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央露出一个轻柔的微笑:“四夫人。”
四夫人忽然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子挥开那些挡着她又不敢用大力的小厮,几步上前:“央儿,殷儿呢?殷儿怎么了?”
“四嫂!”陆渊连忙出声阻止。
但四夫人根本不理他,只固执地看着文央。
文央静静地看着她:“自然在她该在的地方。”
“不...不...”四夫人的眼泪涌了出来。
她忽然“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央儿,娘知道你俩有仇,知道你心底有怨,也知道殷儿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儿...娘求你,看在这么多年的养育上,你放过殷儿...”
文央依然温柔地笑着,弯下腰伸出手:“四夫人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我可受不起这折煞。”
“不!央儿,如果你一定想要了殷儿的命,那就拿我这把老骨头替殷儿偿!要杀要剐,我替殷儿受了,只求你留她一命!”四夫人泪眼纵横。
“实不相瞒,我今日早先去了云岳派,才来这里的。”文央轻声说。
“什...”四夫人惊恐地到处环顾,又抓住陆渊的袖子:“殷儿呢?殷儿呢?”
陆渊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可能...央儿,你,你杀了殷儿?”四夫人的声音颤抖着,她一下子瘫软在地。
文央的心中生出一股子悲凉和释然。
真是感人的伟大的母亲。
可这母亲终究不是她文央的。
从前不觉得自己缺少什么亲情的文央,在看到四夫人为陆殷这般失魂落魄后,心中忽然像是少了什么东西,让她油然生出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但那感觉很快被她从心底驱散了。她挂上惯有的笑容:“四夫人何故如此猜想?我自然是不会杀了陆殷的。”
四夫人一下子止住了哭声,只抽泣着看着她,眼中迸发出希望。
文央抬起手,一张灰不溜秋的毯子从远处不知哪里飞来,上面隐约可见一团人影。
“陆家主,”文央转向陆渊,“我有些事恐怕还是要告诉你的。”
“文长老您说,您说...”陆殷得知文央放过了陆殷,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心中慌慌的,连忙接应道。
“人我虽没杀,但她灵脉已尽数被我撕毁,再无修炼可能。没杀她,是看在陆家的份上,可这仇,不代表完了。我会一直记住这件事。”
文央那双眼睛深不见底,竟让陆渊腿肚子打颤,眼神避开了那幽深,连连答应:“自然,我们懂得,多谢您大人大量,多谢您...”
“央儿,娘谢谢你,娘对不起你...央儿...”四夫人抱着文央泣不成声,苍白的脸颊上是掩饰不住的愧疚和喜悦。
文央转过头,不想再看:“四夫人以后莫要再这样自称了,文央自知不是陆家的人,也有自己的亲娘,这些年劳烦四夫人了。”
将嘴角挂着血渍的陆殷交给陆家人,临走前,文央对陆渊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陆家主,我确是毁了她的灵脉,让她无法再修炼,但她灵根还在,修为还在...”
陆渊接受到文央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呆愣地站了半晌,似乎从那眼神和话语中悟出了些什么。
文央坐着飞毯,再次返回苍玄宗,这次走前她要找酒老,交给他酿酒的材料,随便聊聊。
酒老的小院子依然没变样子,身体壮实的凡人小老头勤勤恳恳地酿着绝佳的酒。
文央提早许多完成了收集那上古秘方的任务,自然也是了了酒老一桩心愿。
那上古秘方中的酒,由于材料众多,酿造方法又十分独特,酒老已经忙活了很久,还剩下许多没处理的材料。
文央抱着一坛子新酒,就地坐在那土墙根底下的沙尘上,斗笠早就被甩到一边,簪子也被扯了下来。
酒老一言不发专心处理着灵药灵草,而文央也既不多嘴,也不问话,就那么看着,半天咂一口酒。
直到酒老手上的活计停下,他转过头看着文央:“客,你这头发的事,我近来也有所耳闻。莫太伤心,情之一字,不过尔尔。”
文央笑了:“您倒是看得通透。”
“自然,就算你以后会比我活得久,我现在可比你活得久,受的苦多。”酒老十分平静地搬了个板凳坐到阴凉里。
“其实这次来,我除了送材料,还是来讨酒的。这次我意已决,去西域历练,不到西域绝不回头,故此,又来跟您告别。”
“西域一去几十年,蜡炬成灰池也干。”酒老咂了口酒,摇头晃脑得拼出一句不怎么有水平的诗。
但文央被逗乐了:“想不到您还会作诗呐?”
“嗨,你别看凡人也就一百来年活头,要学能学的事可多了去了。”酒老抽出随身的烟斗,含在嘴里叼着,费力地打着火。
文央随手挥过去一个小法术,烟斗燃了起来。
“你们修士这点就是好,随身不用带火就能点烟斗。”酒老咂了一口烟嘴,缓缓吐出白云。
“您好歹控制着点,对于凡人的身体来说,抽烟酗酒都折寿。”文央劝道。
“老了,没几年活头了,寻点乐子没啥错,”酒老盯着一处发起呆,“没准你从西域回来,我早化成灰哩!”
看着比初见时明显老态龙钟许多的酒老,文央鼻头一酸:“可惜以后喝不着这酒了。”
酒老没有回答,只沉默地一口接一口吞云吐雾。
抽完一斗烟,他把烟杆子往衣服兜里一揣,又站起了身,走向工作的小木桌。
“您还不歇会儿?那上古秘方的材料不是刚处理完吗?”
“趁着我还能喘口气儿,给你多酿点存货。”酒老抱来几大捆酿酒的材料,坐在小木凳上埋头干了起来。
十年,足已带走任何凡人的生命力。
文央沉默地看着那佝偻着的苍老身影,陈旧的粗布衣宽宽松松地挂在干瘦的身体上。
那干瘪和满是皱纹的皮肤如此刺目,让文央一直忍住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根本刹不住车。
酒老一转身,吓了一跳:“诶呦我的娃子,这是咋的了嘛,突然哭成这样!”
文央捂住了脸,任凭温热的液体从指缝滑落。
酒老看着叹了口气,上前抱住了文央,轻轻拍着她的后脑勺:“行了,没啥好哭的,凡人就是这样,生老病死的,我早看开了。”
文央闭着眼睛。
世人皆云神仙好,生老病死管不着。翻手云雨游四海,上天入地乐逍遥。
谁解其中味?
文央离开酒老的小院时,又带了许多酒。
……
陆殷...
这个名字不知何时已然唤不起文央近乎疯狂的仇恨和执念。
现在,这个名字似乎平淡异常。像是白水般无趣的记忆,淹没在记忆的长河中。
文央明白,心魔已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