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楼梯洞里站着,周围暗淡,夜突如其来的深,没有一点点光线,甚至一颗星星也没有,月亮也缩到云层里面去了,它们倦了,回家了,睡觉了。
我却不想回家,熟悉的楼梯变得一团凄凉,跑出楼梯洞,仰起头,我看见我家的灯光在冰凉的夜晚中亮的有些突兀,可是仅仅一瞬间,那突兀的亮熄灭了,我莫名其妙地哭了,噔噔噔地跑上楼。
万簌俱寂,躺在床上,黑暗中呆呆地盯着屋顶,我想起了于莫凡,不可遏止。想到于莫凡时,似乎从前的种种清晰又回到了我的脑海,每一段记忆在此时又有了令人回味的细节。
起身下床,摸索着来到窗前,拉开窗帘,把自己藏在厚厚的窗帘后面。夜晚的户外到处都是白天的繁荣留下的萧条景象,忽明忽暗的街灯,纷飞的尘埃让暗淡的夜色有了密度,有了质感,空气中泛出幽幽的静谧,那是期待休息的预备表情。
我又哭起来,竟然做了一件荒谬而可笑的事。我疯了似的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迅速按键,拔通了于莫凡的手机。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却只是张了张嘴,声音卡在喉间,悲伤由然而生,握着电话,我听见于莫凡温和地叫着我的名字,而我这一端却俱是沉默无声。
“新月你怎么了?你说话,还在生我的气吗?新月,新月,你在听吗?你怎么不说话?你听到我说话了吗?新月,新月……”
不,我已经不生气了,我在心里一连说了若干遍,忽然,我恍若惊醒地回过神来,心里猛地一抽,啪!把电话挂断。
闭上眼睛,流过脸庞的泪水夹在川流不息的思绪中,我突然觉得自己和于莫凡的那段感情已经是上个世纪发生的事了,那些隔了几千个日日夜夜的温存与亲密早已消逝得悄无声息,许多流光溢彩已经在那些破碎的记忆中变得毫无意义,再寻回来也是荒谬绝伦。沉默,关掉手机,有风吹过,窗前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漫过耳际……
睡吧!把身体狠狠地抛向床,把乱七八糟的思绪交给周公。
叮铃——
北京时间早上五点整,真懒得起床,扑地一声又躺下,懒懒地翻了个身。刚才睡着的时候好像做着一个梦,可是醒来的时候却又想不起来了,奇怪!也许梦境只是虚泛得不经意的瞬间,就算某一时刻它又忽然回到我们的脑海,那它也是一些零星的片段,就好比成为过去式的爱情。
我瞪着一双咸蛋超人般的大眼睛,蜷缩着身子若有所思,厨房里已经有了妈妈做早餐时锅碗瓢盆“铛铛”作响的声音,好像在幺功,还有她的自言自语,那是每天清晨叫我起床时的前奏。
“也不知道起没起床,这么大的孩子了还不能让人省心,我这辈子就是欠你们姓杨的。”
天!我几乎是从床上弹跳到地上的,与此同时妈妈推开了我房间的门,看见我赤着脚站在地上,她脸上的线条立即变得生硬,一抹稀疏的乌云爬上她的脸,那不是愤怒,而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这都是上高中的人了,就不能有点大人样,一个女孩子怎么就不能斯文点儿,又不是没有拖鞋,你要是不喜欢穿鞋那以后都不要穿了!我真是哪辈子欠你们的,老的不省心,小的也不省心!”
我正伸着懒腰,听见我妈的话,立刻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穿上拖鞋,又忽然想起她刚才说的女孩子要斯文,上帝,我不是故意的,我可以发誓。
“你看看,你看看,刚说了你,又是这样一副猴急的样子,你脚底下有弹簧啊,非要蹦跳着才能走路?”妈妈瞪了我一眼,离开我的房间。
我像受到惊吓的小鹿,怯怯地站在房间里,刚要委屈的流一阵眼泪,妈妈又推门进来了。
“穿这套校服吧,昨天穿的那套都成黑的了。”
“是!”我接过衣服,随手放在床上,出去洗漱。
“快点过来吃饭!”
