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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绝地方叹万事空

宗瑾听得崔泱泱描述伤处情状,知其臂上中毒已深,心中不由更增了几分担忧:“敌人的阵势如此严密,只顾将箭矢片刻不停地射来,我等纵全力防范,终难免有些许疏漏之处,若被其趁隙而入,定将万劫不复……”思及此处,无意间目光一转,顿生一计,暗叫道:“我只顾硬接硬挡来箭,却为何迟迟未曾想到此事?”心念既决,登时不再犹豫,向崔泱泱低声道:“崔兄弟,不必恋战,随我退入店房,以避乱箭!”言罢,奋起平生之力,左掌右箭齐出,将面前几十支箭矢一并击落,转身挟起陈永华低头疾冲,如鹰隼般越窗而入,直跃进店房之中。身形掠至窗口之时,忽觉脑后劲风袭来,情知不妙,忙一低头,但觉头皮微凉,一支利箭几乎紧贴着顶门飞过,幸而未曾穿透冠帽,伤及肌肤。

宗瑾将陈永华放在临窗的墙角,好教他倚墙而坐,此处位于房间死角,室外纵有强弓劲矢亦无法射及。陈永华深恨宗瑾,偏生在此几次三番受他援救,心头自是极为愤懑不平,只不知他在玩弄何等阴谋。正待出言斥骂,却见宗瑾竟重又跃出窗外,迎着密集的箭雨冲将过去。

崔泱泱原是与宗瑾一同向店房中退却,然他功力较之宗瑾远远不及,无法提气飞纵,避开箭矢,只能挥刀护身,步步为营后撤。方行至一半,便为箭雨所阻,进退不得,手中单刀亦已支将见绌。

崔泱泱心头正自绝望,只凭一股求生意志苦苦挣扎,忽觉后颈一紧,竟是被人紧紧拿住。尚未及有所反应,整个身体便如腾云驾雾般凌空而起,不由自主地飞了出去,穿过长窗,“扑通”一声,落在店房地上。声音虽响,落地却稳,仿佛是被人看准了方位,头上脚下直掷过来的一般。

崔泱泱闪身避至箭矢射不到的角落,惊魂犹自未定。却见乱箭纷飞之中,两条人影如飞鸟般掠进窗子,手中长剑兀自运使不休。竟是龙绮君母女见敌人弓箭厉害,自觉独力难支,又见宗瑾挟陈永华入客舍避箭,复将崔泱泱掷入窗内,因此受到启发,亦仗剑拨开身畔箭矢,打通路径,退进店房固守。因周遭战局太过艰险,一时间慌不择路,竟闯入了陈永华、崔泱泱这一间房。

龙绮君母女立足未稳,宗瑾亦已掩将进来,向崔泱泱道:“崔兄弟,你臂上的伤处要不要紧……”

崔泱泱方才力抗箭矢,生死系于一线,对臂上的毒箭一时无暇理会,此刻暂离险境,心念一经放松,又闻宗瑾询及此事,立感臂上麻木之意不断上涌,霎时间冲入脑门,引起一阵晕眩,再也撑持不住,足下一个踉跄,“嗳哟”一声,向后便倒!

宗瑾见崔泱泱伤处毒性发作,当即伸手将他身形扶住,缓缓放他坐下,同陈永华一般倚在墙角。却见他双目紧闭,不省人事,面上隐隐泛出一层黑气,便知他中毒已深,情势凶险,再拉起他衣袖细观时,赫然竟发现他一条左臂颜色乌青,肿胀了一倍有余!

宗瑾虽知崔泱泱身中剧毒,却未料毒性竟如此严重。他与崔泱泱虽是初次相识,然这半夜相互扶持,同仇敌忾,共度患难,早已结下了情谊,此际见他中毒倒地,命在顷刻,却又如何不急?当即不暇多说,将手放在崔泱泱肩头,默运玄功,助他逼毒。

宗瑾功力深厚,将内力循着崔泱泱“手少阳三焦经”徐徐注入他体内,压制毒性。未出一炷香时分,崔泱泱臂上伤处便汨汨渗出黑血,肌肤间的浮肿亦略见消退,缓缓张开了眼睛,呻吟道:“宗统领,我此时可是死了么?”

