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出走》
在医疗水平不甚发达的60年代初,我国大地上流行起一种唤做“脑膜炎”的疾病,此病如医治不及时,便会留下后遗症,其结果就是把一个灵灵醒醒的人,变成一个痴痴呆呆的傻子。一时间,全民宣传,人人皆知,为了避免流行性脑膜炎在儿童中大量传播,各类学校就成了防患于未然的重点。那时,我正上小学,每逢课间操,各个年级的班干部都要去校医那儿领取滴鼻子药。那药水又稠又浓,呈淡金黄色,滴进鼻腔,口腔内便有了特别的苦味。我怕得脑膜炎,更怕那药的苦味,由于个性驱使,便有了不想接受的想法。
一日,又到滴药时,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将小手高高举起,得到班主任的允许后,站起来说:
“老师!我不想滴这药!”
“为什么?”老师问。
“这药实在太苦了,每当滴过药,我就想呕吐!”我给老师解释。
“为了防止流行性脑膜炎,国家花钱,免费发药,你还不想滴,不行!每个学生都要滴。”老师口气硬了起来,根本不听我的解释,接着又说:“你父母把你送到学校来,就是让老师管教你,你说不滴就不滴了,凡事不能由着你们的性子来!”
我一听老师这么说,小嘴就又辨了起来:
“老师,你说的不对!不是父母把我送来的!我6岁半那年暑期,正在院子里玩,学校的几位老师来到我们院子,让各家各户把户口本拿出来,要登记到了学龄的儿童名字,我也登记了,所以才来上学!”
老师万万没有想到,我会如此的辩解,脸都气得变了色。随即点了几个班干部,把我从座位上揪上讲台,仰面按在讲桌上,老师亲自动手,将那滴鼻药的细嘴,对准我的鼻腔,使着劲儿,咕哝——、咕哝——,滴了小半瓶,那黄色的药水,顺着我的上唇和腮帮子流向脖子……。那一刻,我愤怒了,满脸委屈的泪水滚落而下,随即瞪起眼冲着老师骂了一句:“法西斯!”就大声哭叫着跳出教室,冲出校门,我不知道自己该朝哪去,也不知道向谁述说,顺着校园外的围墙直向东奔去……
那一天,从上午到晚上,我一直徘徊在解放路的大街上,又渴又饿,出了这个店,又进那个门,整日泪水洗面,每当转游到食品店时,看着那诱人的食品,就勾起我饥饿难耐的心慌。偶然间,发现地上有一个被人遗落的柿饼,且被人踩过,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快速弯身捡起,三下五除二地吞进口中,那时候钱是值钱的,学生除了吃饱肚子,家长是不会随便给零花钱的,况且我们的家境并不富裕,父亲虽在省政府机关工作,六个孩子,上有老奶,一家九口,使父亲越发会精打细算过日子。假如那时,我身上有一毛钱,就可以主宰一块羊肝、两根油条、一包蜜枣、十个水果糖……可惜我身无分文,想着想着又流起了泪,我想不通,老师为什么会那样对待自己的学生,越想越多也就越伤心……
那个年代的学生,多受传统思想教育,相对比较封闭,但不是没有思想,小学生聚在一起,也常常谈及自己的想法。一次,一位同学当众讲:如果让他亲眼见到一次毛主席,然后再让他去死,他都愿意。我不同意这种观点,曾找过老师您,进行交谈,您当时是那样细心地教导我:想见毛主席这种想法没有错,你们还小,眼下的任务就是学习,学好了将来成为国家有用的人才,为国家做出大的贡献,那个时候毛主席就会接见你们,那才是幸福呢!听了老师您的话,我越发学习用功了,期末考试5门功课,4门100分,1门95分。那时候,我们年纪都小,不太懂事,老师您生孩子在家,由别的老师临时带我们,同学们都问,您怎么不带我们了,代班老师简单地说,您有病在家休息。有一天,下午放学,我把平时用理发票理发找回的零钱凑在一起,买了一些水果糖,去看您。记得,当时您在西厦子房内坐月子,见到您时,您正躺在床上,头上缠着一条布巾,还问我最近的学习情况,末了,我把水果糖拿给您,您笑了,佯说有病不能吃糖,我就傻不几几地又把糖装了回来……
天黑了下来,商店都要关门了,我没有地方去,又不敢回家,我知道回家也少不了一顿揍,父亲管教我们孩子是十分严厉的,每逢我与别人发生争执或斗殴,不管有理还是没理,必然先挨一顿揍,父亲的用意,我很清楚,是让我们从小树立起,不要惹是生非的理念。老师呀!这次我是举了手,得到您的允许才说的,既就是有了错,我毕竟是学生,你也不应该那样对待我呀!
