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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黎明前的极夜(2)

吕翔却推开了她:“别,你回去看你妈吧,你妈比较重要,你一会儿不看着,你妈没准就自杀了,我儿子死了也跟你没关系!”

“吕翔,我,我真的……”

“你还要给你们家找借口到什么时候啊!我告诉你顾晓蒙,儿子我带走了,你要么把你妈送走,好好想想接下来咱俩怎么过,要不然你就别想再见孩子。”吕翔抱着儿子快步走上车,摔上车门扬长而去。

吕翔这是在指责自己,生自己的气。如果换作是她,恐怕,此时已经提刀满街追杀吕翔了吧。警察同情地看着顾晓蒙,捎了她一程,把她放到了小区门口。回到家,刘美琴被急着去医院的吕志高反锁在房间里了。晓蒙打开母亲的门,疲惫、无奈、气愤、焦急……所有的情绪都涌上心头。忘了是青春偶像剧还是有首情歌里唱的,“我恨我爱你”,此时此刻,晓蒙对母亲就是这样的心情。

她一遍遍打着吕翔的电话,对方就是不肯接听,晓蒙只好改为发短信:孩子怎么样,有事儿么?你们在哪个医院?吕翔,我求你,告诉我孩子怎么样。

半个小时后,吕翔打来电话,孩子的检查结果还算正常,但要具体观察一些时间才能知道到底有没有问题。

“你们在哪个医院?我现在过去。”晓蒙说着就要出门。

吕翔拒绝了:“你别过来了,我明天就换一个地方,带着孩子和我爸搬到大一点的房子里,咱们还是先分开一段时间,都冷静冷静吧。”

不等晓蒙做任何解释,吕翔就挂断了电话。顾晓蒙颓然跌坐床上,握着电话大哭起来:“妈,吕翔他要跟我离婚。”

“你结婚了么?傻孩子。”刘美琴乐呵呵地看着自己的闺女。

吕翔与顾晓蒙暂时分居了。吕翔的条件是你死我活式的:要么刘美琴走,不管去哪,她离开不再回来,自己可以当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家人和和美美;如果晓蒙还是一意孤行,他就会提出离婚申请,鉴于顾晓蒙的这个情况,他相信这一次法院会破例,不再照顾母亲,把孩子判给他。而过年之后,金阿姨听说了晓蒙家的变故,受了很大触动,给晓蒙打了一个冗长的电话,说自己不想再回北京了,她为了给孙子赚学费跑去照顾别人的孙子,错过了自己的天伦之乐。

顾晓蒙的生活陷入了空前的黑暗,母亲病情加重,丈夫带着儿子住在外面,顾晓蒙又是照顾母亲,又要操心丈夫儿子过得好不好,心力憔悴。她也偷偷打过几个养老院的电话,但在她的苛刻标准之下,没有一家养老院符合她的要求。刘美琴真的没再给顾晓蒙找过节外生枝的麻烦,她只是越来越沉默。

那天之后,刘美琴的胳膊上多了一行圆珠笔写的字,“你有病,别给晓蒙添乱,你差点害死孙子”,晓蒙不想让母亲写,但是母亲跟她吵架、发脾气,就是不肯洗掉。晓蒙给母亲洗澡的时候才发现,母亲身上写满了这种圆珠笔备忘,有一些是反复描过的,皮都蹭破了,让晓蒙心惊肉跳。

从前,有一对男女,他们彼此相爱(或者不相爱),但他们决定生一个孩子(或者意外地有了一个孩子),他们(或者是单独的他或她)抚养这个孩子长大,以这个孩子喜欢(或不喜欢)的方式。他们付出了一生,最终,他们老了。这个故事接下来该怎么发展?晓蒙不知道。子女无法选择父母,同样,父母也无法选择子女。

顾晓蒙彻底过上了全职保姆的生活,她惊喜地发现,通过之前的坚持,规律的作息与不断的外界刺激,使母亲的情况没有再恶化。这让她看到为了微茫的希望,有了大胆的想法。只是,她不知道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可能。我们亲爱的顾晓蒙,做了一个吕翔式的设想,就像当初吕翔想把小马请回家吃饭,解决晓蒙的所有顾虑那样,晓蒙希望用这个举动挽回自己的家庭。

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她也不知道该找谁帮忙,给当初劝过她的王老师打了电话。她希望对方帮她照顾刘美琴一天,她不放心把刘美琴交给小时工。王老师听晓蒙讲了来龙去脉,唏嘘不已,答应周日休息的时候帮忙照顾。

周日这天,顾晓蒙去了之前吕翔带两个老人吃斋的那座山。她的计划就是找到吕翔的U盘,把吕翔的计划卖出去,她要为自己建一座乌托邦,同时实现丈夫的梦想。只是,这个想法过于大胆,她连第一步都不确定能不能做到。

酷暑中,晓蒙找了几处跟吕翔的描述像的地方,最终确定了一个地点,往下看的时候有一棵树,树梢上还挂着千年不降解的垃圾袋。此时,垃圾袋已经破损变成了树的旗帜,晓蒙甚至不能确定能不能找到U盘就翻过了护栏。

救命稻草的意思就是在生活绝望的时刻,不管是什么样的希望,都会被人一把抓住。晓蒙就是这样,翻过护栏的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解脱了。她要让这个计划成为现实,让千千万万像她一样的儿女一方面从照顾生病老人的生活中解放出来,一方面让这些儿女不要再带着对父母和其他家人的愧疚生活。

