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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满目山河空念远

在岩壁对面的草木丛中, 亦有一人与宗瑾一般, 怔怔地目送陈思昭远去。而与宗瑾不同的是, 他未曾将自己的慨叹宣之于口, 只是在心中反复默诵: "天寒翠袖薄, 日暮倚修竹。思昭,思昭,你又何必如此自苦......"

此人便是冒充平西王府武士劫走景云公主, 却去而复返的郑雪竹。他原本乘香车一路疾奔, 将大内高手与平西王府武士两路人马均远远地抛在后边, 但行得愈远, 心中便愈觉不安, 在潜意识中似乎极为担心来路上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终于按捺不住, 转身向鲁当归道: "鲁舵主, 你带领大家先行一步, 我尚有一事未曾了结, 须得转回去一遭......"

龙星儿与众人一同摆脱宗瑾与沙氏兄弟追击, 心中方觉轻松, 陡闻郑雪竹这等决定, 她情之所系, 关心则乱, 一时间也顾不得避嫌, 疾疾拉住郑雪竹衣袖, 低声道: "雪竹, 眼下我们尚未完全脱险, 有什么事情能更重过你的安危? 不若......"

郑雪竹听得她这等真情流露的言语, 心中当真是说不出的舒服受用, 轻轻自她手中挣脱了衣袖, 笑道: "星儿, 我此去定会小心, 绝不令宗瑾与沙氏兄弟发现踪迹, 更不会同他们当面硬拼。想当初多少大风大浪我都已闯过, 今夜之事, 纵敌人再强, 又能奈我何? 你且不必为我担心, 我只去片刻, 便可回来与你们会合。"语音甫落, 人已翩然掠出车厢, 如一道白影般向来路疾驰而去。

郑雪竹趁着夜色一路飞奔, 身体被晚风吹拂得阵阵清凉, 心中却思绪潮涌, 颇不平静: "我此时转身折回, 究竟是为了什么?可是在关心宗瑾的安危么? 然我与他非但不是什么朋辈故交, 亦非站在同一阵线的盟友, 而是各为其主, 不共戴天的敌人, 他若被沙氏兄弟所杀, 我原应庆幸假手他人, 为我除此强敌才是, 又如何反会替他担忧? "然心中虽作如是之想, 双腿却偏生好似不是自己的一般, 非但没有丝毫减缓, 反而奔得愈加疾了。直至奔出四五里路, 方自思道: "知己知彼, 百战不殆。此时宗瑾与沙氏兄弟必定认为我已远遁而去, 绝不会想到我还敢于折回窥探, 是以定然毫无防范。我若潜入他们身边, 着意窃听, 或能探得他们下一步追踪阻截的计划, 只须反其道而行之, 便可顺利避开追兵, 挟持景云公主入台......"思及此处, 也不暇细细推敲这个计划是否牵强, 心中的种种不安疑虑却均已烟消云散, 立时不加犹豫地向前飞奔而去, 直至宗瑾、陈思昭与沙氏兄弟相斗之处。

郑雪竹在四大高手环伺之下, 不敢欺得过近, 惟有隐身草木间, 遥遥观望场中战局。他对陈思昭在此地骤然现身并不感觉如何惊诧, 却深知陈思昭武功不及沙氏兄弟, 虽与宗瑾并肩为战, 互为臂助, 终也难免一败。他心中急欲出手援助宗瑾与陈思昭, 却顾忌场中四人耳目灵敏, 反应快捷, 若贸然出手,难免暴露踪迹, 其时必将成为双方众矢之的, 非但在他们围攻之下难以脱身, 自己精心策划的劫驾移祸之计只怕也要功亏一篑, 全盘皆输了。

不出郑雪竹所料, 宗瑾与陈思昭果然抵挡不住, 屡遇险招。郑雪竹掌中扣了四枚银针, 却不敢随意发出, 只觉额头、指尖正自层层沁出冷汗, 竟似较当局者的宗瑾与陈思昭更为紧张。

待得沙氏兄弟双杖夹击陈思昭, 宗瑾出掌舍命相拼, 生死俄顷之际, 郑雪竹终于忍耐不住, 四枚银针倏地出手, 射向沙氏兄弟双臂"曲池穴",以解宗瑾与陈思昭之危。

郑雪竹的银针刺穴乃是一绝, 在当今天下年轻一辈高手中, 惟有陈思昭的打穴金环可与之相抗, 二者手法大同小异, 但陈思昭的金环出手时必有破空之声, 郑雪竹的银针则悄无声息, 因此更适于暗中偷袭。此时天色既暗, 交战双方又厮杀正紧, 无暇防范身侧, 因此竟教郑雪竹一击得手, 扭转了整个战局。

