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刚落下来,赵家大宅子就已经掌上了灯。只是不见往日的奢华气派,五彩的帷幔全都换上了白绸,连屋檐下赵老太太最喜爱的彩雀儿灯笼也都换成了写着“冥”字的白灯笼。此番情景,更显萧瑟和悲凉。
家里有人去了,自是不敢有什么娱乐消遣。几位匆忙赶回来的女儿、女婿也都吃罢晚饭领着自家孩子回房歇着,明后几天还有得忙。赵老太太起初说道两句后,倒是消停了,只是看着苏泓夫妇仍有些气愤。
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素梅站在门口张望,见廊子那头一个小丫鬟提着灯笼朝这处走来,忙迎了上去。那小丫鬟凑在素梅耳边说了什么,听得素梅直点头,从袖中掏出几个铜板给她。
不多时,素梅回到屋子。老太太正躺在炕上,见她回来了,忙坐起身,“大丫头如何说?”
大丫头自然是指大女儿苏氏,自己一番冷言冷语,只希望她能听得进去。那苏泓若是个疼妻之人,定会辞了县令一职,早早回来。只是大女儿处处为苏泓着想,哪里会答应为了荣华富贵委屈自己的丈夫,怕是不那么容易妥协,这才派了丫头去打听苏氏的态度如何。
“回老夫人,奴婢听院儿里的丫头说,大姑爷既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像是有些犹豫。大小姐倒坚决,说夫人您闹腾一阵子就过了,往后她经常带着采姐儿回来看您便是。”
“哼!”老太太重重在被子上捣了两拳,气极了,“我就知道,这丫头啥没学会,那倔脾气跟她爹是一模一样!”
老太太眼珠子滴溜一转,来了主意,“你去二爷那儿,就说我病了,浑身疼得下不了床,还说胡话。”
素梅点头答应,忙小跑着往赵承德院子跑去了。
这边,赵承德刚赶回家,吃罢饭,丫鬟给备了热水泡脚。一边想商铺的安排,一边听媳妇儿说着白日里老太太那些话。
赵家家大业大,赵老爷子又去得突然,所有的事儿都得赵承德处理,好在他前两年就已在各位长老面前站稳了脚,否则这会儿定会乱套。后几日要大殓了,他不得不将往后几天的安排处理好,有些分身乏术。旁地人家都不希望家里多兄弟来争抢家产,赵家独自己一个儿子,却希望能多些兄弟来分担。
赵承德想着,便看看媳妇儿的肚子,再是几个月,盼着能给儿子赵晖添个弟弟。他名字都想好了,就找赵朝。兄弟二人今后相互扶持,莫若自己这般累。
赵氏哪会不了解丈夫期盼的眼神,摸摸肚子,她也希望能如愿。
接过丫鬟递来的布巾,给丈夫擦脚。两脚还未落地,便听得前院儿丫鬟来说,老太太病了,还病得不轻。
赵承德忙遣人去请大夫,披了件外衣,朝前院儿奔去。媳妇儿赵氏自是跟在后头,只是吩咐丫鬟不用叫醒儿子赵晖。
就只喝杯茶的功夫,赵家大宅热闹了起来。
赵老太太躺在床上,伸出一只手,让大夫诊脉。眼帘悄悄抬起一条缝儿,把站在床边的人都瞧了个遍。儿子、女儿、女婿、外孙、外孙女儿都跟前站着,一脸焦急,当下心里满意了几分,也舒坦了几分。
大夫收回了手,却一脸苦涩,皱紧眉头。这老太太没病啊!要让他如何开口,若直言道出,怕是遭老太太记恨,难不成让他编些话来说?
大夫的这一犹豫,却叫众人大骇,莫不是老母得了重病,让大夫都为难了?
“娘啊!是儿不孝,惹您生气,都怪儿啊!”苏氏鼻子一酸,万分自责,扑到老太太身边嚎啕大哭。刚死了爹,这会儿娘又得了重病,却是难受的紧。
见此情景,几个女人都纷纷落泪。男人不能这般直白表达情绪,悲痛之色溢于言表。赵承德待在老太太身边的时间最长,母亲是什么脾性他最是了解,本以为她只是闹闹,便由着她。哪想真是病了,往后这赵家只剩自己一人,如何的孤单。
忙上前一步,哽咽道:“大夫,无论花多少银子,请您一定要将我娘的病治好,赵家万分感激您的大恩大德。”
说着,两手作揖,深深鞠了一躬。
那大夫哪能受此大礼,也明白这一家子是误会了,忙抬起赵承德的手,“二爷您放心,老夫人只是微感风寒,心情郁塞,这才出现不适,老夫这就开两贴驱寒的药。再来,你们多陪老太太说说话,万事顺着她的心意,心情明朗了,这病自然就好了。”
大夫一番话说得隐晦,大家却是听得明明白白。老太太哪里是有病,就是怕被冷落了,搁这儿鸣不平呢!
苏氏停止了哭泣,看看大夫,再看看老娘,愈发觉得委屈,眼泪又啪嗒啪嗒往下流。
“哎呦!”老太太吟了一声,缓缓睁开眼,欲坐起身子。苏氏挨得近,起身搀扶。
“一把老骨头不中用了,多谢大夫,快些开药,煎来老婆子服下吧!”
“是!”大夫如释重负,作揖退下。
少了外人在场,苏氏再是忍不住,哭诉道:“娘,您这是作甚,非要逼得女儿一家过不安生才舒心吗!爹刚走,你又闹这一出,是嫌做儿女的心不够疼吗!”
“老婆子我闹什么!大夫都说了这是郁塞成疾,你们非但不孝顺,还来气我!到底是谁的心疼!”老太太气急败坏,几句话说得急,猛的咳了几声。
这一咳,又让一屋子的儿女揪了心。
另外两个女儿知道老娘是铁了心要大姐回来,哪会这么容易收场,便不去凑那热闹。一人安抚老太太,一人安抚大姐,倒是不表明立场,这般就只得看二儿子赵承德了。
赵承德叹了口气,走上前,“娘,旁的事大殓过后再商量,当务之急,要顾好您的身子,莫要让咱们担心。明个儿好些亲朋会来,没有您主持大局哪儿成啊!”
这般逶迤的话是为了安抚老太太的心,大姐家里的事儿哪是自己能参合的。
没得出个结果,老太太仍是有些不罢休,却是不再提让大女儿一家搬回来这茬。只嚷嚷着难受,一会儿喊这儿疼,一会儿那儿不舒服。一会儿饿了,一会儿冷了。让一屋子的人忙得热火朝天,折腾到半夜才各自回院子歇息。
老太太想闹,一家人便陪着她闹,小辈则被早早的打发回去睡觉了。
苏泓夫妇走在长长的回廊上,苏泓左手提着灯笼,右手牵着妻子,半晌静默。
苏氏心里却是百般滋味,“弟妹倒是聪明人,没带晖哥儿来,怕是这样的把戏见得多了。”
苏泓手上力道紧了紧,“让你受委屈了。”
妻子是个孝顺的人,没出阁那会儿,老太太最是疼爱。自从嫁了自己,夹在中间,两头做好人,难免顾此失彼,却从来都是一杆秤,往自己这头偏。除了好好待她,好好待女儿,他真不知如何回报她的好。
“夫妻之间,说这些做什么。”苏氏羞涩一笑,“我知你最是廉洁,到哪儿做官都一样。若是回来的话,娘定会叫二弟去打点,免不了扣上攀关系这顶帽子。往后做事也伸展不开手脚。我是你媳妇儿,怎会不懂你。”
苏泓只是不住点头,能娶此妻,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