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清寒凝结在层层云中,也难忍寂寥,化作白雪轻轻起舞,飘然而下。
落地江南,自然而然地多了些北方难有的轻柔。
久了,无松无柏的山岳之上添了一件银装不见了绿,却是越发地锦绣了。
雪花悄访人间流水,消融在秀水之中,似是找到了归处,不愿再离去。
入夜,星月已藏,灯火未歇。
街面积攒着雪堆,铺成无数条望不到尽头的纯白街道,顺着无数条街道延伸去到的终点是这座城市的中心,江南城主府。
一盏盏灯火点亮整个府邸,古木朱红与积雪素白绘画着庄严与秀美。一眼望去,灯火最盛处有一处阁楼。
阁楼前是谁留下的笔迹,飘若浮云,矫若惊龙。
藏书阁。
吱呀声起,门被推开,寒风往内涌,阁楼里的人迎风而出。似是不畏严寒,却也不免年少俊朗的脸被风吹打得通红,轻柔的黑发也随风凌乱,薄弱的身子裹了一层又一层。
雪,巧过屋檐飘落在少年的两鬓,又落在少年的肩头。少年不觉。
少年着眼望去,眉目间染了一丝忧愁,很清淡也无味,在有心人眼里也无处遁形。少年伸手屋檐外,触碰着尚未落地的雪花,触碰着这季节独有的清寒,少年的手掌自自觉地变得僵硬,白里透着红。毕竟风雪无情,却也惹得少年忘了忧愁,扬眉浅笑。
不得不说,文人喜雪,也喜这寒冷的季节里独放如雪的梅花,像极了自己。
“忘忧,你这皮孩子,天冷还一个劲地往外跑。”少年身后传来一道清澈如泉,腔调却老的女声,话锋一转变得俏皮捣蛋起来:“也不知道捎上我。”
“妹妹总是这般调皮,不怕长大了嫁不出去吗?”少年笑得越发地温和,转过头去看向迈着快步走来的少女。
少女窈窕的身姿与青衣罗裙相衬,调皮地踏入雪中,倩影跳动,仿佛整个世界的目光都聚集在其一身。
被称作忘忧的少年,是这江南城主安天意的长子,安忘忧。而称呼他的少女是小他两岁的亲妹妹,安如歌。
“我这叫做天真烂漫,哪有哥哥说得那么不堪啊!再说,就算真的嫁不出去,这不还有哥哥吗?”安如歌不满地嘟嚷着嘴,甚是可爱。
“如此调皮捣蛋的女孩儿,哥哥可不敢要。”安忘忧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头,调侃着说道。
“哥哥这可是你说的哦!不要后悔。以后打着灯笼想找,也找不到我这般好的女孩儿了!”安如歌天真无邪地诅咒着她的哥哥,还气哄哄地偏过头去。
“……”安忘忧不语。
雪不禁下得有些大了,风也呼啸开来。不似往年,未见风雪,略有湿冷,便是一季冬了。
府内巡逻的府兵对此视而不见,也不知是盔甲御寒还是身强体壮,并形成对,齐步不停。
路过藏书阁时,稍停脚步,众兵齐声道:”公子,小姐好!”众人脸上没有丝毫尊敬,更像是走一个形式。
”众将士辛苦了,雪下大了,在庭道里走走便可,不要受了风寒。“安忘忧脸色有些苍白,手也不自觉地藏到了袖中说道。他知道他们都看不起自己,但是那又如何,就算虚情假意装模作样也是在向自己低头。
而后,为首的府兵讽刺道:“多谢公子体恤!今年雪大风寒,公子体弱,勿要在外走动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引得众府兵哄堂大笑,在寒风里越传越远,多么刺耳。不难从众将士的眼中看出鄙夷的神情,在这个尚武成风的世界,弱者是不被尊重的。江南城众所周知的,少城主安忘忧是个没有武学天赋的废物,其父为其熬费苦心四处奔波也全做了无用功。而其妹却是星之一脉百年难遇的天才,年仅十五便已是玄阶脉者了。
“你什么意思!“安如歌怒瞪美目,手指着那名府兵的鼻子呵斥道。另一只手已握成拳,像是下一刻就会出击。从小到大,她最见不得人戳哥哥的痛楚,天生不能习武难道是哥哥的错?要怪就算老天无眼,这么多年哥哥有多努力,她是最清楚不过的。读万卷书尝千般法,未曾得到半点回报,依旧不言放弃,这样的苦楚得不到体谅不说,凭什么还被人当作笑话?
