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开春,刘堡村的许多虾农都用铁丝网把自家虾池网起来。那层层铁网,让人们走路越来越不方便。
扔了块骨头
那时候,单位里小刘、小关与我是好朋友,三个人年龄相仿,大学毕业后又都是住在单位的单身宿舍,难免吃喝不分。酒壮人胆,禁不住指点人生,痛贬名利。酒酣之际还发誓富贵不敢奢求,只愿友情长久。
那年夏天,单位分来了位漂亮女大学生秦慧,令年轻的光棍们眼前一亮。小刘率先向秦慧献殷勤,弄得小关和我有点垂头丧气。但我们是好朋友,很快,小关和我便积极撮合。一年后,秦慧与小刘竟然领了结婚证,单位正好分房,两人一结婚就住上了新房。从此,单位宿舍就剩下我和小关,但周末时,三个人还会借杯中物培养友情。
这时,上级来了指示,要通过公开考试在单位提拔一位年轻的副局长,三个人为这事一商量,报名!
笔试下来,小关与小刘成绩分别名列一、二位,面试时,小关小刘发挥都很出色,接待上级评委领导的小林探出口风,说小关优势明显。小关很高兴,三个人又聚到小刘家。秦慧炒了不少菜,酒酣耳热之际,小关说,如果我当了领导,你们俩谁都错不了,单位还不是咱们的天下!但一个月后公布结果却出人意料,副局长人选竟是小刘!
小刘闪电般地上任了,单位还给配了辆专车和手机,工资也上调了不少。这下,小关表面上不露出来,可心里很是酸溜溜的。此时,一家合资企业恰好招聘经理,满怀失落的小关偷偷去面试,竟被录用了。
小关心里很矛盾,去还是不去呢?不去吧,心里的失落感怎么也平衡不了,去吧,又似乎不够朋友。正在小关心里犹豫之际,他从办公室主任那儿探出话来,本来招聘局长的人选就是小关,但单位里有人向上级写信反映,说小关不够稳重,拉帮结派,当领导动机不纯,结果上级才更改了人选。这个消息差点儿把小关气昏了。这个小人能是谁呢?明摆着只能是小刘!因为小刘是直接受益者。小关于是下决心要辞职了。
送别小关,三人又坐在了一起,席间,小关说:我来编个故事吧:
古时候,同村两个的穷书生一起进京赶考,两个人是好朋友,都是满腹学问,走到半路,两个人的干粮不够了。怎么办呢?这点干粮如果平分,那么两个人都会饿死在半路上。结果,其中一个书生(我们姑且叫他义吧)在当夜住宿的古庙里自杀了,临死前留给朋友(我们姑且叫他仁吧)一个字条,勉励朋友一定要考取功名。仁挥泪掩埋了义,进京考试,功名加身。之后,刚做了官的仁找到掩埋义的地方。当晚,义托梦给仁,说掩埋他尸骨的地方恰巧埋了一个恶鬼,义总受恶鬼的欺负。第二天,仁也自杀了,他嘱咐随从把自己与义埋在一起,仁与义团圆了,恶鬼被战胜,尸骨被抛露在路边。
这个故事大概出自《搜神记》吧,小时候从大人口里讲出来,就一直如刀刻一样镌刻在我心里。这是多么至仁至义的朋友之情啊!我曾经这么想。然而我错了,后来我知道,这个故事是假的,后一半完全是人为杜撰的。故事的真相是什么呢?
当晚,仁和义夜宿在一个荒凉的破庙,都在盘算着干粮的事。两个人心里都希望对方能谦让一下,主动让出干粮,并退出进京之路。一直到后半夜,仁一直没睡觉,由于看不出对方有谦让之心,仁绝望了,此时,仁从义在月光下的表情中似乎看出了阴森的杀气,这使他立刻想起了“先下手为强”这句话。他再看义时,觉得义很陌生,这种奇特的感觉使他的一只手伸向了腰间的短剑手柄。此时,义恰好腰间奇痒,伸手去抓,仁误以为义也去摸腰间短剑,他手疾眼快,一剑刺进了义的腋下。然而,当他再打量已断气的义时,发现他腰间并无短剑,义的剑孤零零地悬挂在庙墙之上。
第二天,如从噩梦中醒来的仁心情复杂地掩埋了义的尸骸。考取了功名,仁的心灵却永远留下了痛苦的阴影。一身官衣衣锦还乡的仁把义的骨殖带回了村子,仁杜撰了义自杀的故事。乡亲们兴奋地奔走相告。仁随后送给了义的亲属大量的钱财(反正已经做了官,敛财易如反掌)。仁与义的故事,一时传为美谈。
后来,仁老了,即将死掉了,临咽气的时候,仁深为生命的永远寂灭而恐惧。自己一生的事情如过眼云烟,他想起了义,眼睛一合,义就鄙夷地站在他面前。
仁死了,他要求家人把尸骨与义埋在一起,并继续杜撰了义托梦给他的情节。
仁与义的故事在村子里流传下来,多年以后,被搜集民风的文人听到,于是这个绝美的仁义故事就被写到书里。
小关讲完故事,扬长而去,小刘默不作声,我更是呆呆发愣。
小刘回到家,问秦慧那日写的信是寄给谁的。秦慧笑而不答,小刘也便心知肚明地不再深问了。
一年后,孤身一人的我又多了两个伴儿:单位新分配的大学生。两个人竟也吃喝不分,称兄道弟,有时两个人到酒馆小酌,总爱叫着我,但我每次都回绝了,有个冒失点的便讥讽道,人生在世连个朋友都没有多可悲!我冷冷地说:你们没听说,有两只狗大谈友谊时,主人扔了块骨头,它俩就拼命抢起来了。
两个人听我影射他俩,恨不得揍我一顿:你太看不起我们的友情了,哼!
