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华宫地处七十二天东南方,要比别的宫殿更温暖几分。锦代上神从兰瑜宫搬回太华宫还不到三日,太华宫也就没什么生气,偶尔有几个仙娥走过,转过弯便没了身影。
我在院子里荡秋千,太华宫的后院里有一个秋千,听说是陆吾上神做的,锦代上神还年轻的时候喜欢荡秋千。自然,锦代上神现在也不老。只是锦代上神看着那秋千,已经没了兴致,告诉我可以去坐坐之后,便不再多看一眼。我全然没当自己是来受罚的,得了上神的默许,荡着秋千就快要睡着了。
那日锦代上神将我带回太华宫,关上了宫门便说让我好好休息,什么责罚的话不过是说给百合花神她们听的场面话。上神怕我回了百花司难免遭到报复,索性带我到太华宫小住几日,等禁闭把百合花神的性子磨一磨,我再回去。于是说好的太华宫三日禁闭,我一口气待了七日。
其实我与锦代上神不相熟,待在一处难免尴尬,可我实在不太愿回百花司,我现在看着曲顾来气,倒不如在太华宫。锦代上神十分端庄温婉,我挺喜欢锦代上神的。锦代上神越是待我好,我便越发后悔从前揣测上神揣测得不是那么磊落,自己最怕偏见,却偏偏先对锦代上神有了一丝偏见,很是不该。
我在太华宫的日子比在百花司和清渊宫都要舒坦,锦代上神嘱咐仙娥,说我是她的宾客,需得好好招待,那些个仙娥姐姐便每日端着琼浆玉露来伺候我。我哪里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只是七日,我却觉得自己胖了不少。
这样的日子实在是不能再过下去了,我一个往日还算得勤勉的神仙,这样玩物丧志下去定会阻碍修行,我想着也是时候向锦代上神辞行了。
找到锦代上神的时候,她正守着若雪和憨憨玩闹。憨憨那日得到锦代上神的治疗,当下便能活蹦乱跳了。平日里我陪着它,终究少些乐趣,如今锦代上神的灵兽也在,灵兽与灵兽更能玩到一块儿,憨憨显然要比平日更高兴。若雪的个头要比憨憨大上一些,灵力也比憨憨高出不知多少,听锦代上神无意中谈起,若雪已经好几万岁了,比我的年纪还大,我心中暗忖,说不准连我都打不过若雪。不过若雪性情温顺,或许是上神教养的好的缘故,总是让着憨憨几分,也半分不因自己是上神灵兽而瞧不起憨憨,让我感动。
故而我们这样一对小神仙和小灵兽更不便在太华宫叨扰。
我向锦代上神辞行,上神十分吃惊,问我是否是太华宫住着不舒服了,我连连摆手,解释道:“不是的上神,太华宫很好。只是先前说了禁闭三日,如今七日已过,十七岂敢久留。”
“你何必担心这些,就当是你禁闭之后我留你多住几日也无妨,你若喜欢,就住着吧。”
上神不愧是上神,说起话来让人说喜欢也不是,说不喜欢也不是。若是说了喜欢,就得再留几日,若是说了不喜欢,上神宫殿哪里轮得到我说不喜欢。我站在那里,愁眉不展,很是忧虑,痛恨自己没有学一些说话的本领。
“上神,小神很喜欢太华宫,可此处毕竟是上神宫殿,小神一个百花司神使,岂有赖着不走的道理,还请上神见谅。”
锦代上神笑笑,说道:“你是怕曲顾与你计较?无妨,那你留下来,也做几日我太华宫的神使,回头我与曲顾说一声便是,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我记得你先前,也做过辰止的神使,不是么?”
锦代上神说出这样的话我一点儿也不意外,我还未回百花司的时候她就有这样的念头,只是那时我大概以为她是在客套罢了。如今没有辰止上神为我直言拒绝,我的处境,倒难了几分。想到辰止上神,我又有些难过,说起来到太华宫都又是七日,我全然没有半分辰止上神的消息,可见清渊宫是彻底忘了我了。
我跪下,俯身在地:“上神恕罪,小神只怕辜负上神美意。”
我没有抬头,但也听得出锦代上神的声音不再温和,她有些不悦道:“到底是我比不过辰止了。”我听得只敢将头埋得更低,就听见上神的声音恢复了几分柔和:“也罢,我也不好勉强你,虽说我是真的喜欢你,你且去吧。”
“多谢上神。”我重重叩了一个头,一是为了上神放我离去,二是为了上神收留我几日。
我叫回憨憨,它似乎还不大愿意与若雪分离,若雪用脑袋蹭了蹭憨憨,也是舍不得憨憨的样子。我吃力将憨憨抱起来,当做是弥补它,若是有机会,还是能再见到若雪的。踏出太华宫的一刹那,宫门紧紧合上,这是太华宫的规矩,宫门无事不得开。
憨憨好像知道自己很重,出了太华宫便从我的怀里跳下来,兴致全无地走在我前头,我叫它它也不理睬我。这小家伙倒是学会记仇了,且看它坚持得了多久。不过我心中还是愧疚,憨憨难得这样开心,却断了它的兴味,我只好跟在憨憨后头,它想往哪儿走,我就跟着它走走。
我低着头,盯紧了憨憨,走了不知多久,脚下的路越来越熟悉,可又不像回百花司的路,我再一抬头,不远处就是清渊宫。是了,憨憨来到七十二天后便住在清渊宫,跟着我回百花司不过十来天的事,它熟悉的自然还是清渊宫,要它自己走走,它定是会往清渊宫去的。
