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无意神情也很沉重,道:“扎好伤势,就立刻往前闯。”
曾珍道:“我们总该先休息一阵子!”
常无意道:“你若想死,尽管一个人留下来!”
曾珍也闭上了嘴。轿夫们正在互相包扎伤势,其中一人道:“老牛伤得很重,就算还能往前走,也没法子再抬轿子了。”
常无意冷冷道:“没有病的人并不一定要坐轿子的!”
蓝兰道:“一定要坐!”
常无意道:“你没有腿?”
蓝兰道:“有!”
常无意道:“那么你为何不能自己走?”
蓝兰道:“因为我就算自己下来走,这顶轿子也不能留下来!”
常无意没有再问为什么。
他已明白这顶轿子里,一定有些绝不能抛弃的东西。
小马道:“其实这根本不成问题,只要是人,就会抬轿子。”
老皮立刻抢着道:“我不会!”
小马道:“你可以学。”
老皮道:“我以后一定会去学!”
小马道:“用不着等到以后。你现在就可以学,而且我保证你一学就会。”
老皮跳起来,大叫道:“难道你想要我抬轿子!”
小马道:“你不抬谁抬?”
老皮看看他,看看张聋子,再看看香香和珍珠姐妹。
常无意他连看都不敢去看。
他已看出这些人,他连一个都指挥不了,所以抬轿子的就只有他。
已经无法改变的事,你若还想去改变,你就是个呆子。
老皮不是呆子。
他立刻站起来,笑道:“好,你叫我抬,我就抬,谁叫我们是老朋友呢?”
小马也笑了,道:“有时候我实在觉得你这人不但聪明,而且可爱。”
老皮道:“只可惜你是男的,否则……”
这句话他没有说完。
他不是呆子,可是现在已吓呆了!
黑暗中忽然又涌出一群黑衣人。这次来的竟比上次更多。
那跛足的黑衣人也出现了,远远地站在一棵大树下。
张聋子大声道:“在下张弯刀,算起来也是道上的,阁下……”
跛足的黑衣人好像也是个聋子,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只咳嗽了两声。
咳嗽一响,各式各样的兵刃和暗器又暴雨般打了过来。
这次兵器的种类更多,出手也更险恶,其中已有了高手。
常无意冷笑了一声,忽然从腰带里抽出一柄剑——软剑。
虽然是软剑,迎风一抖,就伸得笔直,而且精光四射,寒气逼人。
他本来显然并不准备动用这柄剑的,也不愿让人看见。
可是现在他已决心要下杀手!
这一战当然更凶险、更惨烈。
珍珠姐妹的剑法虽毒辣老到,可是两个人身上都已负了伤。
老皮也挨了一刀。
一刀砍在他背上,血流如注。伤得并不轻,他反而不叫了。
张聋子的弯刀斜削,专走偏锋,一刀刺出,必然见血。
可是常无意的剑更可怕。
黑衣人中,遇见他们的刀剑和拳头固然无救,有时无缘无故地也会倒下去。
倒下去的时候,全身上下都没有别的伤痕,只有眉心的一滴血。
谁也看不出这暗器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这种夺命追魂的暗器,就像是来自黑暗的源流,来自地狱。
跛足的黑衣人远远看着,直到他手下两个最勇猛剽悍的黑衣人,也无声无息地死在这种暗器下,他才挥手低叱:“退!”
夜狼们立刻又消失在黑夜中。月光更凄冷,地上的死人更多。
这次蓝兰已不再问他们自己伤了几人。
她自己走了下来。刚才她已在帘子里看见,自己的人几乎已全都受了伤。
连小马都受了伤。
他用的本就是拼命的招式,夜狼中居然也有几个敢拼命的。
只有常无意还笔直站在那里,衣服上虽然全是血,却不是他自己的血。
夜狼们退走时,他手里的剑也看不见了。
香香扶着轿杆,眼睛里带着种奇怪的表情,吃吃地问道:“他……他们还会不会来?”
一句话刚说完,就已倒下。
张聋子立刻冲过去,一只手捏住她鼻下唇上的“人中”,一只手把住她的脉。
常无意道:“她并没有死,只不过中了迷香!”
张聋子松了口气,道:“刚才我明明看见小马第一个就已将那个用迷香的人击倒,还踩碎了他的迷香,她怎么会被迷倒的?”
常无意冷冷道:“你为什么不问她自己!”
张聋子当然无法问。
香香不但已完全失去知觉,而且连脸色都变成了死灰色。
张聋子的脸色也难看极了,忍不住又问道:“谁知道她中的是哪种迷香?”
小马道:“是种无药可解的迷香!”
他勉强笑了笑,安慰张聋子:“幸好她中的并不深,绝不会死的!”
常无意冷冷道:“可是那些人若是再来,她就死定了。”
他说的虽然难听,却是真话。
夜狼们若是再来,来势必定更凶,他们应战还来不及,绝没有人能分身保护她。
老皮哭丧着脸,道:“那群狼若是再来,不但她死了,我们只怕都死定了!”
