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一纸婚约
夏秋是个人名，是个女人名，虽然说是女人，但夏秋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女人今年不过才十五岁，和修离尘同岁，应该说她是少女。
离尘认识这个叫做夏秋的少女，在夏秋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就认识，那个时候离尘也还小，简单的说就是，在修离尘五岁之前，在他离开虞渊到苍云山作质子之前他就认识夏秋，他们一起玩爽过很多次，可以说是彼此的童年玩伴。
而之所以身为皇子的修离尘能有一个类似于青梅竹马的小玩伴，都是因为这个夏秋姓罗，铁黎侯也姓罗，罗夏秋就是铁黎侯的孙女。
修罗国有两个姓氏是很尊贵的，一个姓氏是修，这个姓氏是修罗皇家御用，每一代修罗国只有三个人有这个姓，一个皇帝，一个皇后，还有一个太子。
另一个尊贵的姓氏就是罗。罗姓并不固定是那一家，而是由皇帝赐给他最信任的大臣，在修罗国，只要被赐姓罗，基本上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甚至相当于皇亲国戚。
皇家姓修，大臣姓罗，修罗二字就是君臣二字，君臣和睦才被称之为修罗，而这一代被赐姓罗的就是铁黎侯，所以铁黎侯依旧在世的时候，他的家族就相当于皇亲国戚，罗夏秋小时候经常出入皇宫，在那个空旷的、黑色的皇宫里她是唯一一个和修离尘同岁的人，自然就是修离尘从小的玩伴。
但修离尘并不明白铁黎侯话中的意思，并不明白所谓夏秋就交给他了是什么意思。
“我们修罗国，皇室都只有三个人.......”铁黎侯解释道“这是因为皇帝也是教宗，既然是教宗，就要得民心，不能荒淫无道，所以修罗国从来都没有什么皇亲国戚，因为皇室只能有一个太子，而太子娶的太子妃将来一定会成为皇后，为了避免外戚乱政，太子妃从嫁给太子的那一刻起，姓氏就要改为修.......”铁黎侯看着离尘，语气有些缓，有些重“从此之后，夏秋就姓修了。”
离尘有些愣，然后才想明白，那句“夏秋就交给你了。”是一句婚约，而那个小时候的玩伴，那个可爱的小姑娘就将会成为他将来的皇后。
看着铁黎侯和晨主教，在想起刚刚他们的一些作为，离尘突然明白了，婚约这件事，铁黎侯是不太同意的，他已经被赐姓罗，修罗国已经不会有再高的赏赐给他，即使他的孙女成为将来的皇后，他的权势也不会在增长一份，所以婚约这件事一定是另一个人提出来，一个让铁黎侯没办法抗拒的人提出来的，那就只有修罗皇帝了。
问题是修罗皇帝为什么要提出这样一个婚约，因为修罗国的皇后一嫁入皇家就和以前的家族一点关系都没有了，所以并不拘泥于那一个阶级，不论大臣之女还是平民之女都有可能成为皇后，修罗皇室从来不存在什么政治联姻，也很少冒着埋下隐患的方式指定婚姻。
而现在皇帝一定要在铁黎侯不是很愿意的情况下指定婚姻，只能说明这个婚约是一定要成的，哪怕会在将来埋下一点隐患。
这个婚约的双方是铁黎侯与修离尘，如果这个婚约一定要成，那就一定是对这两方中的一方有益，铁黎侯已经不可能再能得到更大的利益了，所以必然是对离尘有利。
离尘抬头看了看铁黎侯，却没有对他说什么，而是转头看向晨主教，问到“国内并不是所有人都选择让我回去吧。”
只能是因为国内有人不想让他回去，皇帝才会选择一个强有力的王侯作为给修离尘保驾护航的人，铁黎侯是这个任务最好的人选，而让大家都知道铁黎侯站在修离尘一边的最好的方法，就是一纸婚约。这是修罗皇室少有的政治联姻。
“是的，殿下。”晨主教和之前不同，语气很恭敬，如果说刚刚他是长辈，那么现在他就是大臣了“殿下你的年纪太小，又在苍云山生活了十年，朝中很多人都不知道现在的你是一个怎么样的你，他们不知道你是修罗国的太子修离尘，还是苍云山上的质子修离尘。”
晨主教抬头看着他，目光中有一些温和的光“不了解的就是未知的，他们不愿把修罗国的将来交给未知，所以朝中有些人不愿意你回去，他们希望你死在天音，那样皇帝就有理由在生一个太子，朝中也有理由出兵天音。”
离尘眯了眯眼，看着眼前的晨主教，晨主教改了态度，对离尘就像是对太子，但却毫不犹豫的当着他的面谈论他的生死，并且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笑的一如平常，就像是在谈论一只虫子的生死。
