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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萁豆相煎竟何急

次日宗瑾一行人继续上路, 离开杨家集, 穿过开封城向北行出二十余里, 便到了黄河渡口。

其时正是中午时分, 乃一天中最热的辰光。一轮烈日当头映照, 投下一缕缕金芒光影, 更增燥热之意。渡口位于河畔一处地势较为开阔平坦的沙滩, 站在渡口举目四望, 但见前方一片黄水浊流, 波翻涛涌, 远上天际, 无穷无尽, 令人目眩神迷;左侧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杂树林, 枝叶浓密, 挡住了日光, 在这正午时分竟显得阴森迫人;右侧则是乱石纷列, 恍若营垒, 一眼望去, 惟见荒烟蔓草, 遮蔽视线, 看不出周遭情形。虽是白日, 但由于天气炎热, 路上并无商旅行人, 渡口处静悄悄地一只船影也不见, 惟有阵阵惊涛拍岸, 发出无休无尽的訇訇之声, 动人心魄。

宗瑾勒马停步, 展目远眺良久, 仍未见到接应船只, 但觉周遭静寂得有些可怖, 禁不住心头一凛, 向渡口两侧的郁林和乱石望去, 暗思道:“此处地势险恶, 若有人存心埋伏邀截, 确是个极佳所在......”

方思及此处, 尚未及开口提醒众人当心, 忽见日光映照下空中似有银芒一闪, 不由失口叫道“不妙”, 却因相距过远, 无法出手截击,但听得“嗳哟”、“嗳哟”两声惊呼, 在第三辆车旁看守的两名大内高手同时堕马, 直直地跌在地上。身体依旧保持着在马上时的姿态, 丝毫未变, 纹风不动, 显是被人以暗器偷袭, 封闭了穴道。

这两名大内高手乃是宗瑾麾下的精英, 武功较宗瑾、封青岩、方无畏诸人虽远远不及, 却已胜过同僚侪辈甚多, 此时却莫名其妙地着了暗算, 连暗器的形状大小都未曾看清, 这等经历确是平生未遇。二人倒在地上, 身不能动,面上却已现出了惊诧与羞恼相杂的神情。

不但他二人惊怒不已, 所有目睹此情此景的在场之人, 无论是大内高手还是鲁王余部, 都已被这等突如其来的变故骇得怔住, 一时间竟自无了主意, 面面相觑, 不知该如何应付。

宗瑾身为御前统领, 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 早练就了处变不惊的本事, 见风波陡起, 已知情势不妙, 当即断然喝道:“鲁王余党劫车夺人,大家看好车辆, 严守门户, 不得自乱阵脚!”口中呼叱发令, 身形已离鞍而起, 向遇袭倒地的二人身畔掠去, 欲查看他们伤势如何。

宗瑾身体尚在半空, 忽闻斜刺里风声飒然, 竟有一道白影抢在他头里, 翩然飘落在第三辆车前。

日晖之下, 在场众人俱各看清:来者长身玉立, 面如朗月, 白衣胜雪, 神态举止间无不透出一股超尘脱俗的气息, 但又隐隐流露着郁郁不得志的感伤之意。此人大家却都识得, 正是当日孤身单剑大闹鹰扬谷的郑雪竹。他武功略逊宗瑾一筹, 与封青岩、方无畏却堪称旗鼓相当, 他既伏在乱石丛中暗施突袭, 那两名大内高手着了他的道儿却也在情理之中。

说时迟, 那时快, 一众大内高手刚刚认出郑雪竹, 尚未及出手应变, 郑雪竹已迅若灵猫般跃上车辕, 反手一剑削落了车门前的帘幔。

帘幔方落, 车内忽有一女子声音惊呼道:“雪竹, 当真是你?你却如何寻得此处?难不成我是在梦中么?”言语在惊愕之余, 更夹杂着难以掩饰的欢喜之情, 甜蜜之意。

这女子便是被囚日久的龙星儿。自前日在驿路上见到郑雪竹一闪而过的身影后, 她的心绪便一直在焦虑迷惘中徘徊, 忽悲忽喜, 忽怒忽怨, 矛盾重重, 难以自持, 有时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否已近癫狂。方才郑雪竹飞针击倒守卫, 车队一片混乱, 她耳中听得清清楚楚, 却苦于车前帘幔厚实严密, 自缝隙处管中窥豹, 方向有异, 终难见到车外情形。只闻宗瑾大呼“鲁王余党”,还道是樊平率众前来营救, 未料冲到车前的竟是她朝思暮想, 爱恨交加的郑雪竹。