小马道:“可是他们死的一定更多。”
他算过,现在夜狼们的死伤,至少已经在五十人以上。
曾珍倒在地上,声音发抖,却还在安慰自己:“也许他们的人已经快死光,已不会再来!”
小马道:“也许!”
老皮道:“也许他们马上就会再来!”
小马瞪了他一眼,道:“你为什么总是喜欢说让人讨厌的话?”
老皮道:“因为我不说别人也一样讨厌我!”
蓝兰看着这些浑身沾血、几乎已精疲力尽的人,长长叹息了一声,黯然道:“现在我才知道,狼山真是个可怕的地方!”
其实狼山这地方又岂止是“可怕”二字所能形容的。
小马却大声道:“我倒看不出这地方有他妈的什么可怕!”
“他妈的”三个字本来是他的口头禅,近来他已改了很多,一气之下,又忍不住脱口而出。
蓝兰道:“你看不出?”
小马道:“我只看得出他们已快死光了,我们却还全都活着!”
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绝不会泄气。
只要不泄气,就有希望。
蓝兰看着他,眼睛里渐渐有了泪。他不但自己绝不低头,永不泄气,同时也为别人带来了希望。
可是他们的情况却不太妙。
现在距离黎明还有段时间,夜狼们随时都可能重振旗鼓再来。
何况黎明后还有别的狼,至少还有君子狼。
君子狼据说比夜狼更可怕。
蓝兰道:“现在大家还能不能往前走?”
小马道:“为什么不能?”
他大声接着道:“大家的腿都没有断,没有不能往前走的!”
老皮道:“可是我……”
小马打断了他的话,道:“我知道你受了伤,你不能抬轿子,我抬!”
他虽然也受了伤,伤得也许并不比老皮轻,可是他胸膛还是挺着的。
有种人无论遭受到什么样的打击和折磨,都绝不会求饶。小马就是这种人。
他不但有永远不会消失的勇气,好像还有永远用不完的精力。
于是一行人又开始往前。
大家虽然都伤得不太轻,虽然都很疲倦,可是看见了小马,居然全都振作了起来。
香香还没有醒,所以蓝兰就下来走,让她坐在轿子里。
老皮一路上都在哀声叹气,直到小马说:“你若敢再鬼叫一声,我不但要打碎你的鼻子,还要你来抬轿子。”
珍珠姐妹受的伤虽重,可是她们毕竟还年轻,蓝兰的刀伤药又真的很灵。
所以她们居然还能够支持,听见了小马的这句话,居然还能笑。
——一个人只要还能笑,就有希望。
他们居然走出了很远。
——走得虽然远,还是走不出黑暗。
夜色仍深。
小马抬着轿子,健步如飞,蓝兰一直都在旁边跟着他。
不但跟着他,也在看着他,眼睛里充满了尊敬和爱恋。
张聋子关心的却只有一个人,不时凑到轿子旁边来,听她的动静。
香香还没有动静。
另一顶轿子里的病人咳嗽声也已停止,仿佛已睡着了。
蓝兰轻轻道:“看样子他们好像已不会再来了!”
小马道:“嗯!”
蓝兰道:“可是我们总得找个地方休息休息,否则大家都没法子再支持下去!”
她忽又嫣然一笑,道:“你当然除外,你简直好像是个铁打的人!”
小马在擦汗。
他并不是铁打的人。
他自己知道自己迟早总有倒下去的时候。
可是他不说,也不能说。
蓝兰迟疑着,忽然问道:“假如我嫁给你,你要不要?”
小马闭着嘴。
蓝兰道:“难道你还在想着她?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小马的脸色变了。
并不完全是因为她这句话而改变的,也因为他又看见了一个人!
他又看见了那个跛足的黑衣人。
崎岖的山路前面,有一块很高的岩石。
跛足的黑衣人就站在这块岩石上,一双眼睛在夜色中闪闪发光。
殿后的常无意已蹿了过来,压低声音道:“是闯过去,还是停下来?”
小马放下了轿子。
他知道闯不过去。
前面的这块岩石就挡在道路上最险恶之处,一夫当关,他们已经很难闯过。
何况岩石后还不知藏着多少人。
曾珠悄悄地问她姐姐:“你怎么样?”
曾珍道:“我只想宰了那王八蛋。”
曾珠道:“你还能宰人?”
曾珍的回答很干脆:“能!”
曾珠道:“我们去不去宰?”
曾珍道:“去!”
姐妹两个人忽然间就已从轿子旁边冲过去,冲过去时剑已出鞘。
年轻人总是不怕死的,她们不但年轻,简直还是孩子。
孩子更不怕死。
两个孩子,两柄剑,居然想闯上那岩石,宰了那个跛足的黑衣人。
别人想拉住她们,也来不及了。
跛足的黑衣人背负着双手,站在岩石上冷笑。
曾珍道:“咱们宰了他,看他还笑不笑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