其时龙星儿已奔至崔泱泱身边,察看他伤势,见他体内毒性渐解,神智恢复,心中好生欢喜,笑道:“崔大哥,你没有死,同我们大家一样好好地活着……”

崔泱泱对龙星儿的言语却似充耳不闻,目光散乱,声音喑哑,喃喃地道:“此时还没有死,再过片刻便要死了,是也不是?我武功低微,资质愚钝,死去原不足惜,只是爹爹与秀秀身陷魔掌,未能将他们救出,实难瞑目……”

宗瑾闻他出此不吉之言,心下颇为烦乱,疾疾打断道:“崔兄弟,休要胡思乱想,你不会死,崔庄主与崔姑娘也……”

言犹未了,崔泱泱忽一挺身,直直坐起,仰面叫道:“吴三桂老贼,我崔泱泱死后必化厉鬼,将你父子剖心刳肝,食肉剔骨,以报我一家今日之仇!”

龙星儿见素来憨厚朴实的崔泱泱忽变得如此狰狞,心中大感惊怖,不由自主地向后连退了几步。却见崔泱泱呼罢这一番诅咒言语后,旋即半身僵直,如一根木头般斜斜倒在宗瑾身上,重又陷入了昏迷。

宗瑾见崔泱泱情形不妙,忙将他扶起细细察看。但见他面上黑气较方才非但全无丝毫消减,反而愈见增浓,知他体内毒性本深,经了这一番情绪波动,激起毒气上涌,情形更加凶险。以自己的内力修为,只可勉强护住他的心脉,欲将毒性驱净却已是万万不能。

龙星儿亦已看出崔泱泱情势危急,心下好生焦虑,一时也顾不得许多,疾道:“宗……宗统领,崔大哥的毒伤要不要紧?有没有性命之忧?”

宗瑾正自扶持崔泱泱坐于当地,将内息继续输入他体内,闻得龙星儿此问,饶是他多历风雨,处变不惊,亦不由生出了几许悲凉之意,叹道:“我功力有限,只能保得他一时。除非夺得解药,或由一功力极深之人施以援手,否则是生是死,孰难预料……”

龙星儿闻得宗瑾如此说法,心头一动,转头向龙绮君道:“娘,崔大哥身中剧毒,性命危殆,求你运功救他一救……”

龙绮君原自倚墙而立,对方才发生的种种变故不动声色,冷眼旁观,此刻闻龙星儿出言相求自己,立时截口道:“此人与这鹰爪子原是一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若非此际强敌在外,无暇他顾,又见他毒伤发作,命不久长,我必要一剑刺他个透明窟窿!此刻他既要死,便让他去死好了,我却是绝不会出手救他的。”

宗瑾见她非但一口拒绝救人,更大有兴灾乐祸之意,心下不由好生不平,当即抗声道:“前辈敢是见崔兄弟与我联手抗敌,便认定他也是我一路人么?今日事已至此,宗某不妨便把话挑明了,崔兄弟乃是扬州青枫庄庄主崔天成大侠之子,原与宗某素昧平生,不过是因同被吴三桂麾下武士追杀,方同舟共济,走在一处,与宗某相识尚不到半日。青枫庄上上下下虽与反清复明势力无甚往来,却也从不曾同朝廷有过瓜葛,如何便与宗某拉上了关系?”他一壁运功助崔泱泱速逼毒,一壁出言同龙绮君辩驳,却也义正辞严,毫无凝滞。

龙星儿见状,惟恐二人越说越僵,误了救治崔泱泱,疾道:“他所说的确是实情。崔大哥的妹子崔秀秀是我的好友,我与他一家相识已久,同崔大哥也很熟悉。崔庄主虽与鲁王部属素无往来,亦从不为清廷为虎作伥,平日作为也尚称侠义,这位崔大哥更是毫无机心,古道热肠的好人,还盼娘看在都是武林同道的份上,出手救他性命……”

龙绮君冷笑道:“我原本还有些可怜这少年,不大忍心见他毒发身亡,然此刻见这鹰爪子对他的性命这般看重,我反而不想救他了。一来我不愿助鹰爪子作事,令他得遂所愿;二来这少年虽是名门子弟,却与鹰爪子往来密切,同流合污,纵是死了亦不足惜。他既然将这鹰爪子视作朋友,便应由这鹰爪子救他性命,我与他素不相识,更非什么朋友,他是死是活,又与我何干?”她心肠刚硬,既已决定不救,便果然不救。

龙星儿闻得龙绮君这等决绝言语,心头又是焦急又是难堪,面色红一阵白一阵,泪水在眼眶中不住打转,在原地往来绕了几个圈子,忽一顿足,大声道:“也罢,我这便出去为崔大哥夺回解药,救他的性命!”言罢,拔剑出鞘,长身而起,向窗外疾跃而去。

身形方冲至中途,忽觉后颈一紧,一股大力传来,将自己硬生生地牵拉了回去,落在原地。耳畔又听得龙绮君的声音道:“星儿,此人的性命自由这鹰爪子料理,不必你越俎代庖,多管闲事!”语音中似已有了几分怒意。