郑雪竹还剑入鞘,伸手将龙星儿拉出车厢, 将她倚放在车辕之上, 俯身运指, 以内家真力将她被封的重穴一一解开, 低声道:“星儿, 这不是梦, 是我寻得你的踪迹, 来救你了。自当日汝阳驿中, 你不辞而别, 与我失散, 我便一直挂念着你, 四处寻找你的去向。苍天有眼, 终教你我在此重逢......”

言犹未了, 忽见龙星儿陡地坐起身来, 柳眉倒竖, 杏眼圆睁, 满面怒容, 一掌向郑雪竹胸前推去!

郑雪竹万万未曾料到龙星儿竟骤然向自己出手, 一时间不及闪避, 被这一掌推了个正着。立足不稳, 向后踉跄退出两步, 方勉强站住, 惊呼道:“星儿,你这却是为何......”

龙星儿被郑雪竹的言语提醒, 忆起当日之事, 心中立时恨怒交加, 一掌将郑雪竹推开后, 当即厉声叱道:“谁希罕与你重逢?我不要再见你, 也不要听你说话, 你更不必摆出这般虚情假意的姿态来骗我!”

郑雪竹不知龙星儿何以说出这等绝情的言语, 正欲开口相询, 龙星儿又是一掌当头劈来, 出手之速度力道犹胜方才那一掌, 端地是凌厉无比!

此番郑雪竹却已提前有了准备, 见龙星儿掌至面前, 立时反掌一迎。这一掌虽意在防御自保, 却也是力道十足。

“砰”地一声, 二掌相交, 龙星儿重穴被封日久, 手足都有些运使不灵. 经不起郑雪竹一掌之力,“嗳哟”一声, 身体失去平衡, 复跌回车厢之内。

郑雪竹一掌击倒了龙星儿, 自身亦受震荡, 禁不住身形一晃, 向后退出一步。但他此时正站在车辕板的边沿, 这一退步, 半个身体都已悬空, 重心不稳, 立足不住, 直直地自车上跌了下去。幸而他轻功高绝, 应变机敏, 在空中及时止住了身形, 双足收拢, 稳稳落地, 不致似龙星儿一般狼狈。

郑雪竹见龙星儿如此愤恨决绝, 情知二人之间必是在何处有了误会, 却苦于时间紧迫, 无暇细细询问解释。暗想当今之势, 救人为要, 惟有将龙星儿带离险地才是第一要务, 其他事情大可留待以后再说。思及此处, 立时调息凝力, 准备再行跃上, 不论龙星儿是吵闹还是挣扎, 先将她强行制住, 及早脱身为妙。

郑雪竹身形正欲展动, 蓦然间忽听龙星儿喝道:“郑雪竹,你再敢上来一步, 我立即自绝经脉!我龙星儿说得出作得到, 你若不信, 这便可以试试!”

郑雪竹一惊, 抬头望去, 却见龙星儿已翻身坐起, 面上俱是怨愤之色, 双目如冰, 冷冷地凝视着自己, 仿佛面对的不是曾生死相扶, 患难与共的情人, 而是切齿痛恨, 不共戴天的仇敌。

郑雪竹与龙星儿相处时日尚短, 却深知她那烈火一般的性情, 明白自己若贸然上前, 她势必当真自绝经脉, 只不知她因何如此痛恨自己。当下不敢轻举妄动, 惟有温言劝道:“星儿, 无论你对我有何误会嫌隙, 都可以留到以后慢慢再说, 如今你我身处虎穴, 危机处处, 强敌环伺, 如何还要赌气使性?此刻若再延误不走, 待得敌人合围, 我们便当真走不脱了!”

