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宽敞明亮，简单干净，只有几件像样的文件柜和一张圆形的桌子，看起来倒是非常像个会客室。对于物资匮乏的集团军来说，只要有利用价值的东西都会被用上。
在将军面前的第一页资料里，詹姆斯和张书阳都看见了一个男人的身份证复印件。张书阳看着非常熟悉，一小会之后便明白了，那身份证里的男人正是自己。当然，因为他是机器人，所以不会有任何面红耳赤或是激动的表情，一切看上去是那么平静，以至于张书阳觉得那个男人既是自己，又不是自己。
“他的确是曾经的我。”张书阳说道，面部的红色指示灯一闪一闪的。
“真的吗？”詹姆斯惊叫道，“这么说，你有三百多岁了！”
“如果我真的活着，肯定是有三百多岁了，”张书阳说道，“但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死还是活。”
“别急，更多的在后面，”将军说着，将资料翻到了第二页。
张书阳和詹姆斯看见一个透明塑料盒子，装着一个老式的手机存储卡。只见将军拿过一个镜头朝上的电子产品，放在桌子的中央，然后将存储卡放入镜头内。
詹姆斯教授知道那是三维全息投影设备，将军是要放些影像给他们看。
张书阳看着三维全息投影设备的上方，突然出现了四个人，有三个大人一个小孩，大人们正在唱着生日歌，中间的小女孩则在开心地笑着，笑得是那么快乐，那么幸福……
“妈妈，彩云，静怡！”张书阳突然站起身，面部的红色指示灯快速地闪着，他将自己钢铁之手伸向全息成像的影子，但抓住的却是犹如空气般的失望，“她们都是我的家人！我怎么了，其实我很痛苦，可我现在真不知道痛苦到底是什么滋味。我想哭，我记得自己以前悲伤是可以哭的--”张书阳用手敲敲自己的面庞，但发出的只是只是冰凉空洞的金属回响。
“如果一个混生机器人能有他这样情感反应，那真是一个奇迹，”詹姆斯看着张书阳痛苦却又不知何为痛苦的模样，觉得他很可怜，“将军，你应该告诉他。”
“请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谢谢了。”张书阳恳求道，声音冰冷而机械。
“看来你的确是张书阳，混生人的始祖！因为机器人绝对演不了这么复杂的戏，而且那么真情真实。”将军说完，关掉全息成像设备。
“混生人的始祖！”詹姆斯吃惊道。
“嗯，慢慢听我说吧，”将军说道，“在三百年前的中国，梅里雪山原本是一座登山者的禁地，一方面它是当地人的民族信仰，很多人反对登山者登山，而且梅里雪山山势陡峭，很危险；另一方面是因为自从出了世界上最大的登山事故后，中国政府出于尊重民族信仰和保护登山者的双重考虑，便禁止了所有的登山请求。所以之后，那座雪山便成了地球上最后的处女地，人类从未涉及。可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的观念变了，觉得山就是山，没有必要再阻拦人们去攀登它。”
“那座山我去过，”张书阳说道，“我最后的记忆就在那里，我记得当时还下了雪--”
“马上你就要出场了，”将军说道，“大约在人类纪元2123年的时候，有一支M国的专业登山探险队，他们一路辗转，一路征服各地的名山大川，是世界上最顶尖的登山队之一。随着中国政府同意他们攀登梅里雪山的申请后，他们便急忙赶到当地，计划用最短的时间，成为第一支登顶梅里雪山的登山者。”
“后来他们在雪山上发现了张书阳！”詹姆斯瞅瞅张书阳的身份证复印件说，“可是他身份证上的出生年月显示，他距离2123年最起码有一百多年了，一个人不可能活那么久！况且那时，移植人类意识的技术根本就没有。”
“他们的确在山腰处的石缝里找到了张书阳的尸体，而且张书阳的尸体保存的非常完好，除了一些特殊器官萎缩外，其他部分都比较完整，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更重要的是，他们用最先进的仪器探测发现，在尸体的头部，甚至还存有生命的体征，要知道，从他的身份信息来判断，那可是已经在雪山呆了一百年的尸体啊，这简直就是个奇迹。”将军说道，“所以，登山队决定登山后，将尸体向中国政府做了报告，并提议将其带回M国，提供给全球生物科技公司进行研究。因为两国在生物科学领域有许多合作，所以中国政府就同意了提议，并且派出自己的科学小组也参与了研究--”
“那个尸体就是我。”张书阳说。
