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车的追逐游戏并不像电影里那般精彩刺激,张书阳一路上为了找到回家具厂的路,倒是闯了不少红灯,也碰到了一些私家车,惹来了一片骂声。
他的驾驶技术因为左手的失去,已经大不如前,为了稳住方向盘,他有时不得不用还没恢复的伤口,压住方向盘,然后再换挡或是改变方向,因为车身的剧烈晃动,后车厢里有时传来孩子们的惊叫声,他们害怕,而他也害怕伤到他们。毕竟,那些孩子们的命运已经非常悲惨了,而且完好的肢体也已不多,他们真的不能再失去什么,也没有什么能够失去了。
张书阳咬紧牙关,左臂白色的纱布已被鲜血再次染红。一路上,他闯过了几个简易的检查站,检查站的备用车便立即紧追上来。包括王明法的车子,他的后面已经聚集了四辆车,就像一个小型车队,你争我赶,浩浩荡荡。
他终于找到回去的路,因为来观看博览会的人比较多,所以车子也比较多,但是张书阳开车的方向,正好和他们相反,所以就比较顺畅。他猛踩油门,专注地开着车,他很感谢当初卖给他车的车主,因为张书阳觉得他没有骗自己,这真的是一辆久经考验、性能优异的二手车,虽然小毛病不少,可一旦在路上狂奔起来,它比任何一辆好车都不差。当然,这也得益于驾驶它的人,和这辆老车几乎做到了人车合一。所以后面的车虽然奋力追赶,但没有一个能够超过这辆二手车。
如果一个人能够以车的速度生活在这个世界,那么他将无法看清很多事物和事实,就像看不清车窗外匆匆而过的风景,那么他的生命必定也是匆匆而暗淡的,甚至像时光一样,虽然存在但却无情;人也有一样东西,它狂奔起来的速度不仅不会比车慢,甚至可以轻易地超过它,它的名字叫欲望,的确,人的一辈子所需要的东西其实都有定量,少了会不舒服,多了就是剩余,可欲望膨胀的速度一旦超过了生命的承受,最终的结果,无非一起爆裂,而后消逝于世间。欲望是人无时无刻都需要的东西,但不是生命最有价值的东西,唯有爱才是!
几辆车一路狂奔,它们匆匆的身影穿越高楼与大桥,穿过村庄与高山,穿过废墟与垃圾场,穿过杂草重生的简易公路,穿过一个个无人居住的房子,一直来到了家具厂。那里已经空空荡荡,看不见一个人影。
张书阳先下车,然后提枪直冲家具厂的办公室。在他的身后,几辆一直紧咬不放的车先后到达,王明法看见张书阳消失在一个办公室的门口后,带领一帮人赶忙追了过去。他发现了地下室的门,连忙也追了下去。他一直在想,张书阳所说的孩子有危险是什么意思,但从他的眼神里,他感觉张书阳有些和自己一样的特质,这些特质就是对孩子的担心……
等到所有人看清眼前的事实后,全都惊呆了,王明法看见张书阳拿枪指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家伙,那家伙双腿已经废了,手里拿着一个启动器,启动器的下面连着一根根电线,每一根电线都通往一个地下室的房间,在那电线的尾端,则是一捆捆爆破用的炸药。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威力巨大的爆炸装置,如果启动,在场所有人都在劫难逃。这个断了双腿的家伙就是王老二,他在昏迷后又被秦保田救了回来,然后交给他这个最后的任务—接受指令,炸毁整个家具厂。
王明法这才发现地下室的整个面目,原来这里就是他们一直寻找的据点,黑恶势力窝藏罪恶的大本营。他看见一双双男男女女恐惧的眼睛,有老人、孩子、女人。他不由得对眼前的张书阳产生了敬佩之情,看着他正在滴血的左臂,他不明白张书阳为什么非要和这个黑帮死磕,甚至以命相拼。
“你们不要过来。”王老二浑身颤抖,警告着越来越近的人们,他还是想活下来的,因为求生既是他的本能,也是他贪生的理由。
张书阳紧了紧枪把手,看得出他似乎不在乎王老二是不是按下按钮。
“兄弟慢着,这位大哥说不要靠近,你让他舒服点吧。”紧急时刻,王明法正是他从害怕的王老二眼里看到了求生,从张书阳的眼里看到了愤怒,所以才重点安慰张书阳,“这里有很多人。”王明法又说,他已经彻底知道张书阳不是想要杀人,他也是来救人的。
张书阳慢慢把枪放下来,他明白这里有很多孩子和女人,万一王老二感到绝望,按下按钮,那和自己回来救人的初衷是不相符合的。
王老二紧紧抓住手中的启动器,手指紧张的越来越靠近按钮。
“大哥听我说,我看你也不想死,家里肯定有老婆孩子,你如果放下手中的按钮,就算你立了大功。”王明法劝说道。在场的其他人也都紧张地看着王老二手里的按钮,默不作声。
“我当然不想死,除了老婆孩子,我还有老娘要照顾呢,我死了谁来管他们!”王老二哭吼着说道,眼里满是眼泪,“可是我的手上沾满了罪恶,法律判枪毙一百回都够了,不死也得死!”
“大哥,你先别慌,法律怎么判,那还要经过调查呢,那是要讲证据的,也许你的罪行没达到那个地步呢,”王明法继续开导着说,“况且,一个组织犯罪了,一般是由老大来承担主要责任的,你是组织的老大么?”