龙星儿怒道:“要走你一个人走好了!我便是被鹰爪子送京受审,被鞑子千刀万剐,也不会皱一皱眉头,更用不到你来管!你是我的什么人?我又是你的什么人?我是死是活,与你却有何干?”

郑雪竹听得龙星儿这番缠夹不清,没头没脑的怨忿之言,一时间竟自语塞,呆呆地怔在当地,却不知该用何等言语来应对。

忽一阵劲风自旁掠至,郑雪竹情知不妙,忙施展“脱袍让位”身法,向后纵跃出五六步,但觉面前一花,一人已挡在他的面前。此人玄衣罩体,斗笠遮面,浑身上下无处不在散发着一股冷傲逼人的气息,即便站在原地不言不动,也足以令人感到阵阵寒意。

郑雪竹乍见此人,识得他便是那神秘诡异的小孟,不由暗自倒吸一口凉气,在心中叫得一声苦:“如何偏偏是他赶来拦截?我却是宁愿面对宗瑾,也不愿与他交手……”忆起方才自己一觉情形不对,立时闪身退后,小孟却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直插到车前,与自己同时落地,分毫不差,这等轻功身手,纵不能说高于自己,却也算与自己旗鼓相当了!

郑雪竹不见小孟真实面目,亦未闻他口吐片字只语,然单凭他的身法气势,便知此人绝非易与,自己惟有先行将他击败,才有望救龙星儿全身而退。心念电转,瞬息间已将周遭形势估量一遍,明白自己除了与小孟动手,实已无第二条道路可走。心意既决,当即不再犹豫,轻叱一声,反手抽出腰间长剑,展腕一抖,幻出十余朵剑花,虚虚实实,向小孟浑身上下诸处要害刺去,端地是剑光似雪,出手如风。

这一剑乃是郑雪竹剑法精义之所在,他的剑势便若一张罗网,将小孟从头到脚都笼罩其中,令其无处闪避。暗忖以小孟的武功,未必会伤在此招之下,却定会被逼得手忙脚乱,狼狈而退。

郑雪竹的长剑距小孟身体已只有半寸,忽见面前电光一闪,小孟手中骤然间已多了一把尺许长的匕首。又听“铮铮”之声大作,却是小孟出手迅捷,匕首连挥,在间不容发之际将郑雪竹的十余剑尽数挡开。郑雪竹剑势虽妙,竟连他的衣角也未触及半点。

郑雪竹与小孟兵刃互击了这十余下,已知他功力与己在伯仲之间,与其交手胜败之数犹在未知,欲在片刻间取胜更是难比登天。但既已出手,势无就此罢战之理,一击不中,当即回剑,聚气凝神,筹划下一轮攻势。

小孟一气挡过郑雪竹十余剑,足下自始至终未曾移动半点,仿佛已在地里扎根一般。此时郑雪竹撤剑变招,他却趁郑雪竹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飞鸟般扑击而上,手中匕首化作三道电光,向郑雪竹胸前“云门”、“中府”、“膻中”三处要穴攻来。

郑雪竹见小孟如此进招,心中竟不由自主地怔了一怔:“他的身法出手好生熟识,却似在何处见过一般……”但尚未及细想,小孟的匕首已至身前,忙斜身侧步,避开匕首来势,回手还了一剑,横削小孟腰胁。

小孟人在空中,这一剑本是绝难闪避,但他武功既高,应变又速,见长剑袭来,匕首立时转向,由先前的直刺改为外撩。双刃互击,又是“铮”地一声大响,小孟已借力掠出三尺,稳稳落地,而郑雪竹受了这一击之力,长剑受阻,人也不由自主地向后连退了两步方才站定。

