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了!
当衣岚拔剑出鞘,一抹湖光刚刚在月色中荡漾而出时,普通人动了,刀虽然已经出鞘,却依旧像是从刀鞘中拔出来一样发出锋利刺耳的声音,他没有用一字刀,也不是魂师,但十步的距离对他来说不过是一瞬间就能到的距离。于是在衣岚还没有把秋水拔出剑鞘,只不过拔出一半的时候,他已经看到普通人近在眼前的刀锋了,没有特殊的身法,没有精妙的刀法,只是单纯的横斩,刀虽然还没有砍中衣岚,快速挥刀带起的风压已经刺痛了衣岚的脖颈。
不能死!
迟疑一秒,衣岚就会被斩断脖子死去,不能死,所以要动,要么挡住这一刀,要么避开这一刀,衣岚只把秋水拔出一半,挡不住这一刀,只有避开,所以他动了,沿着刀锋将要砍到的方向向左动了,刀锋一直追赶着他的脖颈,而他则像是个影子一般绕着普通人转,普通人挥刀一圈气力尽时,衣岚向后一跳,剑虽然还在鞘中,但剑意已经散出,轩辕九式第五式如影随形!
如影随形与其说是剑式倒不如说是身法,所以即使没出剑,衣岚照样可以用得出来,而且同样是身法,如影随形和音贤王用出的万里闲庭以及卜先生用出的一步数百米都不一样,音贤王和卜先生用出的身法真意在快,行走千万里不过像是在自己庭院里闲逛一样悠闲自在,如影随形的真意不是快二十妙,他并不能像是音贤王一样,很快的走过很远的道路,但是它能走到很妙的地方,能擦着刀锋躲过普通人的一刀,能在普通人用刀力尽时恰到好处的跳出一步,如影随形本就不是用来赶路的身法,而是用来战斗,用来颤斗的身法,就在衣岚和普通人这十步之间,如影随形几乎能让衣岚避开普通人所有的攻击。
衣岚的这一跳,也用了如影随形的剑意,跳的距离也很妙,刚好能让他拔出秋水剑,而普通人伸出的手又因为力尽而来不及收回,于是衣岚轻轻的一挥,秋水出鞘,一抹湖光变成一片湖光,湖光中还有一抹红色,空气中泛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普通人极速回手,抱刀在腰,像是收回了刀一样,衣岚也有一种他收刀入鞘的感觉,可是他手里并没有刀鞘,他只是做了个收刀的动作而已。
这个时候,衣岚还在后跳的空中,正在慢慢的往下落,普通人握刀的右手胳膊上被衣岚斩伤的一道小伤口刚刚落下了了一滴血,普通人才刚刚收刀入鞘,这个时候本应该是两个人都停止了攻击的一瞬间,在这一瞬间,衣岚后跳挥刀,空中无法着力,普通人收到归鞘,气力是收不是放,这极其短暂的一瞬间他们本应该都无法攻击,而是应该等衣岚落地,结束这短暂的一瞬间之后攻击,可就在这不能攻击的一瞬间,两个人同时以不符合常理的方式攻击了。
刚刚收刀入鞘的一瞬间,一滴血从他右臂的小伤口里落出的一瞬间,比不能攻击还要短暂的一瞬间,普通人手里的刀发出了出鞘般的振鸣,然后刀挥出,快,极快的挥出,几乎看不到刀身,只能见到一道光斩向衣岚,就在挥刀的一瞬间,普通人还向前挪了一小段距离,这段距离连一步都不到,却也很妙的刚好能砍到衣岚,而他的刀虽然不是一字刀,却有一字刀的刀意,快,猛,一往无前的斩向衣岚。
时间似乎变慢了,周围奔腾的马跑的都这么慢,混乱嘈杂的声音都似乎消失了,衣岚几乎都能看到被马蹄扬起的灰尘,看到普通人右手滴落的血。
此时的衣岚正处在半空中,左手拿着剑鞘,右手挥出秋水剑,根本来不及防御,空中的他也无处着力,躲不开普通人的这一刀,他也没想躲开,当他抽出秋水剑挥向普通人时,处在后跳时半空中的他就想到了一剑,在挥出秋水剑的时候他就使出了另一剑,轩辕九式中的横扫千军。
衣岚不是魂师没有魂力,他的横扫千军不能像叶叔的一样挥出剑气伤敌无数,但他能挥的更长久,他使出这一剑,他就开始旋转,当他转到一半背朝普通人的时候,普通人极快的一刀如期而至,衣岚看不到刀身,却能感觉到刀锋慢慢划开他背后的衣服,切开他背后的肌肉,阻断他流动的血液,最后带着一片血离开他,他能听到肌肉断裂的声音,闻到血液挥洒的气味,但他感觉不到疼,因为他的一剑还没出完。
普通人真的刀势已尽,现在的他连作出收刀入鞘的机会都没有了,但衣岚的剑势未完,他横扫千军的剑势成功绕过半圈,然后绕过一圈,衣岚由背对着普通人从新变成正对着普通人,他手中的秋水再一次挥向普通人,只不过这一次因为普通人向前挪了一小段距离,所以这一剑不再是挥向他的手,而是挥向他的身体,他的身体从左到右被剑尖划了很长但很浅的一道伤口。