眼看着憨憨还要继续向着清渊宫那头奔去,我一把拽住它:“你给我回来,别去。”
老实说我也是想要回清渊宫看看的,不管是辰止上神,还是与白,我都很是想念。可我困在百花司的那几日,我出不去,他们也没消息来,若他们真想与我通消息,哪怕曲顾拦着,对他们而言也不是难事。可是没有消息,证明了他们心中,并不觉得我有多重要。我或许是个还不错的神使,看着也算舒心,可若是没了,并没有什么影响。先前辰止上神待我好,让我觉得自己还是重要的,现在想来,上神那样善心的尊神,换了谁,也会对她好的,我不过是运气好一些罢了。
所以我不能去清渊宫,不能去自取其辱。我爱慕上神,但不要太过卑微。
我拽着憨憨赶紧往回走,生怕此时清渊宫的大门忽然打开,钻出一个与白的脑袋来,让我当场难堪。
所幸清渊宫的大门一直没有打开,里头没有蹦出一个聒噪的与白来,可不幸的是,我没走几步,便撞上了辰止上神同与白。他们似乎是从外头回来,往清渊宫走,彼时我不大拉的住憨憨,追着它小跑,它一下子撞上了前头谁的腿,我连连道歉,抬头一看,却是辰止上神。上神随意地看了眼只是撞上了他,便立马变成了抱着他腿肚子的憨憨,又抬眼看我,很是平静。上神身后的与白笑着与我招招手,出声问好:“十七,好久不见啊。”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防不胜防。
我瞥了一眼,憨憨,准备放弃此时在此处继续同它拉扯,行了礼道:“十七见过上神,见过神君。”
“去哪儿。”上神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波澜。
“回上神,是要回百花司。”我答。
“百花司?”与白插话道:“不对啊十七,方才远远瞧着你,从东南方来,倒像是要回清渊宫,怎么没进去,又要回百花司了。”
我眼角抽了抽,恨不得捂住与白的嘴。可面上只好笑着解释:“憨憨不识路,带错了路,小神拉住它,这就准备回百花司了。”
与白显然不大相信我的话,看着辰止上神,等着他说些什么。辰止上神闻言看了看憨憨,憨憨正抱着他的腿小声呜咽,像是对我的话提出抗议,更加坐实了我在胡说八道。我可真是冤枉啊。
良久,上神终于开口:“回清渊宫。”
说完便抱起憨憨往前走,与白应声跟上,路过我时拉着我就要带我一起走。我反手拽住与白,使得他也停下来,他看着我,很是不解。
“这不合规矩。”我小声开口。
“这有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与白道:“我知道你现在回了百花司了,可咱们上神还没说要将你还回去,你就还是清渊宫的神使。这些日子就当你出去散心了,如今我见你也玩儿够了,也该收收心,回来了吧,上神这些日子可很是惦念你呢。”
“既如此,为何,没有消息传来?”我低着嗓子问,生怕前头的上神听到了,可上神却只是自顾走着,已经比我们远出好些距离了。
我一问,与白便知我心中别扭的是什么了,不禁觉得好笑:“你不会是在生气吧,我说方才见你不对劲,客气得紧。那日你说要去落夷宫坐坐,便没回来,我以为你是在落夷宫住下了,隔了一日不见你才觉得不对劲,报给了上神。上神可是亲自去落夷宫看过的,结果没找着你,想着你是否出了意外。不久曲顾神君到访,说是你已经回了百花司,还谢了上神这几月的照拂。曲顾神君说,你是自愿回去的,毕竟在外多时,很想念百花司,上神也没说什么,只是表示让你回去几日也无妨,但从未说过放人。其实若不是今日遇到你,明日上神就得去太华宫要人了。”
我听得太华宫,抓着与白的手就更用力:“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你被锦代上神责罚,带回太华宫关禁闭的事儿,已经被百花司的几位花神传开了。谁都知道了,锦代上神归位后责罚的第一个倒霉蛋,还是带回太华宫责罚的,是曲顾神君的神使,这下你可出名了。”
我顿时颜面全无。
“不过见你胖了不少,也知锦代上神责罚是假,护你是真。咱们上神前几日就说要去百花司带你回来,突然出了这茬儿,也就容你在太华宫待机日。我们方才就是从百花司回来的,上神去告知了曲顾神君,以后你都不必回百花司了,你已完完全全是清渊宫的人了。所以啊,若是今日没遇到你,明日上神就得登太华宫的门了。”
听与白说完这些话,方知自己想得太多,矫情太过。我这些日子心里难受,无非是因为被上神放弃,可谁知上神不传消息过来,不是因为不要我了,而是因为从来没想过舍弃我。我这些日子的痛苦都变得没有意义,所幸,它没有了意义。
我的眼睛湿湿的,但我不能哭,哪有高兴也哭的道理。我抬眼望去,上神抱着憨憨,已经走到了清渊宫门口,正在那里等我们。
与白拉着,说着“走吧”,便快步跟上。我小跑着努力跟上与白的脚步,多日阴霾,此刻都消散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