沙氏兄弟双臂"曲池穴"被银针射中, 使不动钢杖, 以致被宗瑾铁掌击倒, 落荒而走, 败逃的缘由竟是惊骇远远大于伤痛。而宗瑾与陈思昭略作倾谈, 互赠手帕后, 亦各自飘然远去, 方才杀气横飞的山径之上, 顷刻间又恢复了平日的空旷与寂静。残月已尽, 疏疏淡淡的几点星光映照着空山荒林, 更显凄清之意。

郑雪竹自隐身的草木间行出, 呆呆地立在岩壁之下, 暗思道: "我只道思昭已被宗瑾或康熙囚禁于京城什么秘密所在,未料却好好地隐居在此, 我却是否应带他一同离去? 然而此时之他已非昔日之他, 而是一个失去了本来心智, 只会听命于宗瑾的杀手, 绝不会心甘情愿地随我而去。倘若强行将他制住带走, 以他的武功, 难保不脱缚而出, 与我性命相搏, 闹出何等乱子。况且他与我的功夫原就不相上下, 此时他可毫无顾忌, 对我痛下杀手, 我却无法狠心伤他, 与他交手, 实是败多胜少, 又谈何将他强挟而去? 但若对他不管不问, 依旧将他抛在此处, 何时方能医好他的失心之症? 这样岂非也太过薄情寡义? 唉, 左也不是, 右也不是, 究竟该如何了局? "

正自反复思量, 犹疑不决之际, 忽闻身后足音疾紧, 似有人遥遥奔来, 只不知是敌是友。心头一紧, 霍然转身时, 却见道路尽头一条人影正向自己的所在张惶狂奔。那人身形窈窕,动作轻捷,正是龙星儿, 却不知她为何这般惊慌失措.

此时龙星儿也已见到了郑雪竹, 登时压制不住自己情绪, "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放声叫道: "雪竹, 你...... "方吐出这几个字, 喉间哽咽气阻, 便再也说不下去。

郑雪竹见龙星儿如此情形, 心中不禁愈加紧张, 瞬息之间已转过了几个念头: "敢是鲁舵主他们遇到了强敌伏击? 还是景云公主出了什么变故? 抑或众家弟兄中有人放不下昔日宿怨, 趁我不在, 便借机难为星儿......"种种猜测一齐在心头闪过, 但任何一种均有其破绽与不合情理之处, 一时间竟难下定论, 惟有举足向龙星儿疾奔, 呼道: "星儿, 不必着慌, 我便在此处......."

龙星儿跌跌撞撞冲到郑雪竹身前, 蓦地纵身扑入郑雪竹怀中, 呜咽不止, 却仍说不出一个字。

郑雪竹本能地伸臂揽住了龙星儿, 举手轻抚她背心, 以示安慰。但觉丝丝缕缕的幽香和淡淡的体温不断渗入肌肤, 心中竟涌起了一阵莫名的悸动。

龙星儿在郑雪竹怀中伏身许久, 终于止住了抽噎, 缓缓抬起头来, 正与郑雪竹目光相对, 方思起自己正被他拥着, 不由得满面飞红, 忙用力挣脱, 低呼道: "你为何占我......"言至此处, 忽记起原是自己先扑到他怀中的, 只得讪讪地住了口。

郑雪竹亦觉有几分尴尬, 忙转移话题, 轻咳几声, 道: "星儿, 你急急赶来寻我, 可是鲁舵主他们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不必加以隐瞒地,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纵然是最坏的消息, 我亦承受得住! "

龙星儿抬目瞟了郑雪竹一眼, 粉面含羞, 幽幽地道: "那边什么意外也没有发生,却是我对你放心不下, 担心你一个人独自折回, 势孤力单, 倘若遇到宗瑾与沙氏兄弟, 会生出什么不测, 故此......"

郑雪竹听得她这等真情流露的言语, 心中好生感动, 禁不住上前一步, 紧紧握住龙星儿双手, 道: "星儿,有你如此相待, 我郑克臧一生一世, 永不负你! 倘若他日生有异心, 教我......"

龙星儿顿足道: "好好地干嘛又要赌咒发誓? 我又没有说不相信你! "她双手犹被郑雪竹握着, 此番竟不曾再行挣脱。

郑雪竹笑道: "山无陵,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星儿, 我对你的心永远不变, 除非是你一意同我决裂......"