妈妈下了命令,我本来没有胃口的,却是军令难违。吃吧,服苦役般坐在餐桌前,那些散发着香味的食物,在我的眼睛里变成了一盘又一盘的鹤顶红,嘴里哼着“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异常悲壮地把食物一口一口放进嘴里。
冬天的清晨,空气中有着强硬的寒冷,行走在砖红的人行道上,漫天落下冰冰凉凉的冷空气,冷却让我感到很舒服。忍不住抬头去看天空,天空是浅蓝色的,尤如我心中的那方蓝,清浅怡人,可以把我的心情渲染成一片淡淡的冰蓝。
学校门口,正巧于莫凡也走过来,他的脸上写满了灿烂的笑容,他的眼里缀满了至真至纯的柔情,可是他的笑容和眼睛却再也无法牵着我飘向他的身边,因为我已经从他的心中走失了,他的温柔不再是我最想拥有的奶昔滋味,人面依旧,我却忆不起曾经的誓言。
“新月,快把书包卸下来,这么笨重的书包会把你的小腰给压弯的。”
“谢谢,不必了。”我加快脚步往学校里走。
“新月你慢点走,走那么快干什么?你平时不都是喜欢慢慢走吗?等等我,快把书包给我,你忘了,这是我们的老规矩,书包都要由我来背。”
于莫凡跟在我身后,絮絮叨叨,引来了很多同学的注视。
“新月等等我,乖,快把书包卸下来,怎么突然变得那么不乖了呢?”
我突然转过身,停住脚步,于莫凡受宠若惊地冲我眨眨眼。
“我不是说了不用吗?你又不是七老八十,听觉没那么差吧?”我冷冷地说,我以为此话一出口我的心底定会留下挥之不去的汹涌澎湃,可是合上双唇的时候我却发现自己的心底竟是那样的风平浪静。
“怎么不用?这是我们的老规矩,我要完成任务的,除非我不在你身边,否则书包都是由我来背,你也不是七老八十,怎么记性就这么不好?”于莫凡瞪着一双大眼睛,疑惑而无辜。
“是吗?我们有这样的规矩?什么时候?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我也瞪大了眼睛,做出一副比他还要疑惑还要无辜的神情。
“当然有了,你得见忘症了?忘的这么快,还是已经有人接我的班了?没这么快吧?也太迅速了点,不能吧?”于莫凡脸上的肌肉略略抽搐,他好像是在咬牙,两侧的腮一跳一跳的。
神精!我迈开脚步,甩给他一句足矣让他气晕的话。
“是吗?我怎么就没想起来,还可以找一个接班人呢?谢谢你提醒我。”
我奔跑起来,噪音嘈杂的操场上,我像一个被主人发现偷吃人参果的小妖,迅速想要把自己藏起来。
为什么有些人要等到有空的时候才去珍惜爱情,我不是不相信爱情,不是迅速遗忘了于莫凡,只是我的心在无数受伤的日夜里已经雨过天晴,相逢是缘,恩恩怨怨却在淡淡的一笑中一笔勾销,望穿秋水,我不在期待他的怀抱,那种感觉不是冷淡,而是对灼热平淡了许多,少了些许的幻想,剩下的尽管有成千上万,却只是索碎的片段,一阵狂风,能留下的不过是寥寥无几。
早自习的时候,班主任像个幽灵似的在教室里踱来踱去,看见他我心里就不爽,小种鸡一样的身材,还戴着一副宽边的大眼镜,看上去道貌岸然,其实,其实,其实也是道貌岸然,只是长相怪了一点,超出人类想像的那种,有点像外星人。
我伏在桌子上对着打开的语文书发呆,“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可是我怎么看不进去?上帝,助我!助我!
下早自习的时候,班主任宣布了一件事。
“学校下周五要举办一年一度的演讲比赛,以歌讼祖国为主题,有兴趣的同学可以回去做准备,点到名的同学必须要做准备。”
必须?法西斯统治?看来他已经OUT了,这可是个有人权的社会!
“王超,杨新月,你们俩尽快做好准备,这次演讲比赛,你们俩必须要参加!”
“哦。”我应了一句,回头看看超人,超人正拉着脸,撇着嘴,像刚刚吃了苦瓜一样。
幸亏这天的下午全是自习课,我本想好好休息一下的,可现在不行了,演讲稿还没有敲定,头好疼,那也没办法,写吧。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放学的时候,姚璐在我们班教室门口等我,一见到我,她便开始嘘寒问暖。
“在忙些什么?一天没看到你的影儿,没事吧?”
“没事,忙着写演讲稿。”我挽住姚璐的胳膊,微笑,说得云淡风轻。
“原来是天降大任,我说怎么一天没看到你的影儿。”姚璐软软的手指划过我的手背,似在安慰,她说:“把书包给我吧,我来背。”
我没听错吧,歪着头盯着姚璐,她的声音清冽微沉,隐含着一丝怜惜的音调,却是字字清晰。
“不会吧?咱们俩之间也有这样的规矩?”
