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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从舟与范雎,两人两骑,在林中急行,一前一后,无言无语。

……三个时辰前。

执杖的那两名士卒用马车将楚姜窈载了,也是沿此山道,向西北方向狭荣道驰去。

但那马车行至半途,绕过一处山坳,忽然减了速度,向左一转,奔入密林之中。那密林深处有一座青色竹屋,彼时,虞从舟与一名他极信任的刘医傅已等待甚久。

昨夜,虞从舟寻了这两名心腹士卒,令他们落杖时只打她痛穴,莫伤及腑脏,若她痛晕过去,即可判她已经气绝,将她即刻‘葬’去狭荣道。

不是没有其它的方法,他可以轻易地放她出牢,但是,她若是暗间,即使他想保她性命,秦人也绝不会放过她——既然她是一个,身份已经败露的暗间。

昨晚在夜风中,虞从舟只想到一个念头:唯有所有人都认为,她已被当众处死,她才能真正安全地活着。

但天意耋耋,庶人怎解。他本以为假行杖刑,即可虚演生死,怎料到这边苦戏唱罢,那厢她已谢场。刘医傅搭上她脉搏诊了诊,又拨开她双眼看了看,竟皱着眉跪在他面前说,“虞公子,这姑娘……这姑娘已没了脉息……实在是,已经故去了……”

他那一刻如雷轰顶,脸上却强作镇定,他紧了紧臂弯,她瘫在他怀中,苍白的面容淡杳得仿佛一株在冰山上沉睡千年的雪莲。但这一抱令他心神稍缓,因为她身上,明明还是暖的。

“这姑娘……”刘医傅眼中略有疑惑,说,“她双瞳下眼白发紫,似乎是,中过某种缓性发作之毒……所以这姑娘或许并非是因杖毙,而是毒发身亡。”

虞从舟再听不得毙,亡二字,脱口喊道,“她没有死!她还没有死!”

但医傅是说,她中了毒?虞从舟想起她在秦国地牢里曾以毒诈死,或许此番她又是以毒自保?他连忙托起她身体,一掌抵在她背后,丹田运气,想要像那次一样为她输入真气,或许她就会醒来了。

他依然记得,那次他将真气逼入,曾在行到她心肺时,受到一股极强的寒气阻挡。但这一次完全不同,他的掌心竟像压在朽门上一般,她体内如同槁木,无血肉相承,真气完全无法灌入。

是另一种毒么?他愈加慌了神。刘医傅方才说,是缓性发作之毒……她究竟何时中的毒,究竟是谁下的毒?

他心中如冰水倒灌,但止不住,意识中总有这样一个强烈的念想:既然是毒,一定有解药。

又或许,如同上次一样,不需要解药,几个时辰后她就会醒来……

他把她搂在怀中,她身上明明还是暖的——他不断对自己这么说。这是他心里唯一还能依赖的一点温度……

直到在竹亭中,沈闻那一句,“她那朋友似乎与公子有缘”,一下子将他激醒。平原君和姜窈都提过,哥哥通晓医理毒经。他心里多了一分希望,甚至庆幸离开邯郸时,将哥哥劫了来。既然他在,一定能救回姜窈……

此时已离竹屋甚近。看见屋里的烛光,范雎在马背上一回头,厉色目光扫过,直直剜在从舟脸上。虞从舟敛着神色点了点头,示意姜窈就在此间。

二人翻身下马。虞从舟砰地推开门,一时间却不敢跨入。范雎一把扯开他,迈进房去。

但只三两步,范雎亦如锥石触地,定在当下。十日前,还曾见过小令箭,但那次他头痛眼昏,无法看得真切,雷雨声中,他只顾狠话劈去,她只是流泪语塞……怎曾想,再别再见,她只剩下这点光景。

他憋着一口气,走到小令箭榻边。见她左臂被一箭贯穿,未得上药缝合,此刻已发褐泛浓。腰间不知被何物割磨,多处伤口深及寸许,而她原本雪白的颈项,他本连一吻都不舍,此时淤肿着一道长长的深紫勒痕。