龙星儿啐了一声道: "偏你便是情比金坚, 我便是如此无情无义! 罢了, 不要再扯这等酸溜溜的闲话, 我只问你, 你现下可是还要去赶宗瑾和沙氏兄弟么? 若你执意要去, 我却是定要随你同去的。任你巧舌如簧, 也休想劝动我弃你不顾,自行离去!"

郑雪竹微一沉吟, 心中于瞬息间已作决断, 道: "星儿, 宗瑾与沙氏兄弟之间的事情已经结束, 我也无须再去寻他们了。当务之急乃是如何将景云公主劫往台湾, 一路上不留丝毫痕迹。如今首战虽已告捷, 后边的事情却更须好好把握。我们出来这许久, 鲁舵主他们那边力量自必削弱, 一旦有变, 只怕难以应付,不若我们速速折回与鲁舵主会合, 以防不测。"

龙星儿见他终于打消了追敌之念, 心头仿佛放下了一块大石般顿感轻松,当即笑道: "雪竹, 我一切但听你的。事不宜迟, 我们确是不可再担搁了。"二人相视而笑, 施展轻功, 转身向前路疾奔而去。

郑雪竹与龙星儿赶上鲁当归等人, 登车继续前行。其时鲁当归见二人久去不回, 心头早已焦躁不堪, 正在思忖是否应遣人过去察看, 而景云公主经了这一夜折腾, 力倦神疲, 哭也哭得乏了, 竟缩在车厢一角沉沉睡去, 面上红绫已被泪水浸湿了一片, 似乎在梦中亦在轻轻抽泣。

郑雪竹指引众人一路疾行向北, 寻得一家较大市镇, 令人自车行中购得一辆半新不旧的大车与两匹拉车瘦马。行入山中荒僻之处, 众人将景云公主香车上的四匹骏马改套在大车之上, 却将香车放火焚烧干净, 余烬投入崖下, 两匹瘦马则就地宰杀充作干粮, 众人亦就此换上了镖行装束, 当真是改头换面, 不留半点痕迹。

鲁当归等在山野市镇中购得的大车外观虽然粗陋, 行走却颇为轻快, 车厢内也算宽敞舒适。郑雪竹以车帏密密遮住门窗, 日日与龙星儿在车厢内轮流看守景云公主, 不敢有丝毫疏漏大意。而景云公主自从易车而行后, 竟也安静得很, 终日蜷缩在车厢一角, 非但不再挣扎哭闹, 甚至一日到晚连话也难得说上一句, 更不肯将身体移动些许。她这等出人意料的平静, 反而令郑雪竹与龙星儿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景云公主虽身处囹圄, 每日仍须梳洗换妆。每至此时, 郑雪竹均信守承诺, 先行往车厢外回避, 亦不偷窥, 只留龙星儿在内监视, 却也未出现什么意外。

郑雪竹偶尔有兴, 也曾在暗中询问龙星儿, 景云公主的容貌究竟如何, 但龙星儿却往往含糊其词, 不肯正面回答, 倘若郑雪竹问得多了, 便撅嘴横眉, 不言不语, 发起女儿家的脾气, 令郑雪竹费尽心机,百般劝解,方哄她转嗔为喜。如是几番过后, 郑雪竹亦无意再探问此事, 至于景云公主是美若天仙, 还是丑如鬼魅, 本就与他无关, 既然问不出结果, 反而招惹了这许多是非, 自是更无心思去管了.

郑雪竹率众人行至汝阳, 旋即折向东南而走, 所到之处人烟渐渐稠密, 风物亦日益繁华, 较之伏牛山中的荒林野社、茅舍草径自是天壤之别, 比起京城重地, 尽管少了些许尊严威仪, 却似更有几分富贵绮丽的豪奢气象。原来, 众人已由豫入皖, 由皖入苏, 此际正向闽浙一路南下。

苏浙之地自古便是繁华富庶所在, 尤以苏杭二州与南京、扬州等城市为最,俗语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古人云:"六朝金粉歌舞地",足见其风物之盛。此时正值太平盛世, 风光景致自是犹胜往昔, 放眼望去, 当真是户列罗绮, 市盈锦绣, 丝竹遍地, 耀目生辉, 处处尽是一派升平气象。

