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姜蠡的葬礼上,寒浞一直没有说话,我不敢问他是否知道姜蠡真正的死因,因为我答应了姜蠡要保守这么秘密。
“倾城,谢谢你!”他拉着我手,站在姜蠡的墓碑之前。
“谢我什么?”这是一个帝王建制的墓地,虽然姜蠡的死来得很突然只是草草的埋葬,可是毕竟她在病床上盘桓了几个月,也足够修出一个有点规模的墓地了。
“谢谢你同意以王妃之礼将她下葬。”他静静的看着这块墓地,将来也是他归葬的地方,我突然有些羡慕姜蠡,寒浞最终还是会回到他身边的,而那个时候,我却又变得前途未卜。
“我挺羡慕她的,终其一生,她心里就只有你一个人,死后还有人为她哭泣,最终你们在一起,那才是真正的天长地久。”
寒浞突然伸出手来搂着我的肩头,我突然感觉,其实长生不老未必就那么好,能跟自己爱的人长生固然可喜,可是你要亲眼看着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最终归于安静,而自己却永远都找不到那么一刻,这种感觉会延续几十年,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我突然感觉很可怕,仿佛女娲娘娘给我的,并不是恩赐,而是一个诅咒,可是人类为什么还要苦苦去追求那些东西呢。
“如今我就只剩下你了,答应我,不要离开我,好吗?”寒浞的要求我没有办法拒绝,我也不想拒绝,离开他,我又能去哪里。
寒浞这一段时间都神情恍惚的,我看着心中难受,却又不知道该怎么为他排解,只能小心翼翼的在身边默默的陪着,他却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照样的每日上朝下朝,带着人巡视海堤。
这一日寒浇要回到封地去了,他倒也没露出些什么,只是一味的催促寒浇尽快的招兵买马,我问他寒浇也才十七岁,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他能放心吗?
他却古怪的朝我笑笑,我这才想起,他夺过后羿的江山不也才二十出头。
“如今孩子大了,你也该歇歇了吧。”我看着他依旧年轻的容颜,却写满了焦虑,不由得又心疼了起来。
他今天似乎精神特别的好,拉着我坐在他的腿上,“这些杂事就交给下面的人,和浇儿戏儿做了,我们俩就可以安心,现在有他们俩兄弟守着两处重镇,只怕姒相也不敢再有什么异动了,我们也就可以好好的谋划一番了。”
“难道你还要打仗?”
“以前是他们打我,如今我们兵强马壮,就要反过来去打他们了,你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他看着仿佛我有些莫名其妙一样。
他说的话句句在理,我也不好反驳,只呆呆的坐着,他却走过来一把抱起了我,“我们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什么?”
“我们还需要更多的王子来镇守将来越来越多的土地,还不是正事吗?”他看着我,我突然觉得心中一阵悲哀,我不能成胎,难道他不记得了吗?