然后衣岚落地踩起微微尘土,那滴血摔得四分五裂,四周的马蹄声蜂拥而至,一瞬间嘈杂起来。
本来不能攻击的地方他们攻击了,那么现在就该是暂停缓缓气息的时候了,但两个人依旧没有停,当衣岚脚落在地上的时候,普通人已经再一次完成了收刀入鞘的动作,两人立刻开始了交锋,刀光剑影快且纷杂,刺耳的撞击声一次次轰击他们的耳朵。
衣岚的剑法多且精妙,轩辕九式和光阴三式在他手中接连不断的使出来,虽然没有魂力,不能像叶叔一样一剑制敌,但他剑意极其完美,即使是沉浸剑道数十年的人也没有他这么完美的剑意,这就是天赋。
普通人没有衣岚这么高的天赋,但他学刀超过二十年,不是魂师的他比大多数魂师更努力的学刀练刀,没出一刀他都做收刀入鞘的动作,这在战斗中本应该是多余的动作,但他收刀入鞘后的下一次斩击总是快猛狠,完全弥补了收刀入鞘这个动作的损失,甚至让他的攻击更加犀利,这就是昔日刀王的刀法秘诀,藏锋。
“刀的真意不在杀,在藏。”
易老星一只脚放在凳子上,伸手抓了一把花生米扔到嘴里,瞥了一眼苗三刀横放在膝上锋芒毕露的刀:“你的刀芒虽然凝而不发,但刀芒太盛,怎么也不算是藏。见到你这样的刀法,你昔日的师傅刀王大将军怕是会伤心的吧。”
苗三刀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安静的坐在那里,膝上的刀依旧充斥着锋利的刀芒。
易老星撇了撇嘴,独自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双蒸酒“你这个性子太过沉闷,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真不知道当年刀王是怎么想的,居然会把你派到云音阁,怪不得你在云音阁混的不好,还让刚下山的衣秦天掌握了云音阁大权,刀王全家被杀的王府血案,你也被限制住没有赶到王府看你师傅最后一眼吧。”易老星沉默了一下,物理变得安静,远处有乌云飘来,细密的雨丝飘了一些进到屋子里,易老星的声音轻轻的“也是蛮可怜的.....”
“不,你错了。”
苗三刀的声音有些低沉,就像是屋外黑压压的云一样:“我不是被限制住了,而是师傅提前就吩咐过,不能去王府。”
易老星没说话。
苗三刀继续说道:“师傅不希望天音乱,他只是希望天音能有所改变,百姓能不再饿死,人人能安居乐业,仅此而已。”
“先皇奢侈残暴,严苛重税,百姓民不聊生所以我师傅反了,衣家衣老爷子下山仅仅七日就能整理朝政开仓放粮,所以我师傅从了。”
“但是反了就是反了,即使从了也还是反了,反了就是贼,是贼就要死,所以我师傅一定要死。”
“但他不希望我们死,不希望一心为民的门下弟子死,也不希望我们三把刀死,所以下令王府血案那天不让我们去王府。”
“血案那晚,偌大的王府只有两个人,我师傅和他儿子。”
“最后我师傅一个人死了,但他的血脉终究是留下来了。”
“所以你错了,世人都错了,我师傅反了,但他没有叛,是起义,即使当年衣老贼干预朝政,行的也是我师傅的道路。”
“你说我的刀意藏不住?应该的,因为藏锋是我师傅创造的,也是他用的最好,我是刀锋,他的儿子是刀锋,他门下无数弟子也是刀锋,我们都是被藏了二十年的刀锋,被他用他自己的死藏起来的刀锋。”
易老星一直没有打断苗三刀,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听苗三刀讲完,苗三刀不是个擅长讲话的人,以往几天他可能也讲不出这么多话,不擅长讲话的人突然讲话,讲的一定都是实话,也一定都是真心话。
“你撒谎。”
听完苗三刀的话沉默了很久的易老星突然说道“或者换种说法,你的话里隐藏了一些什么。”
“我相信你心中对于你师傅的感情,也相信你师傅当年的义举,当有些事你隐藏在你的话里了。”易老星看着苗三刀的脸“你没有说清楚,到底为什么你现在会在这里。”
不需要苗三刀回答,易老星就开始自己的诉说“我分析过,你现在不为音贤王卖命,也不为苍云山上某一家卖命,你说你坐在这里是为了复仇,那么问题来了,现在在和衣岚战斗的那个人又是什么目的呢?”
