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乘坐的马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宽敞、舒适，并且设备齐全。国王陛下形容它就像一个行走中的小宫殿，而伯爵小姐却爱上了把头埋在软绵绵的鹅绒被上，随着车轮几不可觉的颠簸起伏，仿佛回到了她婴孩儿时期躺在摇篮里的那几年。好吧，即便现在她也还是个刚刚能够独立奔跑欢跳的孩子，比起安安静静躺着，塞西莉亚更喜欢扑在窗户上叽叽喳喳。马车再也不像旧时那样密不透风，窗户被工匠镶嵌上了诺丁新鲜出炉的玻璃，不过白天的大部分时候它们都是被弃之不用的，春浓时节风和日丽，没什么比坐在马车里开窗透气更令人觉得舒畅的了。
伯爵小姐白胖的小手对着窗外指指点点，路上的一切都令她感到好奇，这还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出远门。她的哥哥就显得淡定多了，尽管印象模糊，但国王陛下还是知道自己曾到过南方巡视的，所以他尽量装出一副见过世面的样子，对妹妹的种种好奇一一作答。管它答对还是答错呢，反正又不会有人戳穿他，呃，除了他的母亲。
“好了你们两个，”伯爵夫人一手一个，把一双儿女从车窗旁拉了回来，“我们就要进城了，亚力克，注意你的仪表，还有你，茜茜，妈妈可不想看到你从窗户上掉出去。乖乖坐好，宝贝儿，我们很快就到目的地了。”
“这是哪儿？”女儿乖乖地倚在身旁，眨眼翠绿色的眼睛问：“我们不去看爸爸吗？爸爸在这儿？”
“不，宝贝儿，我们才走了一半的路程，这里是我们今天要落脚的地方，是……。”莉亚望向窗外，那久违了的护城河和高高的城墙，以及某种说不清的情绪扑面而来，“这里是，暴风城。”
全城的守卫以及居民们几乎都来到道路两侧，欢迎国王跟他的随行队伍们，只是这样更显得暴风城今日的萧索，稀稀疏疏的人群，四处禁闭的房门和冷清的街道。
亚历山大已经能够很好的扮演国王这个角色，即便没有母亲的时刻提醒，他也能够记得向着人群中他的臣民们，得体的挥手致意。塞西莉亚则紧紧抓着母亲的手，一颗小脑袋来回转动四处张望。
“街上的人好少啊，这里是谁的城堡？”
“这不是谁的城堡，”国王回答，他显然比妹妹知道的多，“这是以前的王城，是国王们居住的地方。”
“你也要住在这儿吗，亚亚？”塞西莉亚满脸担忧的望着哥哥，“这里可比不上高岩城，没有温泉，没有后山，也没有我跟妈妈，你不会想要抛下我们自己住在这儿吧？”
“哦，快别傻啦，这里早就弃之不用啦，”亚历山大挥手的间隙揉了揉妹妹的头发，“这里只是曾经的王城，而现在，国王住在哪儿，哪儿就是王城。”说完，国王挺了挺骄傲的小胸膛。
伯爵小姐得到承诺后终于放了心，再次将视线投注到窗外的景色中。“这里可真冷清啊，”她又一次感慨。
是啊，这里很冷清。正如诺丁汉所料，他虽然只是把王宫和议会搬到了诺丁城，但如影随形的贵族和商人们却很快闻风而来，不到半年时间，暴风城几乎十户去了七八。尽管他并不像摧毁这座城市曾经的繁华，但现实就是如此，当时去政治中心的地位后，一切的繁华也如泡影般消弭无踪。莉亚望着窗外，望着她曾经熟悉的地方，望着她祖先建立起来的城池，心中无限感慨。
马车没有直奔伊登伯爵府邸，而是在王宫新建的花园外停了下来。
“嘘，”伯爵夫人轻声提醒两个孩子，“不要吵闹，不要打扰你们外祖母休息。”
“她在哪儿？”亚历山大对于只听过没见过的外祖母好奇极了，母亲说在半途中停驻休整，是为了探望他们的亲人。在国王心目中，那应该就是二十年后母亲的样子，唔，他想象不出，大概就是祖母染了红头发的模样吧，慈祥又和蔼。
“她就在这儿，”莉亚回答儿子，目光透过繁茂密集的枝叶，注视着花园深处。菲奥娜烧成了灰烬，尸骨无存。她派人将这里的泥土挖出一些来，放入棺木中，在皇家大教堂的王室墓地里，跟她父亲的棺木摆放在一起。但在心里，她觉得，菲奥娜一定还停留在这儿，在这个为纪念她而新建的王室花园里，在一片鸟语花香中，静静注视着北方。乔治说，她的平安、快乐跟幸福，是母亲唯一的心愿。所以她来告诉母亲，她所有的心愿，都已经达成了。
“我们去找她，”塞西莉亚牵起哥哥的手，“去找外祖母。”两个黑头发的孩子迈着短小的步伐，轻手轻脚的跑进花丛之中。
国王的出行队伍只在暴风城停留了两天，第三天清晨的时候，迎着透过云层的晨光，他们驶离旧日王城的大门，继续前进向西方。
他们最终的目的地是基斯保恩，诺丁汉伯爵夫人曾经的对手，尤菲米亚生活过的地方。而现在，那里驻守的是奥丁的军队，那里的主人，是乔治·诺丁汉。
