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苏幕与总觉得这些日子,唐韵礼似乎比前些天笑得少了……
这一日,苏幕与带她到海边的悬崖上看过了日出,便携手同往回走。
莺啼,雾散,日初升……
然而最美的景色往往都在难以到达的地方。
路途中有一段陡峭的石阶,石阶很窄,一侧是石壁,另一侧是荒草丛生的陡坡。二人要从石阶下行,苏幕与担心她会摔倒,便要唐韵礼贴着石壁走在后,而他微侧身体挡在她身前,并将她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手里。
二人行至一半,苏幕与突然听身后惊呼一声,当即觉得牵她的那只手上忽然一沉。
唐韵礼不知怎么在石阶上绊了一跤,向前一扑,她似乎是担心自己会连苏幕与一起撞下石阶,身子一侧,便与他擦肩而过,眼看就要往石阶上倒去。
“当心!”苏幕与连忙接住她的身体,又使劲拽了她一把,拉进自己怀里。
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唐韵礼鬓角已经磕在凸起的石壁上,当即见了血。
“喂!你怎么样?”苏幕与眼看着鲜血从那伤处往外涌,染湿了她鬓角的碎发,沿着那绺发丝向下淌,在她脸上留下骇人的血迹。
怀里的人眉头微微皱着,半阖着眼,眼里似乎还有泪光。
他紧张极了,一手紧紧抱着她,另一只手从衣上扯了块布,想为她止住血,可又怕弄疼她,手停滞在半空一时有些颤抖,碰也不是,不碰也不是。
“我没事,我没事,你先扶我下去……”唐韵礼轻声安慰他,反弄得他更加心疼了。
“好,先下去,咱们就去找郎中……”兴许是自知失言,苏幕与的声音猛的顿住。
不,或许现在已经不能称呼他为苏幕与了。
……
“哪里还要找郎中,你不就是郎中……”唐韵礼调侃他,想笑一下,却笑不出来。
“我没带上药材……”他不知唐韵礼究竟识没识破,只好顺着她的意思往下讲。
唐韵礼没再回话,只是垂着眸子。
他看不见她眼里究竟是什么情绪。
“对不起,不该带你走这么危险的路……”
“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
“对不起……”
“韵礼,你和我说说话!韵礼……”
唐韵礼忽然轻轻笑了一声,表情却仍然显得有些痛苦:“哪有那么严重,你也太夸张了。我不打紧的……”
已经下了石阶,路稍微好走了一些,苏幕与连忙横抱起唐韵礼:“你再坚持一下,我就带你去找郎中……”
“等一下,我们……有药的呀。”唐韵礼忽然对他说,“那天……一起采了蒴藋……”她垂着眸子,没有看他。
“哦……是、是啊……”他随口应了她两句,但又说,“手头的东西处理不好伤口,还是去找郎中……”
她不再说什么了。
——————
长夜漫漫,辗转难眠……
唐韵礼鬓角上的伤已经敷过了药,用细布缠了两圈。她早就不觉得伤口很疼,可心里却难受得紧。
“哎……”
万千纠结终于化作一句无声的叹息。唐韵礼起身欲下床,却听得门口有些动静,连忙又躺了回去,闭上了眼。
来者不是别人,是他。
——————
天条上说,天人如果来到凡间,绝不可使用法术……
可是如果只用一点小小的法术,也许不会被发现。
何况,如果能让她好受一些,被发现又怎样。
嗯……
他缓缓抬手,放在唐韵礼鬓角的伤处,口中默念了句口诀,指尖便倏地亮起一点点星光,这微弱的光闪了一闪,似乎就要变大一些……
可这时候,唐韵礼忽然睁了眼,然后伸手握住他的手腕。
那一点星光瞬间便消失了。
“你……你醒了啊……”他有些不自然地收回自己的手。
唐韵礼看着他那双满含忧郁的眼睛。
“我一直醒着……”
……
“我把灯点起来吧。”苏幕与似乎有些局促不安,他担心唐韵礼心有顾忌,便转身去点了灯。
“我一直醒着,因为我在想,我是该同你道别,还是干脆悄悄离开。”唐韵礼合衣坐起,看见他的动作一顿。
“这些天我真的很开心……但是我不能继续跟你走了。”
苏幕与点了灯,默默坐到她床边的矮凳上。
唐韵礼似乎想等苏幕与回话,却见他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谢谢你……但是……”
“请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不知道为什么,唐韵礼觉得十分十分对不起他。明明被他欺骗的是自己啊,她心里却似乎对他恨不起来。
他仍旧没有开口,看向唐韵礼的眼神十分悲伤。
“你是谁?”唐韵礼看着他的眼睛,又问了他一遍。
“你从什么时候发现的?”他移开目光,没有回答,反而又问了她。
“你叫我韵礼的时候……你露出你自己的眼神的时候……还有你为了受伤的我惊慌失措的时候。”
苏幕与是一个医者,什么样的伤没见过,唐韵礼受了伤,他应当冷静下来快速处理的。何况磕伤鬓角,伤口也并非很深,根本不至于丢掉性命。
“你的一切都很像他,但终究不是他。”
“我一直有些怀疑,但是又觉得同一个世界里不会同时存在两个如此相像的人。”
“你对我太好了,他却不会对我这般……所以我宁可自欺欺人,也想在你身边多呆一会……”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了:“那就和我在一起,我可以做一辈子只属于你的苏幕与……”
“可这样对你太不公平了。”唐韵礼打断他。
“你的神色,你的姿态,你喝茶的样子,你披衣的样子……”唐韵礼冲他粲然一笑“真的很好看,只是和他不太相同。”
“你值得一个更好的女孩子全心全意地爱你,而不是我。”
“而且我亏欠了他太多,总要亲自去还。”
可是说到底,她永远也弥补不了那个时空的那个苏幕与了。
“你知道吗,他说蒴藋是活血散淤的,如果伤口已经出血,是不能用蒴藋的。”
他默了一会,忽然十分惊惶起来,攥着衣裾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你是故意的?”
他站起来,退了两步,连声音都在发抖,难以置信道:“你在石阶上摔倒,撞破鬓角,是故意的?”
唐韵礼不敢看他,声音很轻:“是啊……”
“你……”他蹙了眉,有些愤怒,“为什么!”
“你为什么这样!”他两步冲到床前,一把拽起她的衣领,有些歇斯底里,“你凭什么这么对自己?”
唐韵礼被他提着衣领,有些难受地皱了皱眉。她却不敢看他:“因为你不是他……”
他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触电一般地松开手,连连后退,直到撞到了身后放烛台的桌子。
屋里的光猛地一晃。
他背转过身,瞳孔在烛火的光芒里显出红酒一般的赤色,满含悲伤像是就要滴落出来:“你明明可以好好和我讲,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方式?”
唐韵礼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衣襟,忽然眼前模糊了一下,又听得“啪嗒”一声轻响。
她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不只是想告诉你……我是想自己也认清楚……”
“你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