徜徉在然乌湖畔,时间好像凝固了一般,空气中淡淡的融雪的味道,从鼻腔口腔开始缓缓地滚动着,如极品丝绸轻轻滑过肌肤,直到胸腔与肺部,只留清醇在口鼻里回荡,绵爽悠长;仿佛古琴或古筝在空旷的山谷里弹响,轻指撩拨,那声音随着薄雾缠绕着山峦飘向天际。空气的甘冽就这样一次次慢慢地浸润着、渗透着,透过肌肤沉淀至骨髓,然后一点一滴散发出来,让人从毛孔里都能感受到空气中所蕴涵的天地精华。
在初夏季节,然乌湖水碧天澈,水天相映,犹如一面狭长的蓝色镜子,每到这个季节,天鹅、黑颈鹤以及许许多多叫不上名字的鸟类栖息于此,给静谧的然乌湖平添一种生气、一种景致。
青藏高原的初夏并不热,气温在二十度上下。若在然乌湖畔,估计气温也就是十七八度,外面穿长袖冲锋衣,里面还得穿上T恤。
然乌湖素以恬静著称。初夏季节,在湖边去晒晒太阳,在靠近湖边的木屋,泡上一杯茶,整个人放松,躺在椅子上,尽情享受初夏阳光。然乌湖宁静安详,阳光懒懒懒地撒在水面,映得湖水金光闪闪。
徜徉在然乌湖畔,我的思绪总会飘飞,飘飞在山峦之间,飘飞在青藏高原,飘飞在川藏线峻峭的岩石上。
这时,我们常会看到凝固在湖光山色中的思想,变幻成音符,像旋律一样流淌出来。我往往忍不住在湖边坐下来,用手撩起水的链珠,荡起水的花朵水的音符,让人迷醉。
坐在然乌湖的岸边,看着被绿色环抱的湖水,静静地注视着远方奇异的暮霞。更为神奇的是,湖水荡起的微澜将晚霞余晖的柔光折射开来,像是在湖面上撒满了碎金一般,让人感到一种近似眩晕的美。
清晨的天色是多变的,这一刻它已变幻了N次色彩。
天空忽而是蓝色的,忽而是金黄色的,湖面上的薄雾在阳光中缓缓移动,忽而被染成蓝色的,忽而被染成金黄色的,甚是壮观。
这会儿的天空是银灰色的,山尖上有一抹嫣紫,像是涂了口红。
逆着川藏公路,我们向然乌村走去。
刚刚从夜的黑暗中挣脱出来的然乌村果然令人喜欢得心颤。
天空蓝得透明,湖水绿得发亮,远处的雪山高得令人窒息,村子里偶有藏族老人把自家的牦牛朝村外赶,吱呀的开门声和清碎的牛蹄声温柔地把清晨的宁静撞击。村子的末端是然乌湖的岸头,满目都是绿色,连同绿色的空气绿色的青稞绿色的湖水,让人分不清树和田里的路。
然乌村的清晨是最美的。
随着“哞哞”的牦牛叫声,一缕缕炊烟从各家的木屋顶上冒出,在村子上面形成一片片淡淡的雾,被太阳光线一照,那轻烟居然变幻成朦朦胧胧的姿色,煞是好看。沿着村子里石子铺出的小路散步,投入藏族村寨清晨的生活氛围中,当是一件最惬意的事情。
这里是然乌湖畔唯一的村寨,著名的来古冰川的雪融水流到这里拐了个弯,形成高原湖泊。由于水的丰沛和滋润,由于阳光的照射和充足,然乌湖畔两山上长满了寒带植物。挺拔的落叶松、塔形的云杉、苍劲的古柏等等,它们和湖畔藏族同胞种植的青稞连成一片,形成一个巨大的绿色世界。苍绿的,绿得沉稳;嫩绿的,绿得活泼;绿中带黄的,绿得俏皮。由于湖水是雪融水,使得湖畔的空气中带着几分寒意,雾气弥漫,一切都显得湿漉漉的。远山、近山、森林、草地、青稞田似乎还在沉睡。远远望去,清朗朗、静悄悄,如诗如画,给人以极大的惬意。
我们一连几个小时都在村里徜徉,在村子四周的青稞田、树林里随意游荡。那里的民风纯朴,不用担心会发生什么。
走过一片绒毡似的草坡,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片水和草甸相间的沼泽。沼泽地的边缘上,坐落着一个蓝白色搭配得十分和谐的经塔,超然地在晨光里静伫,静得似乎是在倾听自己的呼吸。
太阳升起来了,在太阳光线的照耀下,沼泽地里的水汪折射出亮晶晶的光芒,像极了上苍随手撒落在草丛中的宝石。与沼泽相接的就是然乌湖了,湖边有一块巨大而光滑的岩石,湖的另一侧是连绵起伏的山峦,山林树梢的叶子被晨光染成金黄。
微风轻拂,一阵甜香的若有若无的草的味道散开来……这里杳无人踪,一只红翅白肚皮曼妙的鸟儿从平静的湖面悠忽掠过,撩起碎银样的微澜。它像一个领队的排头兵,突然间引来一群美丽的鸟从云层中速降下来,在空中抛出优美的弧线,像是抒发它们满腔的热情。它们紧贴着湖面盘旋,缤纷的羽毛映着黄澄澄的湖光,翅膀如蜂激荡,伴随着尖一声钝一声无法听懂的鸟语,好比一群横空出世的精灵。这时,又有几群鸟从对面的山林中飞来,水面被羽毛搅碎,碎成斑斓的光点,和着鸟鸣迷离闪烁。