郑雪竹剑势落空,提气复上,暗思道:“不论你是何来历,今日你既阻我援救星儿,你我之战便是有进无退!”他担心龙星儿安危,只求速战速决,手中长剑更是使得如风里飞絮,水中光影,虚实变幻,眩人眼目,挡住了匕首的攻势,并时时寻瑕抵隙,向小孟身上各处所在进击。

小孟轻功高明,一柄匕首亦飞旋似电,倏忽进退,郑雪竹以快打快的剑势竟制他不住,心头不禁愈加焦躁。斗得片刻,终于觑得空隙,待小孟匕首一招刺穴攻势用老,蓦地运剑一封,旋即抢步上前,左手自右臂下穿出,一掌向小孟胸前印去。这一掌状若飞花,似虚还实,小孟若向左躲避便击他左胸,向右躲避便击他右胸,若向后退让则跟踪追击,直捣中宫,确是变化莫测,神鬼难防。

小孟的匕首被郑雪竹封住,正与长剑纠缠不止,急切间难以抽回,郑雪竹掌势已至。他如想避开,惟有弃刃脱身,但如此一来兵器出手,必失先机,他一双肉掌,却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郑雪竹手中利剑。

郑雪竹正觉大占优势,未料小孟竟不退不避,左掌一翻,施出小擒拿手法,闪电般向自己腕上疾扣过去。时刻火候拿捏之准,当真是分毫不差。

郑雪竹见小孟擒拿手法精妙,不禁心头暗惊,情知若再不收手,势必要将自己的脉门送到小孟手中。当下不顾伤敌,先求自保,疾疾撤招退步,才堪堪避过了小孟铁锁横江般的一拿。

郑雪竹发觉小孟擒拿手法厉害,心中忌惮,再不敢欺身直进,只得将一柄长剑盘桓飞舞,运使得行云流水一般,同小孟来去如风的招式相抗,一时间却也难分高下。

龙星儿身在车中,凝神观望二人相斗,看到惊险之处,一颗心仿佛悬到了半空。此时此刻,她却也顾不得什么唐鲁世仇,什么赌气争风,全副心思便都在郑雪竹身上,也不知暗中祈求上天保佑了百次千次,不望自己脱离樊笼,只愿郑雪竹平安无恙。由于心中忧惧,身上衣衫已被冷汗浸得湿透,脊背手心一片冰凉。一时间竟忘记了自己身上重穴已解,依旧坐在车厢中不言不动,却未想到加入战团,助郑雪竹一臂之力,战退小孟。

其时宗瑾已将两名遭郑雪竹暗算的大内高手救起,拔去他们穴道上钉着的银针,并将他们被封之穴一一解开。待料理过了这一边,抬头看时,却见郑雪竹与小孟在车前往来攻拒,斗得甚是激烈,龙星儿重穴虽解,仍呆呆地坐在车上,犹如木雕泥塑,又似已魂飞天外,空留躯壳在世。

宗瑾见龙星儿这般模样,心中虽有惊诧,却毫不迟疑,身形一闪,骤然掠至龙星儿身畔,伸指一戳,复点住了她的重穴。

两名大内高手自地上跃起,深恨郑雪竹方才发针偷袭,令他们在众人面前堕马受辱。二人对望一眼,同时掣出兵器,向郑雪竹冲去,立意将他碎尸万段,以雪前耻。

未料方奔得几步,便觉肩头一紧,竟是被人牢牢抓住。二人本是同时奔出,此时又不约而同地停步定身,再难移动半寸。耳畔只听宗瑾沉声道:“各守原位,严防敌人同党来袭。小孟武功不会输于此人,不必帮手!”

一众大内高手均已得到宗瑾号令,各掣兵器严守囚车,不敢稍动,宗瑾本人则负手立于距郑雪竹、小孟相斗两丈之处,凝神观望,不动声色。一时间车内车外近百双眼睛俱都投注在郑雪竹与小孟身上,人人屏气敛息,不肯发出半点响动,场中惟一能够听到的便是郑雪竹与小孟兵刃互击,招式带风的声音。

此际郑雪竹与小孟你来我往,已自斗过了百招,却仍是平手之局。郑雪竹的柔云剑法固是伤不得小孟,小孟的刺穴匕首与擒拿手法却也奈何不了郑雪竹。二人剧斗良久,险招迭起,变故频生,却始终无人能够长占上风。

郑雪竹见小孟武功精强,激战许久仍拾夺他不下,心中不禁有些焦躁起来,暗思道:“罢了,罢了,虽无十分把握,却也只好一试了!若不速战速决,如此缠斗下去,何时方是了局?”

