑了笑，说:“既然我到了你这里，有什么话，就快点说吧。不过，我不会逗留太久的。”
刘霁看了狸珠夫人一眼，说:“好，跟我来吧！”说完，他转身带路。
两个人先是顺着水塘走了一段。狸珠夫人看见水塘里的那条蛇还是在游动，在水面上拖着长长的身子。
一路上都是长着铁叶红树叶的树。这些树都一律是黑色的枝干，红色的叶子，看起来很是结实。她伸手摸了摸，果然是异常坚硬。
长相怪异的各色皮肤的人，幽灵一样面无表情地来来往往，他们的双目没有神情，皮肤显得很是干燥，嘴唇都裂开了口子。
他俩离开了水塘，看见几个长胳膊长脖子的人迎面走来。
狸珠夫人不禁紧张，便问刘霁:“他们是些什么人？”
刘霁挥杖驱赶着长胳膊们，那些人摇摇晃晃地扭头就走。
“他们是水奴。”刘霁淡淡地说。
水奴在前面走，他们就在后面跟着。到一处看起来很是富丽堂皇的庄园前，狸珠夫人被庄园里奇异的一些植物吸引住了。
隔着墙看，那些植物都开得妖艳夺目，在落月礁幽暗的环境里，简直像是一株株火花。
刘霁回过头，见狸珠夫人看得出神，便说:“这只是普通花木，名叫血炼花。这是麻衣三截的住处，血炼花是他们的食物。这花对你我来说，只是好看罢了。”
狸珠夫人听了，不由得兴味减淡。
过了庄园，便听见水声轰鸣，就响在不远处。前面峭岩挡路，刘霁飞身跃上。狸珠夫人无能为力，只好努力地攀爬。
爬到中途，实在是很累，不由得为自己莫名地跟着刘霁转悠而感到窝火。刘霁抛下一根藤来，笑着说:“想不到黑沼九部的人也会被一个小小的峭岩难住。加把劲，我们到了。”
狸珠夫人赌气不接藤条，咬牙爬了上来。四周一看，原来是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上次刘霁从郢都城救她出来，就是到了这个地方。
“为什么到这儿？”狸珠夫人刚说着，往下一看，只见黑色的无边际的水潮已经吞没了大半个石头城，连那个水塘也都不见了。麻衣三截的庄园，正处于潮水的包围之下。那些光彩熠熠的血炼花，在黑色大水的映衬下愈发辉煌。
但站在高处，狸珠夫人也看到了更多的景象。她看见每一株血炼花下，都有一具死尸。那些死尸正是来自于游走在石头城里的长相怪异的人，一具具如通蜡烛，一半已经融化到了土壤里树干里，剩下的一半还眨着眼睛，茫然地到处看着。他们似在活着，但其实早就死了。
“哦，原来是这样！”狸珠夫人在心里想。
大水很快地湮没小城，只露出了他们脚下的礁石。狸珠夫人望见缥缈的远方，似乎是在水天相交的地方，有一轮纸片一样的圆月，极不真实地显现着。
潮水拍打着礁石，她看见脚下的水里，明明地倒影着一轮圆月。相比于远方的那一轮，要皎洁得多。
被潮水从未知的远方带来的浮尸，撞击着礁石，把浮肿的脸庞重叠在水中的月亮上。立马就有水奴破浪而来，长胳膊一把抓住浮尸，拦在怀里，对着浮尸的嘴唇大口地吹气，边吹边游，沉没到水底去了。
“你还对女娲遗珠有兴趣吗？”刘霁说。
狸珠夫人没得选择，她说:“这是我的使命。”
刘霁黑色的大氅被风吹得鼓起来，潮水拍得礁石战栗着。他望着黑水中踊跃翻滚的那条长蛇，说:“现在，女娲遗珠更不好夺了。”
狸珠夫人也看见那长蛇环绕着落月礁一圈又一圈地游。它简直是无穷无尽的身躯把落月礁环绕了十来圈，却还是从水底不断地涌现着身躯。她定了定神，说:“为什么呢？”
刘霁说:“因为在神州大地上，一个强大的新生政权诞生了。据我推算，这个朝廷将有四百多年的气数。而女娲遗珠正是被这个新朝廷所掌握。”
狸珠夫人忙问:“又是一个新朝廷！叫什么名字？”
刘霁看着长蛇旋转出的巨大的漩涡，小声地说:“炎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