龙星儿对龙绮君向来敬畏,从不敢违拗了她的意愿,此刻她既禁阻自己救治崔泱泱,自是说什么也不会再轻举妄动,擅自施救。惟有将无奈的眼光向崔泱泱投去,只盼上天保佑,令宗瑾骤然间功力大增,将他体内毒质驱散驱净。

陈永华独自倚坐在墙角,虽功力全失,动弹不得,耳目却丝毫未受影响,将室内发生的种种变故尽见闻得清清楚楚。目睹龙绮君因了胸中意气,非但自己对崔泱泱见死不救,更禁止龙星儿出手救人,心中不由大为不平,叹道:“绮君,你与我身陷唐鲁之争,各为其主,你心心念念要取我性命,原也在情理之中,我亦不怪你。然你既为侠义道上人物,便当救人之危,急人之难,方不愧了头上这侠义二字。而今这少年既非满洲鹰犬,又非仇家之子,星儿更同他一家相交非浅,如今他身处危难,命在顷刻,你又何忍袖手旁观,置之不理,反由这与他相识不到半日的鹰爪子全力施救,心中岂不有愧?”

龙绮君听得陈永华这一大番责难言语,不由大为激怒,柳眉倒竖,喝道:“陈近南,我留你多活了这许多时刻,已是便宜了你,你却有什么资格来教训于我?你既如此不知好歹,我索性现下便送你上路,你那些冠冕堂皇、自命侠义的废话,还是留到黄泉路上再说罢!”言罢,反手掣出腰间长剑,望空一劈,声若龙吟,一步步向陈永华逼去。

龙星儿呆立一旁,见龙绮君持剑欲杀陈永华,心中亦不知是什么滋味。她自幼受龙绮君熏教,对台湾郑氏一脉仇恨极深,对陈永华更是刻骨痛恨,然前次在伏牛山平安客栈中得知他竟是自己生父后,对他虽依旧仇恨敌视,却不知为何竟对他生出了一种莫名情感。此时见龙绮君杀意大盛,怜悯之念忽起,虽不致上前阻拦绮君出手,却也转过头去,不忍见到陈永华血溅当地的惨死情状。

相对于龙星儿的矛盾彷徨,陈永华却显得极为平静,缓缓闭上了双目,唇边竟似绽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暗思此番倘能死在龙绮君剑下,却也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宗瑾见龙绮君欲下杀手取陈永华性命,虽有心出手阻止,然此刻崔泱泱体内毒伤正到了要紧关头,倘若抽身去救陈永华,则崔泱泱必死无疑。既无暇相救,惟有暗自徒唤奈何。

龙绮君方仗剑行得三五步,忽闻窗外似有异声,却不类人之足音,亦不同于箭矢暗器的响动,倒像有许多人同时在向客舍外墙、檐下泼水一般。情知事态有变,遂停下脚步,倾耳细听。

此时陈永华等人亦已发觉室外情形有异,凝神而听,但闻“嗤嗤”水声不绝,亦不知敌人在弄何玄虚。欲待到窗前一观究竟,又恐遭了冷箭,不敢妄动。

宗瑾耳闻异声,深知必是敌人一计不成,又使出了新的阴谋手段。正自猜度筹算,鼻端忽嗅到一阵焦臭刺鼻的气味,心下一凛,已明究竟,沉声道:“敌人必是以喷筒一类物事,在客舍周遭喷洒火油,这些房舍均是竹木搭建,更兼沾满了火油,自是遇火即燃,无从扑救。倘若我所料不差,吴应熊下一步定是以火箭威逼我们投降就范……”

言犹未了,便闻房外吴应熊得意洋洋地呼道:“陈军师,你们几位的房间外现已布满火油,只须在下一声令下,将士们成千上万的火箭射来,陈军师与几位朋友须便要好好暖和一番了!倘若陈军师的几位朋友身上不冷,不愿取暖,也不妨事,只须每人同陈军师一般,服下一枚逍遥软筋散,再随在下一并入王府作客,在下自不会费神为各位点火!”话音未落,又听得“拍拍”几声轻响,四枚蚕豆大小的淡黄色药丸透窗而入,落在窗台之上,显是被武士中的暗器好手以铁莲子手法掷入。