心念既定,立时催动剑势,缠住小孟手中匕首,左手自怀中拈出三枚银针,觑准空隙,扬手一掷,银针化作三道白光,激射向小孟“云门”、“天枢”、“伏兔”三处要穴。

“云门”、“天枢”、“伏兔”三穴一处肩头,一处腰际,一处下肢,郑雪竹飞针攻击这三处穴位,便是将小孟的上中下三路都置于暗器笼罩的范围之内,确是易令人顾此失彼,无从破解。

然而小孟的应变之速,手法之准,却是大出郑雪竹意料之外。但见他左掌微张,自下而上略略一抄,便将三枚银针尽数收入手中,随即反腕一扬,那三枚银针便似长了眼睛一般,回射向郑雪竹的“云门”、“天枢”、“伏兔”三穴,所用的手法竟与郑雪竹方才一模一样。

郑雪竹在发针之初,便知这三枚银针未必能伤到小孟,因此手中早已又扣了三枚银针,准备在小孟闪身走避时再次射出,好教他防不胜防。却不道小孟竟不是如他预想中的狼狈躲闪,而是将银针反掷回来,倒令他有些猝不及防了。然他暗器功夫毕竟甚为了得,百忙中将掌内三枚银针脱手掷出,同时翻身向后疾退,惟恐自己第二次发出的银针失了准头,挡不住小孟的反击。

“叮叮叮”三声轻响,六枚银针于空中相碰,同时坠地,并未如郑雪竹所担心的一击不中,反受其害。然小孟反掷的银针虽已落空,攻势却丝毫未受阻碍,身形似电,匕首如霜,趁郑雪竹退却之机,借势疾攻。

郑雪竹匆忙后退,立足未稳,对小孟雨点般的一轮匕首刺穴着实有些相抗乏力,却也只得运剑勉强格架,凭着借力打力的柔韧功夫,堪堪化解了小孟的十余下重手。

小孟一番连环疾攻,却无法伤到郑雪竹半分,似乎也有些急躁,忽抢步上前,匕首寒芒一闪,直刺郑雪竹胸前"膻中穴"。

江湖俗语云:“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其中含意为长兵器宜走刚猛直击的路子,短兵器则应偏锋侧击,以巧取胜,小孟手中的匕首长仅尺许,自当归于短兵器之列,但这一招刺向郑雪竹"膻中穴",显是摒弃了惯用手法,运足真力,中宫直捣,实是一记凌厉凶险之极的变招!

郑雪竹见匕首来势迅猛急劲,知自己此时气息未匀,身形不定,若以长剑招架,绝难破去小孟这凝聚十分功力的雷霆一击。心意一转,忽轻叱一声,竟不出剑挡格,却左手一迎,以一只肉掌牢牢扣住了匕首!

小孟这柄匕首原是用于刺穴,不同于寻常刀剑以斫劈戳斩,伤人骨肉肢体为能,因此并不十分锋锐,加之郑雪竹功力深厚,出手的时机、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是以掌握白刃,却不致被割伤。