他如同刘医傅一般,切过她的脉搏,又拨看她双眼,一时间手指发颤,脸色蜡黄,眼眶里却强忍着泪。他摸索着摊开她的双手,见她掌心一团黑青之色,他突然猛吸一口气,眼中泪水不由啪啪坠下。

虞从舟怵在一旁,看见范雎如此哀绝的神色,顿觉骨骼碎恸,瘫跪在地。

范雎冷冷的视线扫过,透过泪水的寒光,直直地刺向他。

范雎一步一步向他走来,从舟垂着头,只能看见他飘飘摇摇的袍摆,和紧紧捏实的拳。从舟悔恨地闭上眼,此时倒希望他能杀了他,就可以到地下去向她赎罪。但却并无疼痛砸在他身上,他听见范雎沉闷吼了一句,

“你还可以再残忍一些么?!”

哥哥的话如透钉一般钉在他心底,他此时只觉头顶被深水淹过,最后一丝希望也已如细沙般被浪卷走。

“为什么对她动刑?为什么要绞死她?!为什么!”

虞从舟怔怔忪忪,如魂游魄外,“那时我以为……她是敌人……”

“若她是你敌人,你亦是她敌人,她可曾这般对你?!”

责诘如锥。虞从舟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房中沉寂片刻,忽然听见范雎撤步走回榻边。少顷,一阵温柔悲凉的声音从床榻那边传来,

“小令箭,是我,你听见我了么……

“你要我来,我来了,你不要再睡了……”

范雎嘴角抿着一抹苦寒的笑,眼神如薄雾漂浮,拢在她脸上。

虞从舟看见他这般神态,心中忽寒忽紧,是哥哥伤入心魔,还是……他急切地跪行几步,脱口问道,“她尚有一救?!”

范雎浅浅抬起头,冷戾嘲谑地望着他,眼中是一道怒到极处的幽暗,

“你杀了她,才把她的命来赌在我身上?!”

虞从舟心中一哽,双眼怔怔。

范雎的目光愈发尖利毒刻,“仅这一次,你赌对了……”

范雎转过身,两手抚摸着小令箭的掌心,忽然深情地纵身俯下,亲吻住她。当温暖的双唇贴上她干裂苍白的嘴,他心中苦涩如潮。曾经幻想过一百种与她初吻的愿景,怎能料到,竟是在她魂若游丝时。

虞从舟此时枯如木石。若是十天之前,有人在他眼前强吻姜窈,他一定难以克制,会一把抢过姜窈。但现在,自己是杀她的凶手,是全天下最没有资格吻她的人……

范雎以舌尖相探,撬开她的双唇,使自己与她气息相通,他的唇瓣依旧贴着她的嘴摩挲辗转。他双手捧着她的脸庞,一滴眼泪滴落,滑至她的泉窝。

他齿间一用力,咬破了自己的舌,鲜血瞬间涌出,口中满是腥涩。他一点一滴的将血喂给小令箭,又怕她身无知觉,会被呛到,他用手按压她头颈的穴位,使她咽下。

得了那血,片刻之后,小令箭忽然眉目紧皱,一声黯吸,胸口顿时有了起伏。她真的又有了气息?!虞从舟惊诧地不由自控向前迈扑行了一步,但突然难敌心中罪恶愧疚,定在那瞬。

范雎并不松口,依旧执着在她苦凉的唇齿之间,胶濯碾拂。他同时一手滑向她的腕骨,仔细去摸她的脉息。

似乎强渡了那最险的一关,范雎紧紧闭上眼,感恩般缓出一口气。他轻轻游离她的唇,以额间点触在她眉心,心痛难抑,但又庆幸她重有了脉息。

他听见虞从舟颤音发苦,“是我杀了她……我是魔是鬼……哥哥可是神仙,当真能起死回生?”

“她中了我的毒。我自然知道毒理。”

“你的毒?”

