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县位于湖南省的中南部,这里山多而不大,风景优美却无特点,耕地少而人口多,属于典型的丘陵地带。无论是南来北去的铁路还是东西贯通的高速公路,都很巧妙的避开了它,让它继续在闭塞落后中沉睡。多少年来,它一直像悟空戴紧箍咒似地戴着贫困县的帽子,摘都摘不下来。
现在,这批青年需要坐大巴颠簸去省城,从省城换乘火车,然后一路北上,几乎要穿越大半个中国才能到达驻地,路漫漫其遥远兮!
大巴仗着开道警车的余威呼啸着朝省城绝尘而去。毕竟是群青年,他们对眼泪并不十分依恋,不多一会儿,好些人开始相互打趣嬉笑起来。方原侧脸向窗外,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一啸而过的一切,右手不经意碰到了那本小巧的《英汉词典》,方原将其翻开,扉页上写着云燕那秀气而不失霸气的赠言:
热血洒遍大江南北而无悔,白骨碎于马蹄之下而无怨;壮志男儿哪个不想雄飞,谁愿雌伏?
方原看得热血沸腾,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静,他那原本无端的思绪随之延伸到很远很远…….
“从小和你青梅竹马相约在天山下,我们本来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啊…….为了爱情,我被放逐在天涯,莫非今生和你厮守变成了神话…….”车载CD正播放着刀郎的一张专辑。这一年,一个叫刀郎的歌手红遍神州大地大江南北,他那沧桑荒凉且略带嘶哑的声音带给了远行的人们许多说不清道不明也猜不透的离愁。
这批新兵很幸运,乘坐的是卧铺而非“闷罐子”,因为车程过长,不得不如此。这么长的车程,如果让他们像神像般地端坐“闷罐子”,那非得坐出几个菩萨来不可。
卧铺共分三层,蒋由抢先占了个下铺,方原便睡在他上面的中铺。伴着火车一声警告式的长鸣,火车随之缓缓启动,渐渐便哐当哐当地走匀了。方原头回坐火车,兴奋得强拉着蒋由聊了好一会儿闲天。然而再富足的话题也经不住长时间的拉扯,不知不觉中,蒋由竟踏实地睡着了。
方原静躺在铺上,听着火车那单调而有规律的轰鸣声,迟迟睡不着,心事逐渐涌了上来:都说当兵是保家卫国为国家奉献青春,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抱负甚至私心,这并不矛盾。多半城市兵都以此为跳板,退伍后顺当寻一份正式的工作,而农村兵怎么办呢?方原很迷茫,自己放下书本去当兵到底是对还是错,毕竟青春于谁都不廉价……
有时候,方原宁愿火车就这样永不停歇地走下去,再不要停下来。有时候,他又希望火车能够立即停下了,无论怎样,来得干脆点岂不更好。忽然间,他羡慕起火车来,火车呵!我羡慕你,你的道路早就有人铺好了,你只要坚持不懈持之以恒地走下去,一定能够到达目的地,而属于我的道路又在何方呢?火车呀!你总是那样执着,不论刮风下雨寒冷暑热,你总是不亢不卑不急不慌地走自己的路,撒下一路永不厌倦的歌声。火车呵,你慢点走…….恍惚间,睡意袭来,方原也睡着了。
方原是被一阵阵嘈杂的吵闹声扰醒的,他艰难地睁开了沉重的睡眼,隐约看见蒋由正和几名新兵吆五喝六地玩扑克。有几个新兵还偷偷抽起了烟,不抽烟的方原被弥漫的废烟呛得连打几个喷嚏,此刻的他睡意正浓,无精力破坏这群人的雅兴。
他只好再寻一个安静去处继续他那未完的睡眠。然而其它卧铺间也好不到哪里去,有吵闹的,有大声说话聊闲天的,有和蒋由他们一样玩扑克抽烟的。方原无奈,只好继续往前走,在这间车厢最后的一个卧铺间,这里的人都在沉睡,他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空着下铺,一阵惊喜,来不及多想就躺了下去,头刚挨着铺面,就又舒坦地睡着了。
仿佛是在梦里,方原好像听见一个女生在跟自己说话,“诶!这谁呀!怎么睡在我的铺上?”方原虽然听得真切,但他却认为自己在做梦,心想这间车厢全是新兵,怎么可能会有女生呢?他连睡姿都没有改变,闭着眼睛继续睡。
