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岭县环保局原局长曾汉民是星期二(4月6日)上午九点四十到达姜甸村的。
作为驻村小组组长,曾汉民一直保持着较为严谨的工作作风。经县整治指挥部同意,曾汉民每周一可以不进村,在局里与有关部门沟通联络,每周二至周五,非特殊情况,曾汉民是雷打不动都要进村的。
今天,曾汉民是和农业局小段、自己局里小郝一起来的。到了姜德福家里,身为女人的小郝就开始择带来的青菜。
曾汉民说:“我们一起出去转一圈吧。”
小郝:“曾局长,你没发现好久未出来的太阳今天特别凶吗?你想让我晒成黑咕隆冬的非洲婆呀!如果我老公因我晒黑而与我闹离婚,你可要负领导责任。”
曾汉民想起民间流传的经典笑话,不楚一笑:“也好,由你吧。不然成一你们小俩口真的闹离婚了,别人还以我在中间插了一竿呢。”说完,与小段和司机穿过林庄往林西北的山坡上走去。那里是新村选址,他想去看一看。
穿行在村中曾汉民不时与村民们打招呼,俨然成了姜甸村的一分子。看到朴实善良百姓,曾汉民心想:可惜我手中无权无钱来拯救这些村民啊!
转了一圈回来,曾汉民发现没遇见一个村干部,起想昨天叫于之恒在局里采访时姜智新和赵满江推门而入,心中暮然醒悟:莫非这姓于的记者是村民们请来的?可是,自己驻在村中,事先竟没听到半点音讯。难道这中间还有什么秘密?
想到这里,他走到旧屋去问姜德福的老婆黄翠仙:“怎么不见你德光兄弟和满江他们?”
姜德福的老婆黄翠仙只当曾汉民是个关爱村民的好领导,大家都一直这么信任他,所以听到他的提问,就随口答:“他们去陪省里来的记者去了。”
曾汉民:“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黄翠仙:“昨天夜晚去了林州,估计下午该回来了吧,我也说不准。”
曾汉民:“哦,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不见他们呢。”
转到一边,曾汉民打通了姜智新的电话:“智新老弟,我是老曾啊,你现在在哪里?”
其时姜智新和赵满江、姜克强、姜平原正在车上等于之恒。接到曾汉民的电话,姜智新说:“我在林州有点事。”
曾汉民:“是不是在陪那个姓于的记者采访?”
姜智新心想:老曾是全体村民信赖的人,反正昨天他也见到了,说了也没关系。于是,答:“是的,在你们市局呢。”
曾汉民:“哦,也好,把问题捅出去,你们村子就有救了。我也希望帮你们一把,可惜现在无权无钱了。对了,有什么进展记得告诉我一声哟!”
姜智新:“好的,你放心。”
下午三点,小段和小郝说没什么事就准备回去去了。曾汉民说还是一起去拦砂坝上看一下吧。
刚出门,就接到了姜智新打来的电话。
姜智新:“曾局长,我们这回有救了。”
曾汉民:“是不是又有什么好消息了?快告诉我。”
姜智新故意卖关子:“现在不讲,等一会回来再说。”
曾汉民奈何不了他,只好说:“好吧,晚上我们喝点酒庆贺庆贺。”
下午四点,小段、小郝和司机走了,只留下曾汉民在村中过夜。
下午六点多,姜许友、姜智新、姜平原、姜克强等人回来了,只留下姜德光和赵满江两人在陪章彦李蒲。姜智新与曾汉民的交情特别深,平时联络最多。曾汉民说晚上庆贺一下,姜智新还特意去林州的集贸市场买了一点肉和一些豆干一条小卿鱼。
回到村,各人回自己家。姜智新将肉和豆腐各分了一点出来留给老婆孩子,自己拎着其它菜往曾汉民这边跑。
曾汉民一见姜智新拎着菜来了,就说:“智新兄弟、叫你过来喝两杯你买什么菜喽?我这里上午带来有的是。”
姜智新笑:“也难得,这些可是从林州买来的菜哟!管他,让老弟媳妇做菜,我们吃现成的。”
姜德福让老婆黄翠仙安排,黄翠仙说:“做饭菜没关系,不过先劳驾你去帮我挑点水来。”
曾汉民:“等他排队挑水回来只怕十点了,还吃什么饭哟!我这里还有三桶自来水,我一个人用不了那么多,我给你提两桶来用。”说完,真的一手拎一桶走了出来,姜智新见状,赶紧过去帮忙,姜德福则去帮老婆做饭菜。
趁等吃饭的时间曾汉民在自己房间里与姜智新聊了起来。
姜智新:“曾局长,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于记者采访你时你为什么不帮我们讲话?”