“她昨日一定给自己服过‘血红缚’。那毒六个时辰后会发挥药效,一旦遇到外界重创,便会令她闭息停心,血如冰,身如槁,再也不知痛楚,与死人无异。”

虞从舟呆了半晌,上一次她诈死,是被他连累的,这一次却是被他逼到绝处。他怔怔道,“上回在秦国,她为了助我脱困,也用过另一种诈死的法子……”

“诈死?!”范雎锐目剑眉一挑,刺向他的眸心,“虞从舟!你可知这毒不可能自解?若毒发五日之内,无人与她以唇抵唇,以舌绕舌,撬开她闭息,度她一气,喂她饮血,她就会受冰血怵寒而死!但试问世上除了我懂此毒理之人之外,又有谁会去亲吻一具死尸?更不要说根本无人会寻至狭荣道乱葬谷中。她根本不是在诈死!她是换了种方式去等死!她只是惧怕你的酷刑之痛,才出此下策只盼以毒解脱!”

虞从舟被范雎斥得喉间腥气翻涌,立刻封了嘴,咽下那口血沫,再无他言。

哥哥骂的对,‘以毒解脱’……是他对她的狠,残厉过冻血僵心之毒,她才会自己对自己下毒,不求生还,只为避痛,只为解脱……

竹屋之中,一人眼波横荡,一人眉目成烬。

忽听小令箭在榻上‘嗯嗯’发声,欲呼难呼,她喘吸渐促,额间冷汗涔涔。二人皆心中一紧,盯向她,害怕又起何变故。忽然她睫毛剧颤,似乎全然恢复了痛觉,整个身子在床榻上挣扎抽腾,却又无力逃脱。仿佛一尾失水之鱼,被摔在泥岸上,窒痛挣弹,却连翻身都不自由。

小令箭痛苦的惨呼声越来越响,越想逃脱却越失了气力。范雎急得手心****,不知道她究竟何处最痛。她在昏迷中竟努力挺直头颈,双肩离榻,似乎使她得了一丝缓解。但她无力撑住,再落回床上时,立刻喘得愈加痛苦。范雎连忙双手一托,将她全身抱起,搂进怀中。她的头耷拉靠在他肩膀上,终于长长吸了口气,缓去了怆呼,微微哆嗦着又沉沉昏去。

此时她背上的伤痕方才全部显在范雎眼前。憷目深红,鞭痕道道,竟翻开寸许,深辟入骨,腰间背上亦因杖刑而血肉模糊。范雎顿时泪如雨下,臂弯不知该轻该重,想抱紧她又无处落手。他眸若冰刻,盯着从舟低沉泣道,

“原来你真的可以更残忍!你还不如一剑杀了她!”

虞从舟脑中轰鸣,再睁不开眼,蓦地曲身匍在地上,“哥哥,你一剑杀了我!是我罪孽深重……”

范雎置若罔闻,尽量轻柔地将小令箭打横抱起,头也不回地便往门外停着的那辆马车走去。虞从舟又慌又痛,不自控地追上他颤声问道,“哥哥……你要去哪儿?”

“回秦国。”

“不要走……你,你是赵人……爹爹他一直在寻你。”从舟拉住他的衣袖,跪在他脚边垂泪,却又不自禁道,

“也求你,不要带她走……”

“我是赵人……”范雎垂眼苦笑一声,复又凝视他道,“我与赵国无关,我是秦国暗间。你想我留下来,继续蛊惑赵人?”

“你……”

“怎么,你也要将我杖毙?”范雎冷冷一笑,“在魏国大梁,你已经诬陷我于死罪,累我被杖毙过一回。你欠我一债,还想再来一遍?!”

虞从舟窒了呼吸,不敢再求。又听范雎的声音冰冷刺来,

“我怀里的,是你欠的第二债。”

沉过须臾,范雎一字一顿道,

“让开!”

前孽后债,确实都由他起,从舟心生绝望,自知再无可解,缓缓松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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