他们两个虽然高坐山顶,但他们境界高超,能轻易察觉到衣家营地的动静,也能分辨出他们的招式,所以易老星说道“现在和衣岚战斗的那个人一定是刀王昔日的门人,虽然不是魂师,但那二十年苦工才练就的精妙刀法骗不了人,所以他是刀王余党,他来此报仇和衣家战斗我能明白,但为什么他会和衣岚死磕,而不管比衣岚弱很多的衣阳衣雪?”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有人给他下命令,让他一定要杀死衣岚,哪怕付出生命,那么是什么人能命令一个昔日刀王门下的刀客搏命呢。”
易老星看着苗三刀,眼睛微眯“既然你曾是刀王家三把刀之一,现在又出现在这里,那么这个问题就不是问题,但这个不是问题的问题就会引出新的问题,你为什么要衣岚死?。”
“刀王覆灭是二十年前的事,衣岚现在不过十五岁,所以和当年的旧事扯不上关系,如果你是要报复衣家,那就不会专门挑衣岚,你只针对衣岚下令只能说明一件事,你就是你知道衣岚身上有秘密。”
易老星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就像是警戒的狐狸一样盯着苗三刀。
“不论你知不知道衣岚身上的秘密是什么,你都确定一件事,那就是衣岚对于你们的复仇是个巨大的障碍,所以你们要他死,一定要他死,所以白马宅院夜袭是障眼法,松山水寨和白马门也是障眼法,甚至连现在和衣岚战斗的那个人也是障眼法.......”易老星撇了一眼苗三刀放在膝上的刀,这把刀从苗三刀坐在那里时就吞吐着刀芒,易老星一直不明白苗三刀蓄力这么久的一刀是要斩向谁,现在他知道了“你这一刀是留给衣岚的,我说的对吧....”
“对。”听他说了这么久的苗三刀终于说话了,他的眼睛也是眯着的,眯成了一条危险的弧度“你真是个危险的人。”
“我真正的危险你还没看到,因为我的话还没说完。”
知道苗三刀膝上一刀不是留给自己的,易老星反而放松了,一直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有些悠然的抓起眼前不多的花生米,就着窗外吹进的风雨吃进肚里。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问题,是谁告诉你衣岚身上有秘密的。”这不是个疑问句,而是个陈述句“衣秦天亲口告诉我,我才知道衣岚身上有秘密,从音贤王对衣岚的态度上来看,他并不知道衣岚身上有秘密,所以这个秘密是只有轩辕氏极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那么是谁把这个秘密告诉你的呢?”
易老星有些放肆的笑了笑“这个问题你不用回答,因为我想得到答案,衣老爷子真是自作孽啊。”
一股汹涌的杀气由苗三刀指向易老星,杀气太浓,烛火在闪动,风雨在躲避“你知道的太多了!”
易老星却全然不在意,伸头从仅剩的花生米中挑出几个扔到嘴里,拍了拍手,拿起桌上的双蒸喝了一口才缓缓说道“省省吧,你既然留了一刀给衣岚,又那又有刀来杀我,既然不杀我,又何必吓我。”
苗三刀眼睛微眯,沉默了一会,杀气如潮水般退去“刀的真意不在杀,在藏,藏锋藏锋,可杀时才能拔刀出鞘啊。”
“在那里。”
在苗三刀释放杀气的一瞬间,衣秦天抬起头看了看山顶,他明白易老星被谁缠住了。
“是故人啊......”衣秦天看着没有任何变化的藤悟“你早就知道苗三刀会来?”
“如果连他会来都算不出,我就妄为轩辕氏第一术师了。”说的是自夸的话,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想当年在云音阁,他还是我的手下。”衣秦天端起茶,茶水有些凉了,刮风又下些小雨,他和藤悟两个人都没使用手段避开雨,所以有些细密的雨丝滴落茶杯,荡起一丝丝涟漪,像是衣秦天的回忆“当年王府血案的那晚,他还和我一起喝酒,不知道是哪里的酒,很烈。”
藤悟没说话,衣秦天也没说话,默默的喝了口茶,沉默了一会,看了看四周“松山水寨和白马门身后的人,昔日的刀王余党,你,还有这漫山遍野藏着看戏的云音阁人,你们未经商量,凑到了这个局里,可见衣家的敌人有多少。”衣秦天看了看正在和衣岚战斗的普通人,普通人此时刚好收刀入鞘,正要再次使出藏锋,衣秦天笑了笑,笑得很开心,因为在这一眼之中,他就看出了隐藏在暗处的一个敌人“原来如此,好歹知道了一个敌人是谁。”
“并非如此。”藤悟说道,后来可能觉得自己说的不够准确,又该正道“应该说不单单如此。”
衣秦天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但藤悟没有在做解释的意思,反而说了一句话“人情世故你比我强,但你不够绝情,很多事不是你想不到,而是你不愿意去想,不够绝情的你是不能像我一样无条件相信天数的。”
衣秦天端着茶杯若有所思,末了笑着摇了摇头“天数如何并不重要,反正一切都要等到十年之后。”
听到这句话,藤悟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因为他发现他听不懂这句话,这种事就和他的表情一样是极少发生的。
衣秦天没有解释的意思,反而看着正在战斗的两个人“现在重要的是藏锋之间的对决,一个是刀王藏了二十年的锋,而另一个......”衣秦天的目光落在衣岚身上“则是衣老爷子藏了十年的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