“诶!醒醒吧!我才去了趟洗手间,你怎么就睡在我铺上了。”这回声音变大了,让方原有些诧异的是,他模糊感觉到有只手在推自己。他疑惑地睁开眼睛,这下,他看清楚了一个跟他穿同样衣服的女兵站在他身旁。
方原大骇,这是什么情况?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女兵不成?他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语无伦次地道歉:“对,对不起……我睡迷糊了,不知道是你的铺,对不起!”他像个做错事认错时的可怜孩子,不敢正视女兵,只拿余光四周扫视了一遍,他这才发现这个卧铺间里睡得都是女兵,几乎在同时,他想起了同批新兵里确有五名女兵。
好在这女兵并不计较,她被方原那憨态可掬慌忙无序的模样儿给逗笑了。她端详了一回方原道:“呀!是你呀!你不就是那个谁……”
方原又惊又喜,意外地发现自己还美名远播呢!正要问个究竟,女兵继续道:“对了,在武装部时,抱一堆书的那个不就是你吗?”
方原无法否认,他有些失望了,想不到自认为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已然授人以笑柄了,这算不上是件值得欢喜的事儿。
方原这才看清这位女兵的相貌特征,她的相貌并不出众,跟国民印象中的女兵还是有一定的差距,她个子不很高,微胖,也许不是真胖,大约是长了一张富态的圆脸而显得胖,好比蒋由不是真高,只是过瘦而显得高一样。
“你抱的都是些什么书呀?”女兵收住笑问。
“也不是什么好书。”方原暗想自己抱的那些书不像上档次的雪茄可以挂在嘴角卖弄,“都是些文学类的书籍,还有几本教科书。”
“你也爱看文学书?”女兵说时,从自己包里拿出了一本《三毛文集》来,指着问,“我有时也看看,这本书,你看过没有?”
“无聊的时候粗略看过几遍。”方原据实答。
“呀!还好几遍呢!”女兵略停顿了一下,“那你觉得这本书怎么样,我才看到《撒哈拉的故事》,三毛,像风一样的女子,啊!真好……”女兵自我陶醉起来。
“这本书不错,我喜欢三毛的文风,《撒哈拉的故事》有趣,《哭泣的骆驼》感人,特别是那篇《哑奴》,看一回难过一回。”方原偶尔也有一点自己的心得。
“那里我还没有细看,想不到你们男生也喜欢看三毛,还以为你们只喜欢武侠呢!不都说男看金庸女看琼瑶……..”
“对!不男不女看三毛……”几乎没等女兵说完,方原便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噗嗤!”所有女兵都笑醒了,一个个侧着耳朵听着两人聊天,而聊天的这位女兵则泛红了脸。方原这才品味出自己刚才说的话简直该掌嘴,忙分辩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本意是想说三毛的作品男女皆宜……”理由十分牵强。
关于自个的性别问题,早在她出生时就早有定论,再没有讨论下去的必要,所以只好换话题。“你叫什么名字?”女兵问道,方原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呵!你这名字挺有意思的嘛!只是名不副实,你不方也不原(圆)呀!”女兵调皮地笑道。方原暗想,天下间名不副实的事情多着哩,垒起来装几卡车都不成问题。然而明知是玩笑,不便反驳,只得跟着傻笑,出于礼貌,他也问了女兵的名字。
“文——姝!”女兵咬文嚼字地回道。
文殊?方原暗想,哪有人这样大胆,敢与菩萨同名号。
“想哪去了?是姝不是殊。”文姝看出了方原的疑惑,忙替方原解惑,“我姐叫文静,我叫文姝,静姝二字取自于《诗经》,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我爸起的。”说这些话时,文姝很有些自豪。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呀!多唯美的画面啊!我猜,你爸一定是个文化人。”关于父亲是不是文化人,文姝没有再开口,只是神秘地笑了笑便当做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