寒浞的心愿没有达成,我催促他去找别的女子为他生儿育女,他却始终不愿,说都是要当爷爷的人了,还做这些干嘛,我想想也是,浇儿和戏儿都大了,也是该给他们张罗婚事的时候了,寒浞却笑我瞎心,两个大男人各守一方,在这种事情上还会亏待自己不成,只怕他早就儿孙满堂,只是两个小子没有时间带回来而已。
经过几年的休整,伯明国的兵力比以前更加强大。寒浞再次调集军队,与姒相展开第二次决战。他仍命寒浇率主力部队攻打诸侯斟灌氏,斟灌氏首领姒开甲率军迎敌,中了寒浇的埋伏,伏兵四起,将夏军四面包围,姒开甲率将士拼死突围,最后全部战死。寒军攻占了夏都斟灌,大肆屠杀城中百姓。幸存者皆被捆索为奴。
第二年,寒浇乘胜进军攻打斟寻氏。斟寻氏首领姒木丁闻姒开甲战死,正欲兴兵为其报仇,如今得知寒军又来进犯他的领地,大怒,立刻率军迎战。双方乘船在潍河(今山东潍坊境内)上展开了一场激战。当时的潍河水深流急,水面宽阔,适宜水战。姒木丁的军队多数不懂水性,只能在船上与敌人厮杀。寒浇利用夏军这一弱点,派出了数十名水手潜入水下,凿穿了姒木丁的战船。夏军见战船漏水十分惊慌,寒军乘机攻杀,夏军大部落水淹死,幸存者亦被杀死。姒木丁也在混战中被寒军所杀。斟寻氏灭亡,其国土全部被寒国占领,其民大部分沦为奴隶。
又过了一年,寒浞灭掉了斟灌氏和斟寻氏两大诸侯,除去了夏王朝的左膀右臂。紧接着便兵分三路围攻夏都帝丘。夏王姒相率城中军民拼死抵抗,终因势单力薄,挡不住寒军的强大攻势。寒军攻破帝丘,残酷地屠杀城中军民和夏后氏大臣,夏王姒相及族人皆被寒军杀死,宫室内外血流成河。
而我在女岐和寒漪的陪同下,再一次踏进了这个曾经让我断肠的地方。
此时的斟寻一片的混乱,四处都弥漫着一股血腥之气,我还没什么,女岐却是一闻到那个味道就作呕,寒漪有些紧张的扶着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拉过她的手一搭脉,不由得笑了,“你小子要做爸爸了!快带着她去王宫里边吧,找个御医好好将养着。”
“那庶母,你呢?”寒漪有些担心的看着我,这里兵荒马乱,我带着绮儿就这么走在大街上只怕不太妥。
“我的功夫你们谁能比得上,”我冲他嫣然一笑,“我想去看看女娲庙,看过了就去找你们,你们去吧!”
看着他们一些人浩浩荡荡的去了,绮儿突然开口了,“娘娘为什么不先去见大王,却要去女娲庙?”
“这么些年,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唯独在那里可以保有自己的灵力,后来我想通了,那红色的女娲像有很大的嫌疑,所以想要先去看看,这一旦回了宫,就随时有很多人,就再也没机会了。”
我和绮儿两个人走进了那座荒废的神庙,一抬头便见到了摆在大殿正中的女娲神像。那尊红色的女娲神像已经褪色,但里面流动的一丝血红也依旧清晰可见,这尊神像倒是预示着什么,我一直没有弄懂,或许除了赐予我所失去的灵力还会有其他的作用吧。或者纯狐的灵力就是从这里来的,所以我才能从这里吸收灵力。
我虔诚的在她面前拜倒,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再呆呆的望了一会,便抬腿要往后院走去,这里是我在这座城里生活的最最安稳的地方,我最想念的也是那一畦荷塘。
我还没走到神庙,却听到一个非常微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求求你,救救我,求求你!”
“娘娘……”绮儿挺身挡在了我的身前。
我回头去追寻声音的来历,却看到神庙的角落里一个蜷缩着一个满身泥污的女人,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
“你是谁?”我有些警惕起来,可是她看上去是那么的无害,那么的可怜,那么的无助,也许又是一个战争中的受害者吧。
“他们在追我,求求你,救救我,我丈夫已经死了,我要为他保留唯一的血脉!”她痛苦的看着我,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原来她不是怀揣着什么东西,而是怀孕了。
我突然决定要保护他,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对她突然心生怜悯,或许是因为我自己无法生养,所以对一切母性的动物都充满了敬仰吧。
“你是谁?谁在追你?”我轻轻的走过去把她扶起来,她有些害怕的躲着我,也许是见我的眼里并无恶意,才哆哆嗦嗦的扶着我的手站了起来。
看来她已经是无比虚弱了,连站都站不稳,我只好几乎是架着她往我以前居住的房屋走去。
自始自终她都没再说一句话。
外面突然又变得嘈杂起来,我将她安顿到我曾经住过的房间,吩咐绮儿出去看看。
“娘娘,是过王来接您了!”在绮儿提说话的时候,那个女人古怪的看了我一眼,浑身突然发起抖来,我小心的拿出落满灰尘的被子盖在她身上,安慰她,别怕,是我儿子,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出到外间,我并没见到寒浇,却发现这里已经被一群兵士团团包围住了。
这些兵士就是秋天漫山的茅草一样铺天盖地而来,团团将这里围住,我以为是相的残余,好整以暇准备迎敌,却突然想起,寒浞他们是打的替后羿发丧的名号,这些人应该是伯明国的部队。
没想到他们并不认识我,我刚站直身体,便被无数的长钺对准了。
“你们干什么?”一个年轻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炸开,我顿时心花怒放,“连王妃都不认识了吗?”