离尘看着晨主教，看了很久，然后他突然想到了些什么，眼睛眯的更厉害了，全身的肌肉紧绷，像是只被惹怒的猫。
“你们也不想我回去对么！”离尘眼睛眯的很厉害，语气也很严肃“所以你们一开始先试探我，看看我的心到底是太子的心还是质子的心，如果我的回答不够顺你们的心意，你们是不是就会想办法让我死在天音！”
铁黎侯在一旁默不作声，晨主教则很平淡“殿下，你的话只有后半句是对的，前半句不对，刚刚的试探如果你没有顺了我们的心意，我们确实会想办法让你死在天音，但这不是我们的意思，我和铁黎侯所在的位置太敏感，我们很少表达自己的意思，我们大多数情况下是表达别人的意思。”
表达别人的意思，表达谁的意思，又有谁的意思需要晨主教和铁黎侯来表达。
离尘想到了，所以他的愤怒消失了，只剩下惊讶和茫然“是.......父皇让你们这么做的？”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房间里安静的像坟墓，答案就像是墓碑，这么明显的竖立在坟墓里。
“临行前皇帝陛下曾召唤我们。”安静了很久，等到离尘都要从惊讶中缓过神来的时候，晨主教又开口了“皇帝陛下对我们说，如果你还是太子，那就把夏秋许配给你做太子妃，我和铁黎侯都会站在你身后。”
离尘有些茫然。
太子，心还在修罗国便是太子，便有修罗最强的两个大臣支持，皇帝之位便一定能得到，可如果他刚刚的回答不足以让眼前的两个大臣满意，他连回到故土的机会都没有，就会成为修罗向天音出兵的理由。
生或死，不过在几句话之间，而离尘思念的父皇母后，对他的情谊不过几句话罢了。
“你不会是一个好的帝王。”晨主教继续说道“你对我们行晚辈之礼，说明懂的礼，不满足于我只夸奖轩辕氏说明你懂的欲，苍云山抵抗或者不抵抗你可以用不同的方法说明你懂得变，但是你太仁慈...”晨主教看着离尘“苍云山是敌人，不论抵抗或不抵抗都要消灭，对他们的仁慈就是对国家的不仁，你虽然太过仁慈但守一国之业足矣，我和铁黎侯都选择站在你身后。”
离尘沉默了很久，眼神中交替出现了很多情绪，然后又交替消失，直到最后眼神回归一片平淡，连即将回到故土的喜悦都没有了。
离尘起身拜了拜晨主教，说道“书上说，与人言语，话止七分，意留三分，不可言于人之灾祸，今晚您却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即使对我不好，你曾想杀我的事都跟我讲，说明你真心想站在我身后，我拜谢你。”
离尘起身，再躬身拜了拜铁黎侯“你有多疼爱夏秋，我小时候就知道，您相信我，愿意把夏秋托付给我照顾，是我的幸运，我拜谢您。”
离尘起身看着眼前的两位修罗重臣，语气恭敬又具威严“请两位尽快择日回国，我要完成这一纸婚约。”
这世间有很多婚约，世家大族，富商高官，国家门派，他们这些大势力大家族总是喜欢缔结婚约，用联姻牵住另一个大势力的手，就像衣岚在招月醉听到青弦的故事后的感叹，这样的事早已不新鲜，即使在苍云山轩辕氏中也一样。
现在住在苍云山的轩辕氏只有四个家族，以前有几十个家族，这些家族曾经婚约不断，轩辕氏衰落，没有这么多的家族，也没有这么多的婚约了，但依旧有。
婚约凑成的婚姻大多不幸福，因为并没有两情相悦，只是被两个大家族的责任推到一起的两个人，并不会美满的生活下去。
但总有一些婚约是不同的，婚约的两个人可能本来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少年时就暗生情愫，成人便按照婚约嫁娶，幸福的生活一辈子。
藤若觉得她的婚约应该就是这样的。
她的婚约是十几年前她还没有出生时就定下来的，由藤家已经过世的上一任家长，他的爷爷定下的，听说定下时说的是两男为兄弟，两女为姐妹，男女为婚约，而后等到出生，藤若是女，那一家是男，于是就定下了婚约。
藤若第一次遇到那个按照婚约中一定会成为她夫君的少年郎是很小的时候了，那个时候，山上的小孩子不多，一共就四个，大人有事情要忙，所以就只有他们四个在一起玩，后来有一年，山里山外都发生了大事，一个小孩不见了，一个小孩进山了，那一年又出生了两个小孩子。