我看着姚璐忍不住大笑,姚璐看看我,她也忍不住大笑,可是我们的笑刚进行到一半却被扼杀了。
“于莫凡!”姚璐捏了捏我的手。
“不理他!”我说。
一路往家走,夜风不是一般地凉,心里也不是一般的凉,流水般点亮的街灯用微弱的光线给了我们些许的温暖,也装扮了漆黑的夜,而我心中的夜却再也没有人为我点亮一盏橙色的灯。
于莫凡一直跟在我和姚璐后面,像一只讨厌的无尾熊,也许当受伤害风蚀了爱情,记忆也会随之钙化。
“新月,可以给我点时间吗?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于莫凡的声音依然充满诱惑的磁性,浓浓的夜色中尤如春雨飘香,可是这样美丽的男声在我的听觉里却丧失了吸引力。
“新月,我们谈谈吧,只是说说话,我没有别的意思。新月,新月,我求求你了,我并没有别的要求,我只想跟你谈谈,即便我们现在只是普通朋友,那说话的机会你也应该给我吧。”
我听见于莫凡的脚步声在我和姚璐的身后跟的很紧,他不停地喊,“新月……新月……”
我挽着姚璐仍然往前走,笔直地瞪着远方,有一些零散的片段错乱在脑海中,却清晰得几乎残酷。
姚璐时不时地看我一眼,扯扯我的衣袖,说:“就一直让他在后面跟着?让他一直这样喊?要不这样,我先走,你给他一次说话的机会,你放心,我不会离你太远的,防止他又发疯,你看怎样?”
我摇了摇头。
姚璐吁出一口气,说:“要是连说话的机会都不想给他,那咱们干脆打车回家吧,省得他跟在后面,跟叫魂似的。”
我依然摇头,却已经转身,直愣愣盯着前方的视线转移到身后的某一处,但绝不是于莫凡的脸上。
“新月……新月……”
于莫凡靠近我,我垂了垂眸,没有说话。
“新月。”于莫凡拉起我的手,我立刻逃避似的把它抽回。
“新月……”于莫凡震惊而严肃地看着我,夜风吹过,他禁不住一个颤抖,我知道他的那个颤抖并不是来源于真正的寒冷,而是一种冰冷,从头到脚,透心的凉。
于莫凡的严肃让我又忆起了他动手打我时的那种窒息的痛,我无法忘记那些疯狂的拳头袭击在我娇弱的皮肤上,让我眼中的泪比身体上的痛更加的痛。
“对不起。”我的眼眸泛起雨意,朦胧的泪眼中,我看见于莫凡流泪的双眼竟是如此沉毅。
“新月,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最后一次。”
于莫凡又拉起我的手,我照样逃避似地把手抽回来,于莫凡怔怔地看着我,伤感而无助。
我说:“别这样,分手了就是分手了,再寻回去也是没有任何意义了,我看还是算了吧,别把它看得那么严重,又不是永别,回去好好睡一觉就什么事都没了。”
于莫凡狠狠地摇头说:“不,什么叫再寻回来也没有任何意义?我们没有分手,更不会有什么永别,新月你病了,你一定是病了,不然不会一直说胡话,这么快你就不爱我了,这么快你就忘记我们的誓言了?”
于莫凡狂野地抓住我的肩膀,猛烈地摇晃。
这一次我没有躲开,反而伸出手去拂掉他脸上泛滥成灾的泪水,我说:“爱你又能怎样?爱情和亲情一样是需要呵护的,连三岁的孩子都知道要为自己寻找呵护,更何况是我,没有呵护的爱情和亲情一样,怎么可能会坚固我们的誓言呢?算了,忘了吧,该结束的早晚会结束,求也求不来的。”
我转身住前走,心里痛得流出鲜艳的血,如果所有的结束都可以用转身来完成,那么这个世界还会不会有疼痛?
城市的夜空飘起微雪,街上的行人愈来愈少,路上的行车也愈来愈少。倏然,姚璐出现在我面前,我惊呆地看着她,就好像不认识她一样,我问她怎么还没走?姚璐说她不敢走,怕于莫凡再发神精伤着我。
“看来还好。”姚璐挽起我的胳膊,“新月你太让我崇拜了,看见你刚才表现得那么潇洒,完全像个女侠客,完全超出我的想像,你这小妞表面看上去娇娇柔柔,可是处理感情上的问题却是如此英姿飒爽,让我不得不佩服,不得不刮目相看,给我签个名吧,求你了。”
“是吗?”我哀伤地自嘲一笑,心头却酸酸涩涩,泪意蓦地涌了上来。
于莫凡又在我和姚璐身后跟了一阵,直到我家楼下时,他才离开。
爱情是不是一定要透过伤害才能证明它的存在?也许是年少稚嫩的心怀无法提起勇气用包容风干泪水,用时间抚平伤痕,当曾经的痛楚缓冲着脆弱的心房,我们只能把它放逐,远逝成一种虚无。
失恋了,我发现没有爱情的世界照样可以一袭华丽,天那么湛蓝,云那么雪白,只是每天放学的时候背着沉甸甸的书包走出教室,再挽着姚璐的胳膊,就觉得有一种失落在心底隐隐滋生。我不知道那种失落感的成份,或心痛,或悲怆,只觉得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因素在心底漫延,扩大它的领域。
“不要再来伤害我,自由自在多快乐,
不要再来伤害我,我会迷失了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