龙绮君性情暴躁,闻得吴应熊表面客气,实则满含威胁凌迫的言语,早已满腔怒火,此时见敌人将“逍遥软筋散”掷入房内,逼自己吞服,摆明了是将自己等人视作了网中之鱼,由得他随意摆布,却又如何按捺得住?激愤之下,立时上前一掌劈出,喝道:“吴应熊,你若有种,尽管放火烧屋好了,我纵横江湖三十余年,历经争斗无数,区区死生之事,又何足惧哉?若要我束手就擒,任你父子摆布,以求一时苟活,却是万万不能!”掌风激荡之处,四枚药丸尽成齑粉,向窗外飞散出去,瞬时无影无踪。

宗瑾见龙绮君如此激烈,心中不由暗暗叫苦:“此刻情势虽然凶险,然吴应熊不过是一装腔作势的草包,若我等有意示怯,同他虚与委蛇,拖延时刻,未始没有脱困之机。似如此严词坚拒,虽看来硬气痛快,实则已将自己逼入了不可转寰的死角……”

复听吴应熊阴阴地道:“这位女侠好急的性子,当真是铮铮傲骨,可敬可佩。然女侠固是已将自身生死置之度外,却为何不考虑几位同伴的选择打算,便认定了他们是同你一样视死如归呢?因了你一人意气,而将一行五人同时推上了绝路,女侠却于心何安?”

龙绮君冷冷地道:“我女儿的性情同我一样,都是宁折不弯,情愿葬身于此,亦不肯自缚乞降,苟且偷生的。我母女今日死于此处,亦不枉了我鲁王部属的忠义美名。至于陈近南与这鹰爪子,原是我必欲诛之而后快的大敌仇人,便在此地为我母女陪葬,亦不算冤枉,这姓崔的少年已中了你们的毒箭,活不过半日,早死片刻与晚死片刻原也无甚差别。吴应熊,你口上说要放火,为何还迟迟不动手?敢是畏首畏尾,连下令杀人都没有胆量么?”

宗瑾忽淡淡地道:“龙女侠既不畏死,大可仗剑冲出窗外与敌人一搏,即便不敌败亡,亦不辱没了侠义高手之名。困守斗室,坐以待毙,只顾要求敌人放火烧自己,这等死法却也未见光彩。”他原本性情沉稳内敛,深藏不露,然此时见崔泱泱命在顷刻,室外强敌环伺,危机重重,一触即发,而龙绮君却只顾求死,一再以言语激怒吴应熊,实是将一室人的性命尽置于绝境。多重压力之下,再也忍耐不住,终于出言讥讽。

龙绮君为宗瑾这几句抢白堵住了话头,一时间连驳斥言语都说不出来,气得面色通红,指尖亦有些颤抖不止。怔了片刻,忽一转头,向宗瑾喝道:“鹰爪子,你既在此摇唇鼓舌,自寻死路,我便索性先一剑斫了你,好教你死得光彩!”言罢,掌中剑锋一转,身形便作势向宗瑾冲去。

龙绮君身形方在将起未起之间,忽臂上一紧,竟是被人死死拉住。回头看时,却见那阻拦自己的非是别人,正是龙星儿。心下不由好生焦躁,叱道:“星儿,你却为何袒护这鹰爪子?”

龙星儿被龙绮君两道冷电般的目光一扫,心中不由一阵惶恐,疾疾叫道:“娘,我不是要帮这鹰爪子,是因崔大哥身上毒伤发作,全仗他运功支撑才勉强吊住一口气,你若杀了他,崔大哥也必性命不保……”

正自闹得不可开交,却闻吴应熊在窗外道:“既然此处并非人人都似龙女侠般一意求死,在下便暂且留给各位一炷香时间考虑。哪一位想通了,便抛下兵器,行出店房,取一枚逍遥软筋散自行服下,随在下回府探访,父王定会加倍款待各位。倘若一炷香时分过后,各位还不肯赏父王与在下这个薄面,说不得,只有以火箭招呼各位了!”言罢,又自大笑起来,笑声中满含着无尽的得意,无尽的狂妄!