那个时代,学生都起的很早,自觉参加早自习,故每天下午放学打扫卫生时,有意将教室最后一个窗户的插销不插死。无奈之际,我决定返回学校过夜,当我推开那扇没插死的窗户时,也就进了教室,我不敢开灯,悄悄拉来三条板凳,并在一起,蜷在上面睡着了。
当我睁开眼时,身上盖着几件同学的衣服,班上的同学手拉着手把我圈在中间,生怕我一跃而起,再次跑掉。那时的我,一天一夜没有进食,也没有力气跑了,既就是有力气跑,又能跑到哪儿去呢?这时一位班干部对我说:
“昨天是我们错了,不该把你压在讲台上……自从昨天你出走,咱们班主任去过你家6次,学校召开了紧急会议,老师和同学分头配合你们家人,找遍了全市和你们家有关系的人家,没有任何消息,昨天晚上11点钟,老师们还打着手电筒,在护城林的河边喊你的名字……现在,咱们班长正在学校门口等班主任老师,说什么你也不能再走了。”同学的话音刚落,班长就带着班主任老师气喘嘘嘘地进了教室,当班主任老师用眼睛确认我的真实存在后,长长地松了口气,立即对班长说:
“快去通知校长,也让校长打电话通知他们家,孩子找到了!”班主任老师一说完话,就一屁股坐在同学的座位上,起不来了。
不一会,校长和教导主任来到教室,学校教工食堂的大师傅,还端来了早点,我却吃不下,那泪水就掉进碗里。
在校长办公室,我接了父亲的电话,父亲问我为什么不回家,我说:我想不通!父亲又说:他正在机关开会,约我中午回家。那天中午,父亲给我讲了很多道理,我听进去了。父亲让我下午去学校,抽时间给校长和班主任老师道歉,我嘴上应承了父亲,下午去学校却没有那样做,这件事一放就是40年。前不久,我出差去了BJ,也见到了毛主席,但那是在纪念堂里,不知怎地就勾起了,我对这件事的回忆。如今,我已超过不惑之年,每当我想起这件事,就非常想念我的班主任老师。试想,我真的见到班主任老师,会说什么?首先应该先向她老人家道40年前那个歉……
《一张贺卡》
元旦前夕,收到一位女同学寄来的贺卡,便清楚她前些日子患病,住了医院;我不知道,自然也就没去探望.我想,在信息非常通达的如今,竟没得到丁点消息,怕是那阵子,她那纤细的手指,也无力在电话机的键盘上起落了……我明白,又一次欠下了一个人情。我这个人,外刚内弱,在以往的文学创作中,常常跌倒在自己构思的情节里,几经努力,爬也爬不起,明知自己在编故事,也不由因其中的情节泪流满面。她的贺卡使我想起了25年前的一件事。
那是中学时代,一次运动会,我摔伤了腿,因年幼无知,又没有经过大灾,心里极为恐惧,怕落下终身残疾,变成一个拄双拐的人。在只身一人,远离父母的情况下,以往那股豪气,常在凄凉的夜间丢失。我希望每天有人来看我,最好一个接着一个来,不要间断。
每来一个看我的人,我就徒然地增添了活的信心;每当看我的人要离去,那种死的恐惧又向我袭来。我暗暗地恳求上苍,保佑我,别嫌弃我,赠给我一个完整的健康。
记得,那时间这位女同学来看过我,她是来看我的同学中唯一的女性,她的到来,使我惊叹不已。那年月,男女同学之间,谁都不敢照直多说一会儿话,如果有一点正常的交往,非惹出一片闲话不可,似乎彼此之间,有了青春的神秘。细想起来,那时我们都还小,又逢上一个不正常的时段,处处都弥漫着无知而又冒着傻气的荒诞。
如今,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且又到了不惑与知天命的时候,冷静思考之余,不能说灵魂深处没有留下美好的明天,孩提时代的心灵是纯净的,应该说每个人的眸子里,时常泛起一片片美妙的蓝天,彼此间默默地沟通着一句话:祝朋友一生平安。
如果这位女同学不介意,我要告诉她,昨夜星空明朗,伏案夜读时,隔窗信手从夜空中拈来一枝玫瑰,算是“情人节”的赠物,祝她健康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