“不是,黑金帮老大是秦保田,我只是他的手下,他叫我干嘛就干嘛。”王老二瞪着眼睛说,仿佛看到了希望。
“这就对了,你想,你们老大叫你在这炸死几十条人,你就炸死几十条人,结果呢,他还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享福了呢,这所有的罪恶全由你来担,这多不公平。”王明法看劝说有效果,加紧攻势说,“千万不要傻,还有你想,如果你家人知道你造了这么大孽,他们还会认你吗?恐怕你的孩子不会承认有个这样的父亲吧,更别说给你立个碑,每年来祭拜你了。”
王老二被王明法说的去喘吁吁,他把眼睛瞪得老大,想象着自己不愿看到的情景:自己是个杀了几十人的杀人犯,老娘和老婆孩子都不认自己,自己像个孤魂野鬼被抓去下地狱。“我不要,不要啊!”他浑身大汗,张口结舌地喊叫着。
“法律绝对会给你个公平的审判,他对每个人都一样!”王明法说,“如果你放下按钮,就可以对你的家人说,你救了几十个人!”
王明法话音刚落,王老二便将手里的启动器丢掉,他弯下腰抱头痛哭,“早知道有今天,我宁愿到路边摆地摊,最起码可以活的安心……”他后悔地说。
王明法一见启动器掉落,便一把抓了过来,扯掉电线,几个人三下五除二,把各个房间里的炸药拆除。
张书阳一动不动,任由身边的人抓住自己,他知道警方已经介入,必定会全力抓捕秦保田。
王明法走到王老二面前,拿出手铐说:“放心,法治社会,法律会给你一个公平的交代。”
“警官,如果我有重要情报,会有立功赎罪的机会吗?”王老二突然抬起头对王明法说道。
“说,看是什么情报。”王明法聚精会神地听着,生怕遗漏一个标点符号。
“秦保田要在博览会制造大乱子,然后逃到国外!”王老二立功心切,急忙问道。
王明法立刻严肃起来说:“算,快点说!”
“我就知道这些,这是他女人邪恶之花不经意告诉我的,她就说他们要在博览会干一票大的,然后逃到国外。”王老二说道,“在你们来之前半个小时,他们刚离开这里。”
王明法迅速问明两个嫌疑犯的外貌特征,意识到事情重大,必须马上报告博览会现场警卫指挥部,他掏出电话准备拨打。
突然,张书阳对王明法说:“有些孩子不见了,肯定被他们带走了。”
“怎么不接的电话呀,”王明法着急喊道,接着他又拨通了在现场执行任务的同事,“海波,我现在请你转告指挥部总指挥,我有重要情况向他报告,是关于有人要袭击博览会的事……”
随后,王明法把犯罪嫌疑人的外貌特征详细地向上级做了汇报,本人则留在原地等待增援,然后对现场被关押的人进行清点施救。
就在经过王明法的身边时,张书阳挣脱看押自己的人,一把抢过王明法的枪,指着自己的黑色背心说:“都别过来,警官,你知道我这里面有什么!”
“都……都别动,他身上的背心是炸弹,”王明法喊道,拦着想要抓捕张书阳的人,“你想干什么!”
“我说过,有些孩子不见了,肯定是被他们带走了。”
“我已经向指挥部报告了,他们肯定会全力拘捕他们的,每一个角落都不会放过。”
张书阳眼含泪水,想到自己的家人,缓缓说道:“如果男人不能保护自己的老人孩子和女人,如果一个城市也不能保护老人孩子和女人,那我们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我说兄弟,我现在知道你也是受害者,跟我回去,我保证你会安全……”王明法一直试图阻止张书阳,但他发现,似乎一切都是徒劳。
张书阳边说边离开地下室,一直退向自己的车旁。在经过追着自己来的几辆车时,他连开四枪,分别把四辆车中的左前轮打爆。
这一举动把王明法气得暴跳如雷,因为这样的话他就彻底没辙了,只能看着张书阳从自己眼皮子地下溜走,他感觉这是对他的最大侮辱。
张书阳打开后车厢门,然后看着王明法,王明法明白,他是要自己把车里的孩子和尸体弄下来,张书阳只有一只手,无法操作。
王明法看着车里几个可怜的小生命,只好照做,等到办完所有事,他发现张书阳已经退回车里,启动发动机轰隆而去。
“你他妈傻子,想救你都不行,快回来……”王明法气得大喊大叫,看着张书阳的车渐渐消失,恨得咬牙切齿。
“警察叔叔,警察叔叔……”
王明法听见有人喊自己,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个残疾小女孩正拉着自己的裤脚、仰着头跟他说话。
他慢慢蹲下来,摸着她的头说:“叫叔叔干嘛,是不是饿了?”
小女孩摇摇头,然后睁着大大的眼睛说:“警察叔叔,那个叔叔也是好人,看得出来。”
王明法无语,看着张书阳消失的方向,深深地叹了口气,“我知道,警察叔叔是想帮他。”
随后,那个小女孩眯起大眼睛笑了起来,笑得是那么纯真无邪,仿佛一切在她身上发生的不幸,只是生命里暂时落下的尘埃。她就是张书阳第一次看见的小乞丐,被他当做自己女儿静怡的大眼睛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