龙绮君本一意求死,但经了宗瑾与龙星儿这一番打断,禁不住亦有了几分犹豫,当即甩脱龙星儿,横剑护身,行至窗前,展目向外望去。却见客栈墙外火光冲天,残破的院墙外,众弓箭手仍同方才一样,张弓搭箭,蓄势待发,只不过此时弓上之箭已非方才的铁翎毒箭,却换成了一支支熊熊燃烧的火箭!平西王府麾下军士训练有素,每至手上火箭烧至近半,便自箭囊中另取一支竹箭续上,因此阵中火光永不熄灭。其时已是清晨,天色微微发亮,映照得众人的面颊亦忽阴忽晴,更似带着一种死亡的诡异气氛。而这一列弓箭手身后,犹有另一队弓箭手严阵以待,手中却是同方才一样的普通弓箭,显是为了防范有人自火海中侥幸冲出,作困兽之斗。见此情形,深知自己欲从这重重围困中脱出,几乎已是全无可能,心头一凉,斗志全失,颓然抛下长剑,长叹一声,向龙星儿道:“星儿,今日我们误中奸计,断难生离此地,一切纷争恩怨,惟有到黄泉再行了结罢。娘已年过半百,今日死于这奸贼手上,却是较当年力抗清兵,英年早逝,惨死鞑子刀下的弟兄们幸运得多,并无甚遗憾。只是你年纪还轻,尚未经历多少人事,便也要随娘而去,娘当真对你不住……”言至此处,眼中渐有泪光闪动,声音亦渐转哽咽,伸手轻轻抚摸龙星儿鬓发,竟是说不出的慈爱,说不出的温柔。

龙星儿身陷绝境,闻得龙绮君的沉痛言语,却未觉如何恐惧悲哀,面上竟泛起了一层淡淡的微笑,低声自语道:“死未必便是坏事,活着也未必比死更加快活。人死之后,一了百了,至少可以免却人世间的种种伤心烦恼……”

龙绮君听到龙星儿这等言语,自然清楚她言中所指为何,面色一端,正欲出言斥责,转思起此刻处境,心肠登时又软了下来,竟亦随之凄然一笑,喃喃道:“多年来的是非纠葛,今日终于有了了结……”言至此处,不自禁地转头向陈永华望去,却见他呆坐一角,双目正自瞬也不瞬地凝视着自己,目光中虽不乏哀伤之意,却似有着更多的眷恋与愉悦,仿佛在此时此地与自己同赴黄泉,并非一件苦痛之事,而是一种夙愿得偿的满足与欢乐。

龙绮君原本心肠刚硬,然此时自知死亡将至,心底便自然而然地涌出几分绕指柔情,又见了陈永华这等眼光,霎时间多年前的旖旎往事,浓情挚意一并自记忆深处翻起,将仇恨与怨毒冲得淡了。虽以理智强迫自己转回头颈,避免与陈永华对视,心绪却早已纷乱如丝线柳絮一般,难以理清了。

宗瑾搀扶崔泱泱静坐一旁,仍自不肯放弃为他运功逼毒,人虽不言不动,却将陈永华、龙绮君、龙星儿三人间的言行察看得清清楚楚。他此次与郑雪竹同行入滇,路上早自他口中略略得知了陈永华夫妻、父女间的恩怨爱恨,今日又于此与他三人不期而遇,共经患难,对他们的性情、纠葛愈加了解。冷眼旁观之余,心底不由暗自生出了几分慨叹:“他几人原是至亲,却因天意弄人,恩怨交缠,彼此争斗仇恨半生,伤人伤己。岂料天意难测,竟教他一家在此同受强敌围困,身陷绝地,再过得片刻时分,倘无转机发生,他们便要与我和崔兄弟共赴黄泉了。想他一家虽决裂成仇,纷争不休,然到了这最后时分,终教团圆在一处,至于各人心绪如何,外人自是不得而知。只叹我孤寂半生,连自己的身世来历都未能探知,便要不明不白地死于此处,只不知此时此刻,我是否还有亲人在世,他们身在何方……”见陈永华一家在这等情形下重逢,念及自己身世遭际,心中竟泛起了一阵自伤自惜的凄凉。俯首瞥见袖中所藏罗带,思起景云公主的重托,不由愈感惋惜难过,默念道:“公主,我被困于此,无计脱身,片刻之后,便要与这罗带同化飞灰,随风而去。我受圣上知遇之恩,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今日绝命于此,亦是死得其所,只可惜你冒险忍辱探得的密情,也要同我的身世一并湮灭在烈火之中,却是我对你不住了。非我不肯尽力,乃是老贼手段太毒,用计太绝之故……”

室中五人谁也没有再说话。除崔泱泱中毒昏迷不醒外,各人心绪均是起伏不定,面色亦随之阴晴变幻,却不知是喜是忧。四人目光转动,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似乎心中都有着无尽的言语,却不知何故欲言又止。

忽闻室外吴应熊纵声笑道:“各位既不肯赏脸随在下入府作客,便怪不得在下心狠手辣了!一炷香时分已到,众将士,不必再等,放……”

“箭”字尚未出口,却被一个清朗的语音截断:“世子在我手中,谁敢放箭?”继而又闻吴应熊一声尖呼,呼声中似满含着无尽的惊惶,无尽的恐惧,显是已为来人所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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