郑雪竹自忖在江南繁华之地市镇密集, 人多眼杂, 一众人马若仍作穷镖师打扮招摇过市, 难免要引来武林中人注意, 多惹是非, 而鲁当归与众部属平日里虽深藏不露, 很少以本来面目涉足江湖, 但挟持公主南下渡海之事究竟非同寻常, 倘若稍有疏漏, 极有可能全盘皆输, 因此须得步步谨慎, 掩人耳目。既有了这番顾虑, 故一入江苏地界, 郑雪竹便令人购得两辆较为华丽的马车, 一辆换下自己与龙星儿、景云公主所乘的粗制大车, 另一辆则交于鲁当归乘坐, 两辆马车终日将车帏遮得密不透风, 外人绝难见到车内情形, 而一众部属亦在郑雪竹策划下脱去了敝旧衣衫, 换作光鲜打扮。一行人马就此摇身一变, 扮成了下江南探亲访友, 游玩赏景的寻常官宦富贵人家。

郑雪竹日日身处车中, 深居简出, 却无时地刻不在关注车外之景,然而目睹种种江浙形胜, 山河楼台, 心中却毫无欢畅快意之感, 只是暗自默诵前朝旧史, 不时拭泪轻吟几句"小楼昨夜又东风,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凝碧旧池头, 一听管弦凄切", “故山夜永, 试待他窥户端正, 看云外山河, 还老桂花旧影”,"向寻常, 野桥流水, 待招来, 不是旧沙鸥"等前人诗词, 自叹自伤。龙星儿对他这等时哭时笑, 放诞疏狂的性情早已习惯, 便不以为意, 且由得他去喃喃洒泪自语, 倒是景云公主每到此时, 往往缓缓抬起头来, 透过面纱向他凝望片刻, 随后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

至向晚投宿时分,郑雪竹总要遣人预先包下一间客栈, 在院中房外布置好守卫, 重重防范后, 方教龙星儿带景云公主进房安歇。苏浙之地毕竟不同于川陕一类荒僻所在, 可以于路就地安扎, 因此起居行止间更须加倍留意, 方不致被人觑出破绽。幸得江南乃风花雪月的繁华之所, 大户人家携眷来游, 为避免与外人接触, 多生不便, 多出价钱包下整家客栈, 自行安置亦属常见, 客栈主人对此等事情早不以为奇, 更不会多加探问。

郑雪竹心思谨慎, 时时小心, 处处在意, 因此一路上全无意外发生, 仅用了半月有余, 便顺利穿过苏浙二省, 行入了福建境内。

郑雪竹一行历尽艰辛, 长途跋涉, 终于行到了漳州。漳州是福建沿海重地, 与台湾隔海相望, 乃连通中土与台湾往来的要道。其时清廷依方星体、方星焕兄弟之计, 严令禁海拒台, 自两广、闽浙直至江苏、山东, 沿海三十里居民一律内迁, 不准居留, 否则以通海罪论处, 因此沿海之地, 处处村落荒芜, 不见人烟, 惟有荆楱遍野, 触目凄迷。漳州是郑氏自海攻陆的必争之地, 因此禁海令执行得更为严格, 非但城外至海边一段路上绝无居民, 便是城内各处也防控极严, 外来人等入城须得查问造册, 而通往海边的东门更是严禁寻常人物出入, 当真是戒备严紧, 有如铜墙铁壁一般.

漳州的防范固然严密, 但郑氏密站细作遍及中土各处要地, 无孔不入, 无处不在, 漳州既为台湾战略重镇, 自是少不了郑氏的地下势力。当日郑雪竹偷离台湾, 潜入中土, 便是预先同漳州的郑氏部属搭上了联系, 才得以顺利登陆北上。此次他率众挟景云公主入海, 却是较前番孤身一人离岛登陆所冒的风险更大, 因此在潜入漳州前三日, 便已遣人将讯息暗中传入城内, 与密站取得了联络。

郑雪竹等人捏造出一番言语, 敷衍过城门前守卫兵士的盘查, 混入城中, 到城东的一家"福来客栈"住下。"福来客栈"原是郑氏在漳州的密站所在, 客栈的掌柜姓荣, 圆圆的脸膛, 身材矮胖, 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 旁人却再也不会想到他原是一名内家好手;二掌柜姓于, 是一名面色似铁, 精悍干练的中年人, 乃是荣掌柜的副手。

荣掌柜邀郑雪竹、鲁当归等内室坐定, 令于掌柜把住门口, 低声道:"世子, 鲁舵主, 属下得到你们传来的讯息后, 立即着手筹备, 不敢有丝毫延误, 耽了世子的大事。天佑大明, 万事顺利, 属下此时已买通守备, 诡称明日凌晨时分, 要派人去海边接一批南洋来的私货, 守备贪图属下重赂, 答允今夜三更开东门放行, 约定天明前回城, 世子只须将景云公主夹带至海边, 到时自有岛上船只前来接应。"