我来拯救你
洁白的仙鹤啊
请把双翅借给我
不飞遥远的地方
只到理塘就回……
——引自仓央嘉措的情歌
一
当这位姑娘低头站在田力面前时,舞厅内的灯光突然昏暗下去。田力熟练地把姑娘拉到身边,借助闪烁在姑娘脸上的灯光,田力发现这位姑娘很像因为一个获奖影片而走红的女明星,特别是让人觉得美得惊险的尖尖的下巴,简直像极了。
当田力温柔暖和的手放在小姐的腰上时,他明显感到来自她身上的一阵轻微的惊悚颤抖。
“地球上的任何生命,无非是太阳能的一种贮存形式。”田力的感觉每每触动到让他伤感、痛苦的现实或者记忆的时候,这句话,成了他的万能的解药。
不到四十岁,就已经是主任医师的田力,他的伤感来自于早已让别的医生麻木了的每天的生离死别。周一早晨例行的查房,总要听到护士长介绍病床空空如也的缘由。一个字就揭示了答案:死。在一切的痛苦里,死应该是最大的,生的一切苦痛,比较起死亡,这个毁灭一切的结果,都微不足道。他怎么能对于这些几天前还活泼泼的生命无动于衷呢。他的痛苦的记忆,则来自于对旅居国外的前妻的思念,每当想象前妻在那个遥远的大陆,把她的热情分发给别的鹰鼻鹞眼的男人时候,他的心就如同被放到液压机床上锻造一样。
他的前妻在他们结婚五年后,执意出去闯荡,他琢磨不透女人的心思,她只有一个理由,说自己在国内活得太压抑。他把他们结婚后所有的积蓄都交给了她。那本来是他们计划买一部车子的钱。按照当时国人的价值观,他们很轻松就拥有了大房子,购买汽车也不在话下,那她为什么非要出去呢?
田力把姑娘拥在怀里,在舞池中摇来晃去。姑娘把头扭向一旁,她的面容略显憔悴,好象刚刚哭过,表情木然。田力心中有点不快,兴致大减。他收回双手,一个人赌气似的又坐回沙发里。此时,这位姑娘突然惊惶地尾随过来,双手抓住田力的胳膊,连说:“先生先生,对不起,对不起。”
田力板着脸,说:“就是嘛,干这行就得爱这行啊!”
果然,姑娘这回顺从多了,贴身衣服一样拥着田力,情侣般亲昵,一曲一曲的在舞池中晃。
“要不要带小姐去宵夜?”胖胖的马院长把大脸贴到田力的耳边,色迷迷地说。——田力这次出差做手术,就是马院长私下邀请的。如果在平时,田力也许会毫不犹豫——他经常被马院长带到这种遍布全国各个城市的娱乐场所。但这次田力看看身边这位表情紧张的姑娘,摇摇头,说:“我实在太累啦!”话音一落,田力察觉到女孩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
回到宾馆已是深夜,窗外依旧闪烁着各样兴奋的车灯。脱衣洗澡时,田力发现衬衣口袋里多了张纸条,打开来看,上面写着:先生,我是被迫的,救救我!——字迹似乎是用棕色的眉笔写的。田力头脑转了转,他马上想到那位姑娘。
洗完澡,看了会儿电视,接了几个“要不要特殊服务”的骚扰电话,田力点燃一支烟,然后,他又拿起那张纸条,愣了一会儿,纸条上的字迹很潦草,但是可以感觉一种坚硬的风格。田力摸出火机,把那张纸条点着了。一缕轻烟,纸条的洁白在活泼的火苗舔噬下,被焦黑吞没,很快蜷缩成了一团,轻盈地滚落在烟缸里,然后粉身碎骨了。
又待了三天,把要办的所有的事情办完,田力在回宾馆的路上,买了份早报,然后钻上了出租车。
报纸上颠簸出的一则消息吸引了田力:
被逼卖淫誓死不从
少女跳楼不幸身亡
再看旁边死者生前的照片,田力惊呆了,死者竟然就是那个三天前向他求助的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