曾汉民:“你也知道了,钟书记和李铮、冯少杰都在场,我不能公开跟他们唱反调呀!再说我最后故意说镜溪的污水在流出五岭县境时是达标排放的,实际上就是让于记者去取证用事实说话啊!”
姜智新:“原来是这样。于记者说你一直在场又不帮我们讲话,我们都不相信你一下子就变了。”
曾汉民:“说说今天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姜智新:“你说怎么不值得高兴?今天下午于记者已经回省城了,他采访了你们市局的张副局长之后,与章彦说材料差不多了,所以就赶了回去。”
曾汉民:“章彦是不是原来在广播电视报的那个章彦?也是我们五岭人?”
姜智新:“是的,他去年年底就去了原江经济报,还是管于记者的绿周刊物部主任呢,这次采访全是他在幕后操作的。他说他们的报纸是星期四出报的,所以让于记者先回去写稿,明天早上到你们省局采访一下,中午交稿,下午编稿,后天早上见报,这叫兵贵神速,而章彦和姓李的司机留下来找市领导,造成采访还没完成的假象,待市里和县里知道时,想改都来及了。”
曾汉民:“这主意是不错,但愿能给姜甸村带来好运。”
姜智新:“是啊!你也知道,姜甸村是一年不如一年,如果政府再不管,我们真的没法活了。幸亏这世上还有你和于记者这样关心我们农民的好人,否则我死不瞑目啊!“
两个人扯南山道北水,谈得十分投机。吃饭时,曾汉民拿出了一瓶38度的口子窖酒,与姜德福、姜智新痛饮。他们谈逸闻、讲笑话、评时事,论古今。从五岭民间传奇,到当今餐桌上的种种笑话;从毛泽东领导农民打土豪分田地,到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从美国打伊拉克到陈水扁闹台独,最后又回到了三十三湾的非法采选矿和镜溪污染。
姜德福:“镜溪污染到今天这种地步,责任在谁?“
曾汉民:“不能算在五岭现任领导头上,也不能算在前任,这是一个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是积累而成的。如果把责任全部推到现任领导头上,对他们也不公平。其实,在政府和有关部门里,是有不少人想帮你们的,但是都心有余而力不足。”
姜德福:“如果责任划不清,就没办法治理。当官的都会这么想,反正又不是在我手里造成的。”
姜智新:“我觉得政府首先要解决问题,再来追究责任。”
曾汉民:“是的,当务之急是保命,先将你们下村这500多人搬到新村去。”
正说着,魏皓明打来了电话。
曾汉民:“魏县长,你有什么指示吗?”
魏皓明:“老曾,你今天没回县城啊?是这样的,昨天那个姓于的记者在采访我时说姜村侧边的拦砂坝有几处不够安全,我今天白天忙碌忘了跟你通个气,你明天再上堤坝上去看看,如果发现存在安全隐患,就发动村民予以加固,人命关天,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啊!”