体面地活着,是促进人类进步的第一生产力。

山上的游客很快发现了晓蒙,以为她掉下去了,都开始惊呼。晓蒙手脚并用地向那棵树爬过去,山很陡峭,泥土、植物、碎石,都在撕扯晓蒙。有人叫来了工作人员,对方翻过护栏,高声呼喊要晓蒙不要动,等待救援。但晓蒙这个时候,只有一个信念,她要找到那个U盘。

“我没事儿,我东西掉了!我马上就回去。”晓蒙高声向人群解释。

有大妈劝她:“姑娘,太危险了,不要了,回来吧。”

晓蒙还是执意向她的目标前行,终于她在树下看到了那个已经埋在垃圾化成的泥里的“脏饼干”,高兴地捡起来的瞬间,也被工作人员一把抓住。女野人一样的晓蒙获救,赢得了大家的掌声。接下来的批评教育对晓蒙来说都不算事儿了,她就想表现良好地赶紧回家,把U盘插在电脑里,把吕翔的图纸复制出来。

当晚,身上带着不少擦伤的顾晓蒙回到家,替换王老师,给母亲喂饭,哄母亲睡觉,折腾了几个小时,晓蒙才空下来,她正襟危坐拿出那个U盘,生怕它坏了、不能用了。U盘亮起红灯被电脑识别的那一瞬间,晓蒙觉得自己的心都亮了。这是长久以来,发生在她身上为数不多的幸运吧。幸运到让她感觉,自己的心有望痊愈。

人类致命的疾病不是癌症、艾滋或者各种新型病毒,而是爱。爱如此强大且不受控制,它让优秀的人丧失理智,让愚笨的人更加愚笨。它左右人去生去死,它美化自己让不为它所动的人被唾弃。它让顾晓蒙痛苦,活得如行尸走肉般,却依然为了它努力地生存。它让刘美琴在逐渐忘记一切之后,始终记得她可以以死来自我救赎。

第二天一大早,晓蒙带着母亲直奔之前刘美琴住过的养老院,找院长。院长一见晓蒙,忙摆手:“没床位了,真没有,排队都排到60多号了。”

“我不是来跟你要床位的,你上次不是说你们老板拿到地皮想盖高端的养老院么?现在有动静么?”

“没动静,你别惦记了,就算现在开始盖,等你妈住进去,也得好几年。”

“你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老板,我想跟他合作。”

院长虽然对晓蒙的说法深表怀疑,但还是拿起电话,给养老院的投资老板打电话,对方并不想见晓蒙,晓蒙一把夺过电话:“我这有一份快完成的设计图纸,有想法,有理念,我没钱,但我能用这个图纸帮你拉到钱。”

晓蒙并不确定自己真的能拉到投资,但她总觉得,她有想法有图纸有地皮,再加上这边养老院的品牌和运营,拉投资应该容易些吧。老板被晓蒙说动了,同意见面。院长看着晓蒙,觉得很不可思议。

刘美琴在晓蒙身后幽幽地解释:“我女儿是学校最年轻的特级教师。是吧闺女?是特级吧?”

院长笑着点头:“您上次说过了。”

接着,就是残酷的六月,高考来了,顾晓蒙的学生考分别拿到了市状元、清华北大录取率全校第一、张朵朵作文满分的成绩。这是前所未有的好成绩,学校领导想起了顾晓蒙,请她回来一起参加学校的庆功宴,顾晓蒙要为养老院拉投资放弃了。见过养老院的老板之后,对方对晓蒙的图纸很感兴趣,想要说服晓蒙把图纸卖给她。晓蒙差点同意了,她的计划要达成了,她只需要给吕翔打个电话,告诉吕翔他的创意被自己推销出去了,让张总和吕翔来谈合作就行了。

但老板的一句话却改变了晓蒙的主意:“这个想法虽然好,但是短期之内可能不但没回报,还是亏本的,需要长期经营,我们还得把图纸改动很多,所以,不如你价格上优惠我们一点。”

“您要这么说的话,咱们就谈股份吧,算我丈夫技术入股,我知道他怎么画的这个图,也看好未来的前景,我希望它能按我丈夫的设想施行。”晓蒙等于给自己选了一条非常有可能吃力不讨好的路,吕翔能同意么?张总能愿意么?

对方却解决了她的难题:“如果这样的话,顾小姐,我们可能不能冒这个险。”

第一次的尝试,果断以失败告终,顾晓蒙不以为意。直到她被费力联系上的各种老板、投资方、房地产公司等各种人和机构,以各种或者客气或者讽刺的方式拒绝后,她清醒了一些:作为一个只在高中教师领域取得了成就的人,她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华丽转型呢。

七月的酷暑炙烤着这座北方城市,各种关于高考的信息格外的热闹。小红人张朵朵因为作文拿了满分,网上的高中生和高中生家长粉丝暴增。记者打爆了她的电话要采访她和她的语文老师,学校想安排小王老师接受采访,被张朵朵几句话就顶回去了:“我受顾老师影响最深,这次高考写的作文,也是顾老师之前辅导过的结果。”

记者当即要求,两个老师都要采访。副校长为难地表示,顾老师最近家里事情比较多,请她来吃饭,她都没来,更别说采访了。有善于八卦的记者,从学生的话和顾老师已辞职的讯息里悟出了一些什么,想尽办法,找到了顾晓蒙。

结果顾晓蒙很意外地接受了邀请,同意参加节目录制,唯一的请求是,她要带着自己的母亲一起上电视。那晚,刘美琴和顾晓蒙一起坐进了直播间,张朵朵坐在一众各科状元里,被安排在最后一排。眼看节目时间就要到了,张朵朵可能没有机会发言了,这个孩子干出了一件特别让顾晓蒙骄傲和感激的事儿。她站起来,夺过了正在介绍历史答题经验的状元的话筒:“你别说了,我有更重要的事儿,借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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