小孟未料郑雪竹竟然行此险招,急切间运力回夺,一时却撼之不动。而郑雪竹欲发力使小孟匕首脱手,亦是难能。

二人各持匕首一端角力,僵持片刻,却仍是平局之势,不禁各自在心中暗暗称许对方武功了得,互谋拆解之策。

忽闻两声呼叱,场中一白一黑两条人影倏地分开丈余,同时踉跄落地。郑雪竹面色惨白,左手衣袖断裂了寸许,而小孟头上那顶时刻不离的竹笠也已失落。

原来,方才郑雪竹与小孟争夺匕首,势均力敌,谁也占不得上风,便同时下了重手。郑雪竹运剑斜削小孟咽喉,小孟则施出分筋错骨手法,向郑雪竹左肩琵琶骨上发力锁拿。二人均是一流高手,甫一出手,便已识得对方招式厉害,当即不顾伤敌,但求避让自保,于是不约而同地飞身疾退。饶是如此,却仍慢了一步,郑雪竹被小孟撕脱了一截衣袖,小孟亦被郑雪竹的剑尖挑落了竹笠。

郑雪竹与小孟一番苦斗,几经波折,连施机变,却终不能胜,心中在惊诧之余,不由更多了几分惺惺相惜的赞赏之意。此刻既挑落了小孟的头上竹笠,忍不住便向他面上望去,想知道这神秘莫测,武功极高的人物究竟是何等模样。

岂知一瞥之下,郑雪竹的惊骇竟较前更甚!但见小孟肤白如玉,修眉朗目,面容冷漠中隐含锋芒,从头到脚似乎都在散发着阵阵寒意。此人的容貌神态,却为郑雪竹自幼熟识,非是别个,正是前日在汝阳城外失足坠崖,生死不明的陈思昭!方才他与郑雪竹互拼一记险招,略略吃了一点亏,并非因真实功夫不及郑雪竹,而是掌中匕首不及惯用的折扇运使顺手之故。

郑雪竹揭破了小孟的真实面目,其结果自是大出意料之外,但顷刻间心中的许多谜团也随之解开。"不错,我早该想到是他。除了他,世上还有谁如此精通刺穴与擒拿之术?又有谁能用这等高妙的收发暗器手法与我的银针抗衡?他身上的冷傲气息,更是他人刻意模仿也模仿不来的。只是他为何却与宗瑾做了一路,反同我为敌,大动干戈,毫不留情?"惊疑之下,一时间竟忘记了开口探问,惟见陈思昭两口利刃似的目光冷冷地逼视过来,赫然一副满含敌意,随时都要扑上来动手的模样。

龙星儿坐在车上,重穴被封,身不能动,于场中情形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她原与陈思昭不和,此际出其不意地见他露出真实面目,复思起他方才与郑雪竹反目为敌,性命相搏之状,心中不知为何竟不甚愤恨他叛友投贼,却似有了几分快意与欣悦。

在场众人俱都经过五月初五鹰扬谷之役,其时郑雪竹与陈思昭二人联手,戏樊平,战封青岩、方无畏,救龙星儿,大闹鲁王大会,着实非同小可,因此无论是鲁王余部,还是大内高手都对他们留下了极深印象,此际见他二人居然各施绝技,出手相拼,这等惊异自是难以形容。更有人思起陈思昭本已在鹰扬谷外为宗瑾所擒,与一众鲁王余部同被押解上京,却不知何故于汝阳城中失去了踪迹,宗瑾亦不加追察,岂知他竟化身黑衣人小孟,混入大内高手当中,潜伏宗瑾身边,反同郑雪竹为敌,这其间种种诡异难解之处,确是费人思量。一时间场中气氛紧张,人人暗自戒备,端地是风雨欲来,一触即发。

忽听一人喝道:"都不要动手,我有话说!"

这声呼喝不算高亢响亮,但浑厚有力,每个字都仿佛一柄重锤,自在场诸人的耳畔敲响,直传入他们体内,霎时间将他们震恐不安的心态重又稳定下来。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向声音起处望去,却见那静立车畔,半晌不言不动的宗瑾不知何时竟已起身移位,挡在了郑雪竹与陈思昭之间,与郑雪竹对面而立,神态端凝深沉,喜怒不露,无人能猜得透他心中的真实想法。