曾汉民:“我今天下午已去看了,有一段确实薄了一些,明天我就和村长带人去填土加固。”
魏皓明:“好。我分管的工作多,不能亲自来现场,你是老同志,虽然退下来了,我依然信任你,有些问题还得向你请教。请你不要计较个人得失,多为老百姓操一点心啊。”
曾汉民:“知道了,我按你的指示办就是。”
关了手机,四个人又谈论起五岭的领导,在谈到魏皓明时,黄翠仙说:“听说这个姓魏的县长很年轻,他上次来姜甸时我不在家,曾局长,他这个人怎么样?”
曾汉民:“魏县长这个人年轻有为,对工作负责,也很尊重人,是块当领导的材料。按道理,像我这样被免职的人,一般人尤其是上级领导是懒得理睬的,但是魏县长却多次主动找我谈话,为我鼓劲,还有,他刚才打电话来过问拦砂坝的事,说明是很关心老百姓的。”
姜智新:“现在的年轻人一旦到了某个位置就趾高气扬了,魏县长也会变的。”
曾汉民:“他是下来踱金的,估计过不了一年半载就会回省城。”
酒一喝,话就多。黄翠仙吃完饭就去洗澡,曾汉民三人又干了一瓶口子窖喝到将近十点才罢休。
曲终人散。黄翠仙负责收拾残局,有些醉意的曾汉民匆匆洗了一个澡,躺在床上却没有睡意。他想起这两天章彦和于之恒下来采访,给苦难的姜甸村老百姓带来了一线希望。于记者已回去了,稿子后天就要见报了。见报之后,又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听姜智新传章彦的话说,每期原江经济报一出来,首先送到省政府各办公室,这无需邮局代劳,都在政府大院报社自有专门投递的人。章彦说,省长和几位副省长一上班就能看到原江经济报。如果他们看到了关于镜溪污染的报道,会作出怎样的指示?深究下去,市县两级会有多少领导受牵连?镜溪沿岸的老百姓尤其是姜甸村的老百姓肯定举双手高呼万岁,但是地方领导呢?
曾汉民想起前任书记和县长因5.16事件被免职调离,好在省里对5.16事件的定性与市里相同,属特大自然灾害,如果有中央和省里的领导知道事件的真相,将它定性为为人灾害,那么前任书记和县长不可能平级调离而有可能进牢房了。自己也是5.16事件的政治牺牲品,也是镜溪污染的受害者,如果不是5.16事件发生,此时此刻自己已坐在县人大副主任的位子上了。
曾汉民想起自己的起落,以及对家庭的影响。在老婆和孩子知道他是无幸的,也没有往他身上浇冷水。虽然如此,为了避免难甚,所以他经常下乡。
曾汉民又想起副县长魏皓明,这个跟自己大侄儿同龄的年轻领导。由于不是一条工作线,曾汉民以前与魏皓明联系甚少。后来魏晧明分管环保工作之后,年轻的副县长竟主动找他,向他请教有关环保方面的知识,通过近两个月的直接联系,曾汉民觉魏皓明这个年轻人很不错,比自己当年不知强多少倍,魏皓明积极、热情、待人诚恳,办事认真,有共产党员的优秀传统。曾汉民甚至认为,县委书记和县长安排魏皓明分管环保表面上是爱护他重用他,实际上是将他往火坑上推。魏皓明是个好人,但是他不走运,现在于记者回省城了,后天的报道一出来,他这个分管环保的副县长肯定又成为替罪羔羊。要不要将于记者已回省城的信息告诉他呢?不告诉他,只怕他的政治前程从此凶多吉少。告诉他吧,姜甸村的老百姓知道了,又会说我出卖了他们。老百姓一直当我是好人,如果我出卖他们,就成可耻的坏蛋了。
过了一会儿,曾汉民又想:唉,做人难呀,做好人更难!自己已经成了镜溪污染的牺牲品,就不能再让魏皓明继续成为牺牲品,他刚接手,如果因此去官丢职,未免太不公平了。
想到这里,曾汉民一下子爬起来,找到手机拨通了魏皓明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