在小孩子心中，消失了的东西很快就会忘记，所以大家很快就忘记了那个消失的孩子，六个小孩子一起玩耍，一起学习，一起练武，她的少年郎是其中最优秀的一个，可能是因为他的爷爷经常带他去野外训练开小灶，也或许是因为他哪个被他父亲带回来的护卫教头教导他武技，更或者他看过很多的书，总之不论是哪一个，都让这个少年郎成为一群孩子里最厉害的，不论是那个桀骜臭屁的小孩，还是那个从山外来的小孩，都不是他的对手，他还经常和山外来的小孩子打架，但藤若总觉得他们不是真心在打架，而更像是朋友在闹着玩。
藤若确定自己是喜欢这个少年郎的，她也确定少年郎是喜欢她的，她听过无数婚约招致而来的不美满的婚姻，但她觉得她们的婚约一定会幸福的。
但世事难料，那个少年郎离开了，和他的弟弟妹妹，和他的家族一起离开了，那个山外来的也要离开了，而那个消失的孩子和那个桀骜臭屁的孩子都回到了星辰峰，他们曾经一起玩耍打闹的主峰只剩下她一个人了，显得有些空旷。
那个桀骜的孩子是王旭，那个消失了又出现的孩子是迟墨，那两个比他们晚出生的孩子是衣阳衣雪，那个山下来的又回到山下的孩子是离尘，而她的少年郎，那个和她有婚约的孩子叫做衣岚。
她和衣岚曾有婚约，他们藤家是衣家最坚定的支持者，她和衣岚彼此暗生情愫，她曾经无比相信她和衣岚会迎来幸福的婚姻。
但现在衣家走了，被他们最信任的藤家夺了轩辕氏氏长的位置，霸占了主峰，然后把衣家赶出了苍云山。
她和衣岚的一纸婚约，就真的只是一张纸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藤荆背叛了衣家。
没错，背叛。
这是所有人都得出的结论，背叛。
藤家一直都是衣家坚定的支持者，上一代家主为了衣家而死，轩辕氏隐世多年，第一次出山，藤荆就是轩辕三杰之一，这个名号是衣老爷子给他的，藤衣两家本该是不可分割的，但藤荆背叛了衣家。
没有人说藤荆背叛了衣家，因为成王败寇，赢的，掌握一切权利，输的，滚下山去。
藤若也没有对她父亲说过关于背叛的话，她相信她父亲的为人，她也相信她父亲做这些一定有他的道理。
只是藤若不懂罢了。
藤若懂或者明白的只有衣岚有多恨藤家，多恨她的父亲和她，恨到离开时，连一声招呼都没有打，只留下两个人山下山上的对望。
衣家离开苍云山之后，藤若经常站在望月崖望着南方，衣家的车队是驶向南方的，衣家离开那天，衣岚站在山脚下北望苍云山，藤若则站在望月崖向南望着他。
你在看风景，而风景里的人在看你。
后来衣家到了同方，再后来衣家坐着驼鹰不知所踪，藤若再站到着望月崖的时候，她就不知道要望向哪个方向了，因为已经没有人知道衣家在那个方向了。
今晚月色极美，月光如霜，云海之上的月光更亮，藤若再一次登上望月台，然后她毫不犹豫的望向了南方。
她知道衣家就在那个方向，她也知道衣岚就在那个方向。
这是她父亲告诉她的，向南，出了王域穿过鹤辕郡，到达青阳郡，在青阳郡一个叫做青木川的地方，衣家现在就在那里。
现在世人都不知道衣家在那里，但藤荆知道，然后他把这件事告诉了藤若，是为了让藤若给衣家送一封信，信的内容是关于罗天大会的。
罗天大会，名义上所有轩辕氏的家族都可以参加，自然也包括衣家，而藤若要送的信就是一张罗天大会的邀请函。
除了罗天大会的邀请函，里面还有一封关于武盟开始招生的事，武盟成立了很多年，一直是以武曌为核心，各国强者组成的一个组织，作为北二君子州最大的组织，它按照盟约不能干涉各国互相征伐，也从来没有招收过弟子，但现在武盟决定招收弟子，这是一件大事，但这件事在轩辕氏里也只能排在罗天大会后面，但依旧有资格在藤荆给衣家的信里占据一方地位。
只是当初衣家选择在同方作停留就是为了等拍卖会开始，驼鹰聚集的时候乘坐驼鹰消失在世人眼中，藤荆从秘密渠道得到了衣家的位置后，不但没有从秘密渠道把信送过去，而且让藤若在修罗国迎接修离尘的车队出云止的那一天一起出城，可以想象得到，那一天会有多少人关注修罗国的车队，而在这么一个热闹的时候派藤若下山，又会迎来多少势力的关注。
到时候这些势力跟着藤若一定能找到隐藏在青木川的衣家，那样衣家坐驼鹰消失在天空中的方法就没有用了，衣家会从新回到风口浪尖，愿意帮助衣家的愿意除掉衣家的，都会知道衣家所在。
藤若在藤荆让她去送信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点，但她还是没有问，她相信藤荆，只是她不懂。
如霜的夜色里，藤若笑了，她望着南方，想着那封信，那封写在纸上的信，忽然觉得，她和衣岚的那一纸婚约，可能也不单单就是一张纸。
它应该是一张婚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