将军点头答应。
“知道我的身份信息，难道没人告诉我的家人吗？”张书阳突然问道。
“找过了，可是找不到。一百多年，整个世界都变了，更何况找一个普通的家庭。”将军说道。
张书阳沉默不语，好像陷入到了思考中。
“那后来怎样了！”詹姆斯问。
“后来众多顶尖的科学家对尸体进行了研究，他们发现在尸体的大脑区域，始终有一股能量在运转着，那股能量时而聚集时而分散，时而波动时而平静，犹如那尸体依然在进行大脑活动，”将军说道，“那时，全球生物科技公司的总裁席木拉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研究生命复活的绝好机会。所以，他牵头搞了一个‘超级灵魂工程’，目的就是彻底研究张书阳脑海里的能量体到底是什么。”
“后来研究出来了吗？那能量体到底是什么？”詹姆斯急忙问道。
“这个谁都无法解释，你可以把他理解为张书阳的灵魂，或者某种特殊的生命意识。”将军说。
“难道我现在这个样子，就是来自于这个能量？”张书阳问道。
“世界上本就有很多无法解释的事实，所以你问我，我只能说这是奇迹，根本无法解释！”将军无奈地耸肩说。
“那席木拉研究下去的结果是什么？”詹姆斯问道。
“过了半个世纪，研究的结果就是，席木拉成功将那股能量体移植到了精密的芯片上，他称之为‘灵魂芯片’，然后将那芯片与人工智能相结合，”将军说道，“所以结果是，张书阳‘复活’了，而且他现在竟然就在我们身边。这故事感觉有点滑稽。”
“原来如此，这些秘密我都不知道。”詹姆斯无奈地说。
“消息早就被席木拉封锁了，他肯定不想别人知道张书阳才是那个神迹！”将军说道。
“席木拉的确使得部分生命得以永存下去，但这违背了生命的基本规律。”詹姆斯说。
“其实当初他实施‘超级灵魂工程’，完全是出于自私的考虑，他想永生，”将军轻蔑地说，“他以为自己开创了一个新的纪元，成为一个让人膜拜的神。可他错了，对整个人类来说，他就是个自私的魔鬼，让人讨厌。”
“也许是灵魂芯片还不够完善吧。”
“活生生的人和机器怎么可能一样，有血有肉才有感情，有人性，”将军说着，似乎有些恼火，他看了一眼冷冰冰的张书阳，接着说：“要不然像混生人一样冷血无情，就算地球上只剩下了他们，又有什么意义。”
张书阳似乎没明白将军是在骂自己，依然静静地呆着。
“混生人的确该死。从某方面来说，他们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人类的祖先，可他们现在却要灭绝人类！”詹姆斯说。
“这真是莫大的讽刺，人类的祖先为了永生，竟然要消灭他的后代！”将军说道。
“张书阳绝对是个意外，”詹姆斯说道，“刚才我看见他对家人的影像非常激动，我觉得--”
“你觉得什么，”将军问，“他现在是最低级的战斗神职毁灭者，肯定是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席木拉就一脚把他踢开。”
“我觉得他的尸体能保存下来，绝对是个自然奇迹；但真正使他灵魂再次活过来的，是他对家人强烈的爱，”詹姆斯说道，“而其他人在移植自己记忆的时候，只是想到了自己可以永生不死。所以有没有爱就是张书阳和其他混生人最大的区别。”
“爱！”将军突然正色道，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
“对，或许所有问题的关键就是在此。”詹姆斯激动地说。
“爱只是一种感觉，这也太奇怪了。”将军说道。
“如果爱可以量化、转移、传递和储存呢！”詹姆斯说，“那么是不是可以制造一种新的芯片，让灵魂都能在一个爱的空间里永存呢！”
“这事情太远了，现在还是想想在这些自由人类灭绝前，怎么解决混生人的问题吧。”将军说道。
“将军，我想请教你个问题？”詹姆斯说道，他为刚才的想法，笑得有些激动。
“什么？”
“你相信人有灵魂吗？”
将军思考片刻后回答说：“我只相信今生，也不要什么来世。所以我不考虑这个问题。”
“我相信人有灵魂，”沉默良久的张书阳终于发话，“人如果没有灵魂，和行尸走肉就没有区别；人如果光有灵魂没有爱，那他的灵魂肯定是痛苦可怕的。曾经有人这样告诉过我：生命有限，唯爱永生。”
张书阳话音一落，詹姆斯和倚田将军便瞪着惊奇的眼睛一起看着他。
詹姆斯仔细寻味着张书阳的话，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