中午的阳光将鸟儿翻飞的翅翼涂上了一层发光的油彩,当那些红色翅翼的鸟向下俯冲时,竟让我联想到翻卷的火舌。
那一刻,我的心里有什么东西涌了出来——那种久违了的、陌生的汁液,温热中带有一丝甘甜。
顿时,鸟儿们浪漫而热烈的鸣叫在湖区飘飞荡开,啁啾婉鸣起伏跌宕。成群的飞鸟,掠过宁静的湖面,无论高山的阻隔还是雪峰上恶劣的气候,都不能阻挡它们自由的飞翔,哪怕是没有灭顶之灾的舒适生活和人类筑起的温暖的巢。它们宁愿失去,也不让飞翔的梦,困扰自己的一生。那些歌声仿佛永远在湖的深处回荡,没有间歇也没有结束,一首未了另一首又起了,好比一阕绵长悠远的配乐诗。有时候,那歌声猛地热闹起来,此起彼伏的,像在举办一个盛大的音乐会,但乐手们却各吹各的调,各唱各的曲,谁也不管谁的,只需欢快地鸣唱就是了。
自然界的万物大都有它们的歌声,这些歌声比人的歌声纯粹优美,让人陷入幽思。因为鸟的鸣唱大都是雄性鸟在发情时用最好的叫声呼唤雌性,是爱的鸣唱。
看着它们,亦然觉得自己也生出了翅膀,把身体留在红尘,把生命交给了飞翔。
用脚行走的动物,倘若真能尽情地飞上一次,也就够了……
鸟儿得以无拘无束地飞翔与鸣唱,是“万类霜天竞自由”的主题词。
从第一只鸟儿开始,然乌湖的宁静被翅扑蹄踏敲成了许多碎块,这些碎块没有体积没有形状触摸不到捕捉不到,却足以拨动你心底最难颤动的弦,发出奇妙的甜滋滋的乐声,其音符像天上降下的花瓣雨,逶迤在湖面,美得人没法说。
夏瑞对我说:“自由,是万物生存基本的必需品。观我等身旁左右,可以无拘无束奔自由而去的,唯有这些鸟了!”
我也感慨道:“明初文章大家宋濂在《竹溪逸民传》中说:‘人生百岁,能几旦暮?所难随意者适意耳,他尚何恤哉?’他把对生命的感悟与人生对自由的感悟极端地拽将一处,发人深省。因为生命是自由的前提,自由是生命的意义;因为人生如梦、朝朝暮暮,仿佛白驹过隙倏忽而逝。他发出如此感慨的时刻,是于一个特殊的夜晚,身旁的风景好得心颤神往。我仿佛看到,他正乘着一舫小舟,竹桨轻荡,任其随波漂浮,好比飘漾于天上人间,又如神游于世外桃源。此情此景,无论是谁,都会对人生的匆忙发出感慨,对自由的弥足珍贵充满向往。”
倏忽间,鸟儿的音乐会结束了。
湖面上恢复了平静,山高水深,苍柏雄峰。
夏瑞委婉地说:“这些鸟儿们真如精灵,存在又不存在,一定是寻找做爱的天堂去了。”
然乌村地处镇北半坡,既可登高望远,享受负阴抱阳,又能隐身湖畔草甸,背风排涝,占尽地利之优。居住于此的藏族百姓勤奋劳作,吃得下睡得香,一心扑在土地上,安分守己。与以往的什么时候一样,水又从雪山冰峰流下来,从水井里冒出来,冲刷着泥泞经过的藏族村庄。村庄又充满活力自豪地屹立在富饶的然乌湖畔,阳光和煦。
次仁老师指着远处的青稞田,对我说:“很快,藏族同胞又要忙于收割青稞了。”
太阳朝雪山背后沉没下去,日光将尽。经过一天的劳作,心灵和行动上的,村民已经困倦交加,感官进入麻痹状态,却正好是精神幻觉起来活动的时候。村寨里寂静无声,只听见各家各户在自己的经堂里念经,藏香的独特气味立刻弥漫了村子上空。进入佛世界的人们忘记了一切烦恼,无力动弹,气息奄奄,心里一片空白,没法自主了。进入佛世界的人一切皆空,只寄希望于幻觉,幻想着美好的未来。
如此这般,幻觉就真的来了。
它迈着轻盈的步伐朝思想走来。使昏暗的暮色中闪出一道金光四射的亮彩,浸润着那些平凡的东西与卑微的小人物。于是一切都显示出美好的一面,有了神奇瑰丽的光辉。我佛亲自用他那双温和有力的手普度众生的臂紧紧拥抱这些受苦受难的、病弱的、丑陋的、贫穷的、肮脏的人们,拥抱这些鼻涕流到前心、臭袜子褪到脚心的仆人。
我对次仁老师说:“他们或许根本看不到佛的本相,只看到他的光轮和他照耀在众生身上的光环。”
次仁老师回答道:“但我认为,倘若幻想是美好的,触摸并实现幻想便是伟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