郑雪竹迎着宗瑾深若古井的面容,思及此人的心机手段,心头不由一阵颤栗惊悚,暗道:"不错,他定是对思昭施了什么邪法,令思昭为他打头阵,好教我们自相残杀,两败俱伤,现下见思昭胜我不得,终于要亲自动手对付我了!"他原本认为宗瑾虽效力清廷,行事却还不失光明磊落的男儿本色,但陈思昭一事着实太过邪异,除了怀疑宗瑾暗中捣鬼,绝无其他原因可作猜测。心中既作如此之想,自是虽知不敌,亦决意与宗瑾生死一战,若侥幸得胜,或可将龙星儿、陈思昭救出,而一旦战败,却只有三人同归于尽了。思及此处,心里亦隐隐泛出一丝悲哀与失落,又似不仅仅是为了三人难以预知的命运。

宗瑾缓缓向郑雪竹行来,步履从容沉稳,一如平日,毫无异状。然而郑雪竹与龙星儿却感到,宗瑾的脚步仿佛正重重地踏在他们心上,令他们连呼吸都有些紧迫起来。陈思昭立在一旁,匕首横胸而握,目光凝注宗瑾的身影,浑身上下无处不在一种严加戒备的状态之中。但场中人人都看得出,他关心的绝非郑雪竹,而是宗瑾。

宗瑾行至郑雪竹面前三尺远近,停住脚步,唇边似乎绽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道:"郑公子,你只身孤剑,势单力薄,却敢于在高手强敌环伺之下劫囚救人,这等胆气确是不同寻常,宗某着实钦佩。"

郑雪竹但觉握剑的一只手心已全是冷汗,心中只盼早与宗瑾交战,速决胜负,无论结果如何,终胜过了此时这等前景难测的煎熬。而宗瑾却仿佛着意与他作对一般,偏偏要寻些不着边际的闲话来讲,令他心中愈加不耐,终于忍受不住,冷冷地截口道:"宗统领,我原非什么一身是胆,无惧生死的英雄好汉,今日来此不过是为了救星儿脱险,不得不为。却不知思昭也在你手中,受你所控,因此虽明知胜算渺茫,亦须得放手一搏。倘若上天庇佑,救得他二人,自不必说,若时运不济,失手落败,被你所擒,论杀论剐,在下亦当认命。只盼宗统领不必再讲这些客套虚礼,及早动手,是成是败,只在顷刻。"

宗瑾忽仰首淡淡一笑,道:"郑公子,你乃台湾延平世子,同鲁王余党原无干系,宗某不愿与你为敌动手,还盼你也不要插手此事。现下有两条路由你挑选,一是转身速离此地,保证今后不再来骚扰,宗某和众家兄弟自不会去寻你的麻烦;二是劝说龙姑娘,教她立下誓言,答应自今日起,永不与朝廷为敌,若龙姑娘肯发誓同意,宗某便放你们二人一同走路。这两条路摆在面前,不知郑公子愿选哪一条?"

郑雪竹道:"宗统领,你方才的言语中似乎忘记了一个人。思昭被你以邪法迷失了心智,成为你的傀儡,助你为恶,你却待对他如何?须知他乃是台湾郑氏部属,他的安危存亡,我决不可置之不理!"

宗瑾面现不悦之色,道:"郑公子,陈公子留在宗某身边自有缘故,此间详情却不便对外人道之。你口口声声认定他是被在下迷失了心智,成为杀人工具,未免将宗某想象得太过不堪了。陈公子之事,在下今后自有处置之策,今日他却是绝不会随你而去了。现下宗某只问你一句,是立刻走路还是去规劝龙姑娘?"

郑雪竹冷笑道:"莫说我绝不会劝星儿臣服满人,便是我当真肯劝,她也定然不会答应!"

宗瑾道:"既然如此,郑公子可是要走第一条路了?"

郑雪竹抗声道:"世间事有所为,有所不为,我本为救人而来,如何可弃友自去?我与宗统领原非同路之人,为何定要走宗统领指出之路?但教我郑雪竹还有一口气在,便绝不会放弃原来的打算!宗统领,你要拿人,我要救人,你我之战,势所难免,不必再多费唇舌,你我便在此时此地一决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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