郑雪竹见荣掌柜将计策安排得如此妥当, 不由心头暗喜, 笑道:"不错, 就是这个主意。只是今晚之事, 却无须劳烦鲁舵主与众家弟兄, 还是我和星儿去走一遭罢。"

鲁当归霍然起身,道:"世子, 此番我们自宗瑾与沙氏兄弟手中劫夺景云公主, 一路之上, 几番风波险阻, 你都是身先士卒, 不避危难, 却令我们这些作属下的当真是汗颜无地了。今晚送景云公主入台, 乃是我们这场行程的最后一道险关, 属下非是劝世子惜身避险, 但求世子给大家一个立功报效的机会, 将此事交给我等众弟兄一力办理, 世子只须在此处静候好音便了!"

郑雪竹笑道:"鲁舵主此言差矣。此次我设计劫夺景云公主, 移祸吴三桂, 之所以会行得如此顺利, 固是计策谋划妥当, 然其间大半功劳, 却还是鲁舵主与众家弟兄甘冒白刃, 冲锋陷阵, 打拼得来。我因与敌人朝过相, 惟恐败露行迹, 多数时候只能隐身暗处, 不便出手, 更何谈身先士卒, 不避危难? 只是今晚之事, 原非他人可以代劳, 须得我与星儿一同前往。"

鲁当归皱眉道:"世子可是信不过属下么? 属下自份虽武功有限, 资质愚钝, 但要瞒过守城兵卒等庸人, 制住景云公主一介弱女, 谅也不致出甚差错。"

郑雪竹听他语气中微有不满之意, 显是误认为自己看轻了他的能力, 忙解释道:"鲁舵主, 你在中土经营多年, 白手起家, 独撑大局, 我郑氏方可固守海岛, 再图兴复, 此等大计却是非大智大勇之人不能胜任。在下年轻识浅, 焉敢轻视鲁舵主的能为? 然今晚之事虽非险难, 其间却有一处重要关节。想景云公主虽为满清皇室之人, 此刻在名分上更是吴三桂的儿媳, 但究竟乃一介弱女, 我们强掳挟持于她, 虽说是事急从权, 迫不得已, 亦终须讲些仁德礼仪。古人云:“非礼勿视, 非礼勿动”, 我们一路历险, 毫末小节处原可不拘, 然行走起居之间, 倘若能不冒犯, 还是不要冒犯的好, 以免令敌人认为郑氏一脉是盘踞孤岛的海盗流寇一般人物,只知攻杀劫掠, 不识礼义廉耻。"

鲁当归点头道:"世子言之有理, 无论到了何时何地, 我们唐王部属均不可自失身份, 留人话柄。"言罢, 有意无意地向龙星儿瞟了一眼。

龙星儿性如烈火, 听出鲁当归言语中含沙射影的讥讽之意, 忍不住转头向他怒目而视。

鲁当归挂念大局, 对龙星儿的不满之状只佯作不见, 仍不疾不徐地续道:"龙姑娘身为女子, 由她护送景云公主登船入海, 自不会有任何不便, 而我们这班弟兄与她往日有隙, 只怕到时摩擦龋龉, 反而误事,因此只好偏劳世子今晚前往,我们这些作属下的却又乐得清闲了!"

龙星儿心中颇有不忿, 正待反唇相讥, 却见郑雪竹回眸向她轻轻一笑, 道:"星儿, 我们这千里风尘, 同舟共济, 尚且并肩走了过来, 区区片言只语, 一时之气, 却又何必争它?"

龙星儿听得郑雪竹这等温言软语相劝, 怒气方略略平息, 勉强道:"也罢, 送佛送到西, 今晚我便再随你走一遭。只是此事了结之后, 我却是定不会与你们什么鲁舵主、戚兄弟同行的了!"

荣掌柜见众人计议已定, 遂转身出门, 为郑雪竹一行安排住宿及晚间车辆。

当晚三更时分, 郑雪竹与龙星儿伏在福来客栈的马车车厢内, 由于掌柜在前执鞭驱车, 悄无声息地穿街过巷, 潜行至漳州城东门前。景云公主早被他们封住了全身各处要穴, 藏在车厢底板的夹层之间, 非但丝毫挣扎不得, 连叫也叫不出一声, 身处黑暗狭小的空间内, 当真如坠梦魇, 既惊且惧。

马车行至门前, 两扇城门悄然开启, 亦无人拦车略作查问。于掌柜扬鞭催马出城, 加速前行, 车马便即翩若惊鸿般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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