“浇儿!”没想到快一年不见,他长高了,壮了,黑了,更成熟稳重了。
“给母妃请安!”他见到我并没有像以前一样猴上,而是恭恭敬敬的对我行了个礼,其他的兵士也顺势跪下,整整齐齐的喊道:“给王妃请安!”
我忙着跟浇儿叙旧,却全然忘记了刚刚屋内的那个女子,“母妃怎么不去见父王,跑到这里来了?”浇儿恭恭敬敬的小心搀着我,仿佛我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婆一个。我任由他搀着,慢慢的跟着他往外走,“想着先来祭拜一下女娲娘娘,再等你父王来接我。”
“那母妃一定没想到是浇儿先来接母妃的吧!”他调皮的冲我眨着眼睛,我不由得又笑了。
“那我们去见你父王吧!”他却突然迟疑起来,眼神变得飘忽,像是憋了很久才开口问道:“母妃可见到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
“女子?”看来他们的确是为了那个孕妇而来,“哦,原来你不是来接母妃的,那我不走了,我等你父王过来,你去追那个女子吧!”我虽不明白那女子是谁,却已经不想再生杀戮了。
“唉,母妃何出此言,浇儿日夜想念母妃比父王更甚,罢罢,不提也罢,我们先去见父王!”我忍不住回头看来那个房间一眼,不知那个女子是否安好。
突然一个兵士跑出来说,“里面没人!”
我有些狐疑,那女子不是在里面吗?难道不见了?
“浇儿,难道那个女子很重要吗?”
“她是后湣,是姒相的妻子。母妃别担心了,我会找到他们的。”浇儿带着我去见寒浞。
夫妻母子团聚自然是再快乐不过的事情,没人再提那个女子的事情,我也背地里问过寒浞,他只说不过是个女人,不足为虑,况且她身怀六甲,能不能活着把孩子生下来都还是问题,而我却隐隐看到了他心中的担忧。
可是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以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往往足以要你的大命。那个女子就是相的妻子,她肚里的孩子就是相的遗腹子,寒浞对我说不足为虑其实只是怕我自责的话,这次他没有派寒浇,而是派出了刚刚年满二十岁的寒戏一路追踪那个女子而去,没想到却一点消息都没有找到,浇儿垂头丧气的回来了,寒浞假意敷衍的安慰了几句,却暗地里加紧了练兵。
我此时才真正的发现了寒浞与后羿的不同,他们同样是骄傲的,后羿的骄傲似乎是源于他对自身的认识,他的骄傲是目空一切,丝毫不防备别人,是一种另类的光明磊落,是一种尽于自大的傲慢。
而寒浞却是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他从来没有睡过一天的懒觉,也从来不会松懈对自己和周围人的要求,他甚至半夜会惊恐的醒来摸到我还在身边,才会有一次的安然入睡。他有一种强烈的忧患意识,我不知道这种意识来自于他从小所受的苦,还是现在这种四处都是强敌的局面,他对于要彻底消灭姒家一族的决心从来没有动摇过,松懈过,他随时都处于一种不容他人在卧榻之侧安睡的意识。他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放弃这种警惕,可是即便如此,事情还是发生了。
战争终于结束了,而女岐也已经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可惜我不能像当年抱她一样,抱着那个孩子,她心中始终对我是有芥蒂的。就在那一年,绮儿嫁给了吴刚,连她也离开了我,剩下的,就是我和寒浞相依为命了。
我依旧每天都会去女娲宫参拜,此时的绮儿已经嫁人,却依旧坚持每天陪我到女娲宫,我跟绮儿高兴的聊着她儿子的趣事,一个浑身龌龊奴隶模样的小男孩却从什么地方飞快的冲了过来,一把把我推倒了,“娘娘,娘娘!”绮儿紧张的过来搀扶我,却又有一个兵士急匆匆的冲来。
“站住!”绮儿一声暴喝,那些人被这声势所摄,突然都停了下来,“你们见到王妃还在这里横冲直撞?”