须臾间。
雪越下越大,风越吹越悲,似是美人迟暮、英雄末路;
雪持久未停,风经久未衰,像是少年叹息,徒劳无功。
未有回答,一阵风呼啸而过,应声而来的是一道冷光。
为首的府兵跪倒在雪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手掌还握着着地的长枪,只是随着身体的下落手也滑到了长枪的末端。因为雪覆盖了整片大地,长枪砸在地上像是砸在了一团棉花上,无力出声。
一柄饮着血的剑突兀地出现在画面里,它静悄悄地躺在一名少年的手中。
“江南城不需要这种以下犯上不知尊卑的将士。“持剑少年站在阁楼前面向众府兵冷冰冰地说道,手还不停地挥动着‘血’剑做着劈砍的动作,寒冷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府兵。
杀鸡儆猴,不可不为。
“噗通……“
府兵们不约而同地跪倒在地,不停地磕着头求饶道:“叶将军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
尘世那么美,没人舍得离开。
“滚。“持剑少年口中吐出一个字,这个字很随意。
说连跪带爬有些夸张了,只是一眨眼的光阴,这偌大的庭院只剩四人了。准确来说是三人,因为倒在雪地里的,是尸体,等风雪覆盖便会被人遗忘。
“叶落,你为什么要抢本小姐的风头?“安如歌怒发冲冠,尚且稚嫩的容颜上有着几分怨气。
“职责所在。“持剑少年叶落面无表情。
“教训便可,何必下杀手。“安忘忧脸色更显苍白,不知是风寒所致还是被场面震撼像极了正在飘落的雪。
“看不得他人讽刺你。“叶落一手持剑,一手抚摸着剑身上的血痕,眼角的余光也落在了剑身上,面不改色。他知道教训必定是治标不治本,或许这件事依旧得不到根治,但见一见血总能换来几天清净,没什么不好的。
“天下人都在说,你会因此而去手刃天下人吗?“安忘忧微微皱眉,问。
“我会让他们不再敢说!“叶落的话像是一个誓言,却说的那么理所当然。
“可这永远改变不了什么,我依旧是个废人。“安忘忧攥紧拳头,很想对天咆哮,大骂老天的不公,却总要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多想生在普通人家,能被允许资质普通,每天为吃穿劳累奔波,也会乐此不疲吧!
“你不是废人。“落叶、安如歌齐声道。
“可我确实不能习武!“
“伯乐只需有相马之才便可。”自阁内走出名一白衣少年,手握折扇,踏风而来。“文也能登堂入室,拜将封侯,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何乐而不为?”
“雨笑卖瓜。“安如歌抿着嘴笑朝着白衣少年使了一个眼神。她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话题,不愿再深聊。
“如歌此言差矣,哪有夸自己是马的?“白衣少年柳雨笑打开折扇,轻扇。眼眸如幽潭般深邃,言语间嘴角间常挂一抹浅笑,不知悲喜。
“懒得与你这轻狂书生斗嘴,天天在我家藏书阁读书也不懂得知恩图报,让着本小姐一些。“安如歌轻哼一声,宝石一般明亮的眼睛瞪得老大,像是看着一只白眼狼一般地看着柳雨笑。
“小姐说的是,小生以后会注意的。”柳雨笑收扇拱手,唯唯诺诺,嘴角依旧挂着那抹笑。“不过看你这俏皮模样,总是觉得你是忘忧从哪儿捡回来的野丫头,怎么也恭敬不起来了。”
回答他的是一团雪球。雪球并未被抛出一个弧度,而是呈直线飞去,可知其中劲道之大。
须臾,雪球击中柳雨笑的手臂,炸裂开来,四处飞散。
“嘶。”柳雨笑吃痛,出于本能地捂住雪球击中处,一脸无辜地说道:“小生知错了,如歌小姐快停手,疼,疼,疼!忘忧你也不管管你妹妹,如此刁蛮任性以后谁敢娶她进门。”
“哼,你还嘲笑我,看球。”安如歌俯身取雪,呼吸之间,无数雪球向柳雨笑飞去。
“这回真知道错了,如歌女侠快停手。”柳雨笑一边抱头鼠窜一边求饶道。
安忘忧眉间舒展,轻扯嘴角,笑。
叶落仍是一张面瘫脸,毫无表情,似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嘲笑我。”
“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
……
夜深,藏书阁的门被推开,自门外走进一位美妇人,举手抬足间流露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又不似冷清,更似那出尘非凡的绝世气息。
“这些熊孩子,读完书也不知放回原处,让天意知道又少不了一顿骂。”美妇人看着书桌上一本本散乱的书,自言自语道。
她很自然地拾起书桌上的书,随意地翻了翻,转身放回书架。
《奇门异脉》四个字映入她眼帘,突然,她眉目间有些忧虑,叹道:“也真是苦了这孩子。哎,也不知道我们一味地逃避是对还是错。”
“顺其自然吧。正如你说的,若是剑道真的与其有缘,就算我们不教,他也能自寻其径的。”不知何时,一名剑眉星目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了她的身后,搂着她那纤细的腰,笑道:“再说了,虎父无犬子,我安天意的儿子必定会名扬天下,受万人敬仰。”
“但愿如此。”她摇了摇头,苦笑着。
“潜龙在渊终升天。夫人还是先照顾好自己的身子,你可要看着忧儿、如歌他们长大成人。”
“放心吧,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
“风寒天冷少出门,出门也要带个丫鬟照料你。”
“哪有你说的那般严重。老实交代,是不是巴不得我早些去了,你好另寻新欢?”
“说什么傻话呢,都怪我无用,帮不到忧儿还治不好你。“
……
……
连绵几个雪天,似是云中清寒积怨过深,纷纷落下。
江南城中,寒风不断,久雪未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