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开放期间,宋政府还会在“金明池”组织、举行盛大的博彩节目、水戏表演、龙舟争标,吸引了无数市民前往观看。精明的商家则早已抢先在金明池的岸边搭起彩棚,租给游客,“两边皆彩棚幕次,临水假赁,观看争标”。金明池上的宝津楼,是皇帝观赏百戏表演与赐宴君臣的所在,“寻常亦禁人出入,有官监之”,但在开放期间,天下与民同乐,宝津楼的门口“皆高设彩棚,许士庶观赏,呈引百戏。御马上池,则张黄盖击鞭如仪。每遇大龙船出,及御马上池,则游人增倍矣。”
林苑内还有商家开设的“酒食店舍、博易场户、艺人勾肆、质库”,只做旅游旺季的生意,“只至闭池,便典没出卖”。金明池的西岸,相对比较冷清,“亦无屋宇,但垂杨蘸水,烟草铺堤,游人稀少”。但聪明的商家自有做生意的妙招,推出“有偿钓鱼”的经营项目:“垂钓之士,必于池苑所买牌子,方许捕鱼,游人得鱼,倍其价买之,临水砟脍,以荐芳樽,乃一时佳味也。”游客钓到鱼后,可以花比外面市场高两倍的价格将鱼买下来,让商家“临水砟脍”,做成很美味的美食。今日的公园,不是也有经营钓鱼、钓虾的项目吗?一千年前的宋人,玩着跟今人差不多的游园节目,让我们不能不感叹宋代市民生活的“现代性”。
更令我们感到惊奇的是,金明池与琼林苑在对外开放的时间内,居然允许市民纵情赌博。赌博,英文为Gamble,宋人叫做“关扑”,发音相近。到元朝时,还是这么叫。我有点疑心英语Gamble就是“关扑”的音译,由马可·波罗从中国带入欧洲。宋人非常爱玩的关扑游戏,有点类似于今日的有奖竞猜、博彩活动。每到皇家林苑的开放期,“池苑内除酒家艺人占外,多以彩幕缴络,铺设珍玉、奇玩、匹帛、动使(日用器具)、茶、酒、器物关扑”。意思是说,商家在皇家园林内围彩幕卖货物,用博彩的小游戏吸引游人光顾。对于到皇家林苑游玩的市民来说,最高兴的事莫过于带着关扑赢来的物品回家了——“游人往往以竹竿挑挂终日关扑所得之物而归”。
一部分宫殿也“不禁游人,殿上下回廊,皆关扑钱物、饮食。伎艺人作场,勾肆罗列左右。桥上两边,用瓦盆内掷头钱,关扑钱物、衣服、动使。游人还往,荷盖相望”。这些开放的宫殿,到处都是游人,艺人来这里表演娱乐节目,商家在这里设饮食摊、关扑商品。而那些关扑的人,“有以一笏扑三十笏者(即赔率是1比30),以至车马、地宅、歌姬、舞女,皆约以价而扑之”,连“车马、地宅、歌姬、舞女”都拿出来当赌注。在我们想象中以为严肃得连大气都不敢出的皇家宫殿,原来居然是充满市井气息的与民同乐之所在。
在宋代最隆重的节日——元宵节期间,皇城内的部分宫殿也会开放给市民游览:“(皇城)景龙门,古酸枣门也。自左掖门之东为城南北道,北抵景龙门,自腊月十五日放灯,纵都人夜游。”北宋徽宗时,还因此发生了一桩有趣的故事:元宵夜,一名女子到皇城内游玩,吃了一杯皇室赏赐的“金瓯酒”,因为担心脸有酒容,回家怕丈夫责备,便偷了一只金杯,准备拿回家作为凭证,看,酒是皇上赐喝的。谁知道偷杯时被卫士抓到了,不过宋徽宗大方地将金杯送给了那女市民——“妇女游者,珠帘下邀住,饮以金瓯酒。有妇人饮酒毕,辄怀金瓯。左右呼之,妇人曰:妾之夫性严,今带酒容,何以自明?怀此金瓯为证耳。隔帘闻笑声曰:与之。”帘后那个说“与之”的人,便是宋徽宗。这则故事被改编进话本《宣和遗事》时,又更有戏剧性:“宣和间,上元张灯,许士女纵观,各赐酒一杯。一女子窃所饮金杯,卫士见之,押至御前。女诵《鹧鸪天》云:‘月满蓬壶灿烂灯,与郎携手至端门。贪看鹤阵笙歌举,不觉鸳鸯失却群。天渐晓,感皇恩。传宣赐酒饮杯巡。归家恐被翁姑责,窃取金杯作照凭。’徽宗大喜,以金杯赐之,令卫士送归。”
可以说,宋代御苑乃至一部分宫殿的开放性,是其他任何王朝都难以比拟的。中国古代似无“公园”的概念,但显然,宋代的皇家林苑已经具有了“公园”的性质。
花样繁多的体育运动
据说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曾经说过,“如果让我选择,我愿意活在中国的宋朝。”此话在网络上流传甚广,但没有一个引述者注明出处,真伪莫辨。不过我这里并不打算考证汤因比是不是真的说过这句话,而是干脆假设小汤穿越到了12世纪的中国,那么他将会发现一个怎样的宋朝呢?