“王妃,王妃,”隔着不远我才看见是吴刚带着军士在追赶什么人,“出事了,您快回宫,我去追那个小刺客!让我的副将跟你们说吧!”
被刚刚我们这一耽误,那个吴刚口中的小刺客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他不再理会我们,自顾的追了去。
我心中焦急,与绮儿急急忙忙往宫中赶,却看到人人脸色憔悴,一副伤心落魄之态,心中一紧,莫非那个小刺客杀了寒浞?
我要朝着我与寒浞所住的后宫飞奔,那个副将却将我们带到了偏殿。这时宫中职守的杏儿赶紧迎了上来,“娘娘,是寒漪大夫和小世子!”
“什么?”我无法相信这个噩耗,他跟女岐才刚刚有了自己的孩子,怎么就?
我完全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切,寒浞呆呆的立在以前女岐居住的闺房门口,里面安静的没有一丝声音,连抽泣声都没有,我呆滞的看着他,不知道他在这里干什么。
“女岐不让我们进去,说要守着漪儿和孩子醒过来,你去劝劝她吧!”寒浞摇了摇头,独自离开了。
我敲了很久门,女岐才让我进去,她整个人都呆住了,脸上没有一滴泪痕,却白得惨然,我一把便搂住了,“孩子,要哭就哭吧,庶母在这里。”
我突然感觉到肩膀上一丝的疼痛,这孩子实在憋得太久了,我认她摇着,直到感觉到一滴冰冷的泪水落在肩头。
“为什么?我母亲不要我,父亲也不要我,现在连寒漪和孩子也不要我了?”女岐终于放开了嗓子,嘶哑的抱着我咆哮起来,“庶母,是不是我做得不好,是不是女岐不乖?”
她的哭声让我心整个都扭在了一起,原来这孩子一直都记着,记着自己亲生父母是如何对自己的无情,即使几年的幸福婚姻好不容易让她的心暖了过来,如今面对自己丈夫和孩子的突然离去,又一次牵动了旧时心头的伤痛。
她的伤痛是如此的强烈,我无法去安慰,我更不敢告诉她,她的父亲是我亲手所杀,她的母亲也是被我走的,我多年来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想要赎罪,我以为寒漪已经很好了,没想到却是这样的一个结局。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等到她苦累了,让人将她带到其他的地方安歇,不去看这些或许是最好的方式。
这时我才细细去看那两具躺在地上的尸体,寒漪是被人准确的用刀一刀从下到上正面的刺入心脏而死的,而那个孩子却是被人割破喉咙,这么锋利的刀,这么干净利落的出手。我始终无法相信,杀人的就是那个撞倒我的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男孩,只是一个孩子怎么会那么的残忍!
原来寒漪带着孩子进宫来看望寒浞,寒浞便在偏殿设宴,说是要好好叙叙旧,喝到半途,寒漪已经有些醉意了,说是要出去更衣,便没再回来,然后便没有了任何的动静,寒浞派人去找,却见到了他和孩子是尸体,此时寒浞正好看到旁边站着一名小奴隶,吴刚上前去询问,没想到那孩子撒腿就跑。
“你说杀人的真的是那个孩子?”我问吴刚。
“这个孩子一直表现的聪明乖巧,所以才会将他调上来在宫里伺候,没想到他居然会杀人。”
“如果不是深仇大恨,一个孩子不会那么做的,查清楚他的背景了吗?”
两个时辰之后,我终于知道了这一切的由来。原来这个孩子的确不简单,他就是寒浇一直苦苦追寻的那个后相的遗腹子……少康。我们无从得知这个孩子是怎么混进奴隶队伍中来到这里,可是却清楚的明白,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