“我们得给这儿改个名字，”安置好两个小家伙儿，夫妻终于能够享受独处的时光。久别重逢，莉亚恨不能黏在她丈夫身上。她坐着诺丁汉的大腿，两臂勾着他的脖颈，一副认真又幼稚的表情说：“基斯保恩公爵夫人这个称号，可一点儿都不吉利。”可不是么，尤菲米亚死了丈夫又上了断头台，凯瑟琳还没机会冠上这一称号呢，就立马又成了寡妇。不吉利，实在太不吉利了。
伯爵大人笑笑，宠溺的亲亲她的嘴角，“你说什么都好。”别说只是改个名儿，就是让这个地方彻底在亚美大陆消失，也不是不行。
伯爵夫人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地方的新名字，脑子转了半个圈儿，还是没什么好点子，索性换个话题：“选举准备在什么时候举行？”
“在我认为准备好了的时候，”诺丁汉用笃定的语气说。
莉亚翻个白眼儿，臭屁。不过她清楚丈夫说的是事实，吉尔尼斯的贵族们，大概有一半以上都已落入他的掌控之中，但这也让她意识到另外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
“这样的方法不是不可复制的，”她说：“吉尔尼斯之所以能够保持中立，是因为奥丁、乌拉诺斯、斯卡提这三个国家几百年的争斗从未断过，谁也不想在那种时候增加阻力。吉尔尼斯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不管它倾向哪一方，都会让三国之争变得复杂、扑朔迷离。”这就好比三角稳定性，一旦变成四角，那可真就要乱了套了。所以奥、乌、斯三国极有默契的都不把这位老邻居拖下水，作为一个缓冲地带，它甚至还常起到联姻、充当和事佬的作用。“可现在不一样了，它即将跟奥丁绑在一起，不管是凯瑟琳还是腓力，都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们的版图变得如此之大。乌拉诺斯兵力不足，斯卡提则被泰格国王牵制，但你知道，腓力已经向骑士团借了一大笔钱去收买雇佣军，他跟泰格国王的意气之争，大概不出半年就会见分晓。到时候，等他腾出手来，就该联合他的女儿来对付我们了。”明刀明枪莉亚倒不担心，关键问题是，“吉尔尼斯的贵族联盟并不是铁板一块，今天我们能够分而化之，明日，腓力也可以故技重施，左右不过都是为了利益。甚至不用超过半数，只要有两三个这样的叛徒，在战场上，我们就要吃大亏啦。”集体制有它合理优越的地方，但也有十足的缺陷，权利不够集中，很容易变成一盘散沙。
妻子说的这些，诺丁汉并不是没有想到，他甚至想得更远、更早。但莉亚既然说出口，必定有自己的一番见解，诺丁汉欣慰于此，也想看看她是准备怎么解决的。“你有什么好办法，”他揽着妻子的腰，低头问道。
“没有，”莉亚撇撇嘴，斜挑的眼神却出卖了她心里的想法。
“真的没有？”诺丁汉也不说破，只拿有些硬挺的胡渣使劲儿磨蹭她细嫩的脖颈，带起一阵刺痒酥麻。“确定没有？”他又问。
伯爵夫人只好弃械投降。“别闹，啊，乔治，轻点儿，别闹……好了好了，我有办法，我说了我有办法，真的有办法啦，”再丢一记白眼给丈夫，莉亚喘匀了气息，方才开口道：“来的时候，我去了趟暴风城。”
诺丁汉没有出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那里可曾经是奥丁的一颗明珠，在整个亚美大陆称得上是繁华、兴盛的地方，”莉亚故意不说它现如今的萧索，而是笑眯眯地接着道：“所以，想必吉尔尼斯的贵族们，也对它也倾慕已久咯？”
诺丁汉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你是想……。”
“我是想，我的祖先建造的这座城市，可没道理在我手上没落，它应该继续昔日的辉煌才对。”哪个国家会没有座国王的行宫？就像法国的凡尔赛，它存在的意义，世人皆知。而伯爵夫人已经开始盘算，今日萧条冷清的暴风城房舍，又该卖出怎样令人咋舌的高昂价格了。
伯爵大人忍不住拍了拍他妻子的屁股，赞扬道：“聪明。”
那还用你说！莉亚得意的翘着嘴角，碧绿色的眼珠又盯着她丈夫的脸庞巡视起来，瘦了。也可能是心理作用，毕竟分别几个月，伯爵夫人抬手摩挲着她丈夫的面颊，轻声呼唤：“乔治……。”
清理过后，他将妻子轻轻放在铺满厚厚鹅绒垫子的床上，一个翻身，趴伏在她腿边，俯下头，轻手摩挲、亲吻她紧绷的腹部。里面是他已经发了芽的种子，未来的王位继承人，一个，出生在吉尔尼斯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