如果汤因比在北宋的汴梁或者南宋的临安逛了一圈,并对宋朝人的文娱生活有一股好奇心,那么我想他一定会惊奇地发现,流行于宋人的体育运动,比小汤所生活的19世纪欧洲还要丰富多彩。1860年英格兰举行了世界最早的高尔夫球公开赛,但在12世纪的北宋,上层社会早已流行一种类似高尔夫球的贵族运动,而市井平民则对足球与相扑运动表现出非常高的热情。
那种类似高尔夫球的运动叫做“捶丸”。根据一份元朝留下来的《丸经》以及绘于明代的《秋宴图》,我们相信,捶丸运动所使用的球、球棒、场地,以及游戏规则,都很接近现代高尔夫球。作为上流社会玩的贵族运动,捶丸也是特别讲究对场地的选择,以地势起伏、草木相间的开阔山野为宜;也特别讲究玩球的绅士风度:“捶丸之式,先习家风,后学体面。折旋中矩,周旋中规。失利不嗔,得隽不逞。若喜怒见面,利口伤人,君子不与也。”
如果说捶丸只是上流群体小圈子里的健身时尚,那么“蹴鞠”毫无疑问便是宋朝的全民运动了。蹴鞠,又称“蹴踘”,即踢足球。汤因比可能不会同意宋代蹴鞠是现代足球运动的起源之说,但他一定无法否认,宋朝人对于蹴鞠的热爱,半点不亚于现代英国人对于足球的热情。不但城市中有蹴鞠比赛的热闹场面,“宝马嘶风车击毂,东市斗鸡西市鞠”;而且农村人也很喜爱蹴鞠,“乡村年少那知此,处处喧呼蹴鞠场”;甚至有了女子球队,“舞馀燕玉锦缠头,又著红靴踢绣球”;就连皇帝宋徽宗,也是一名蹴鞠高手,“近密被宣争蹴鞠,两朋庭际再输赢”。
宋代有自由结社之风气,热爱蹴鞠的人还可以组织或参加各个蹴鞠社团,《梦粱录》所载的“更有蹴鞠、打球、射水弩社”,《都城纪胜》所说的“蹴球则曰齐云社”,《事林广记续集》所记的“四海齐云社,当场蹴气毬,作家偏著所,圆社最风流”,都提到了宋人的蹴鞠结社,彼时称为“齐云社”、“圆社”,有点类似于今日的足球协会、足球俱乐部。圆社有社规(如规定“狂风起不踢,酒后不可踢”)、主事人,向入社的成员提供技术培训、技术考核、组织比赛与表演等服务,是民间蹴鞠的自治组织。
宋代商业发达,城市中常常可以见到商业性的蹴鞠表演。如果汤因比在元宵节前后来到北宋的汴梁,他将发现“游人已集御街两廊下,奇术异能,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声嘈杂十余里,击丸蹴踘,踏索上竿……奇巧百端,日新耳目。”如果他在南宋的临安逛街,则很可能会遇见一家叫“黄尖嘴蹴球茶坊”的茶楼,可以一边喝茶,一边欣赏足球比赛;如果他走到临安著名的公园蒋苑,也会看到那里有“立标射垛,及秋千、梭门、斗鸡、蹴鞠诸戏事,以娱游客”。
最后我们还想提醒汤因比的是,宋人蹴鞠所用的皮球,从形态看跟现代足球差不多,为空心充气的皮球,比较有弹性。据宋人所著《皇朝事实类苑》:“(以前的)蹴鞠以皮为之,中实以物,蹴蹋为戏乐也,亦谓为毬焉。今所作牛彘胞,纳气而张之,则喜跳跃。”如果我们以为那时候的足球是实心的、缺乏弹跳力的,那就低估宋人的智慧了。
另一项风靡大宋朝的全民运动是“相扑”。相扑如今是日本的国技,其实那是从中土传过去的,一千年前,相扑是大宋的国技。同蹴鞠一样,宋人建立有相扑社团,叫做“角抵社”;有全国性的相扑“锦标赛”,胜者有奖金、奖杯、奖状:“膂力高强、天下无对者,方可夺其赏,如头赏者,旗帐、银杯、彩缎、锦袄、官会(纸币)、马匹”;还有商业性的相扑表演。宋代的城市已经出现了超大型的市民娱乐文化中心,叫做“瓦子”,里面设有酒楼、茶坊、食肆、勾栏、棚,棚和勾栏都是表演相扑、杂剧、皮影戏、傀儡戏、说书、唱曲等娱乐节目的场所,相当于今日的戏院,北宋汴梁“桑家瓦子”里的一个棚,大者“可容数千人”。如果汤因比来到瓦子,就可以欣赏到宋人的时尚竞技运动——相扑表演了。《梦粱录》记述说:“瓦市相扑者,乃路岐人(即民间艺人)聚集一等伴侣,以图手之资。先以女飐数对打套子,令人观睹,然后以膂力者争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