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侯艾飞鸾觐见——”
软轿在离大殿有些距离的地方停下,很快的就有侍官的声音响起来。
大约是因为皇帝召见的,所以并没有让她等候,而是看着轿子过来就直接通报了。
艾飞鸾来之前专门看过一些为官的礼仪,知道这是她第一次入宫觐见帝王,半点规矩都不能错,于是在殿外恭恭敬敬三跪九叩,三呼万岁。
有在殿内近身伺候的侍官出来道:“陛下口谕,宣永定公殿内说话。”
艾飞鸾叩首应是,这才起身随着侍官迈入泰和殿中。
泰和殿是禁城之中皇帝休息和日常处理政务的地方,并非上大朝的所在,说起来,应该是和起居室差不多的作用,只不过因为笼罩了一层皇家的威仪,便让进来的人不自觉的要肃穆起来。
正殿对着大门处是一张造型古朴的桌子,通体暗红,足有两三米长,两边翘起出以龙凤镂雕做为装饰,桌子后面却不是“龙椅”,而是明黄锦缎铺就的软榻,榻上有长方形软枕扶手,如今,便有一个看起来俨然已经头发花白的女子斜倚在两个软枕叠加的靠背上,面色有些苍白暗沉。
艾飞鸾只是习惯性的略略扫了一眼殿中的情况,殿内左侧有重重帘幕,看起来应该是皇帝休息的地方。
看成宣帝的脸色和那坐着都似十分疲劳的表情,飞鸾心里疑惑,看来成宣帝病重时真的,这样子就好像是专门从里间出来接见她一样。
“微臣叩见陛下,愿陛下春秋鼎盛,万岁万万岁!”
“嗯,”主座上的女人轻轻嗯了一声后道:“爱卿平身,赐座。”
立即有侍官搬了一个罩着明黄垫子的圆凳过来。
艾飞鸾谢恩落座。
成宣帝看了艾飞鸾一会儿道:“想不到爱卿还如此年轻啊,朕上一次见到艾家人,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你祖母孩子,你的母亲也不比你大多少。”
艾飞鸾沉声答道:“母亲在时常言艾家承陛下厚爱,教导微臣如有机会定要入京聆听陛下教诲。”
虽说当皇帝的摆出一副和你拉拉家常的态度,但是艾飞鸾却不敢真的和她拉家常,应对之间有板有眼。
皇帝的嘴角溢出一丝玩味的笑来。
这时门外有人道:“陛下,下奴奉茶来了。”
皇帝便道:“进来吧。”
于是一个中年女子模样穿着近侍服装的人走了进来,茶盘上是两个茶碗,一个明黄色,另一个则是天青色。
侍官将明黄色的茶碗放在皇帝身前的桌子上,才回来将天青色的茶碗递到艾飞鸾手中。
皇帝道:“这是今年的秋天的龙井,算是朕在北地能喝到的最好的茶叶了,不过怕是比不上岭南的红茶,爱卿尝尝。”
艾飞鸾脸色一变,放下茶碗就地跪下道:“微臣不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岭南实在偏院了些,来回要翻越高山峻岭,才少有供奉入京,陛下恕罪。”
成宣帝道:“爱卿请起,我们君臣还是第一次见,无需这般拘礼。”
艾飞鸾哪里敢真的信,她原本入京带的人就不多,影卫大都驻扎在城外,出门时带的两个影卫还让人拦在大门口了,如今只身在禁城之中,身后又是岭南那一地是非,说不定成宣帝痛痛快快让她进来就没打算让她出去呢,自己总不好再送一个借口到成宣帝怀里。
“微臣这一次入京觐见,带了不少岭南特有的物产进贡,已经交予礼部诸公,如今也该请点入库了。”
成宣帝点头道:“如此甚好,真还记得上一次你母亲入京给朕带的茶叶,用冬季收集的雪水冲泡,喝的时候连牙齿都能觉出香甜来。”
飞鸾这才小心起身,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成宣帝于是继续和她拉家常,什么自小读什么书,喜欢什么东西,再比如她压根就没见过的老娘当年如何如何,还有她如今有几房夫侍等等。
艾飞鸾一一应对,说到后院的时候心中微微一痛,却还是答道,如今嫡夫、常侍和平侍各有一位,另有长女名熙。
皇帝拊掌道:“好,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然已经有了长女,来人,宣朕旨意,艾爱卿长女赐紫玉一枚,算是朕给的贺礼吧。”
艾飞鸾还没在凳子上坐稳,闻言又是跪下谢恩。
就这么着过了小半个时辰,皇帝再是兴致勃勃也是气力不济,终于发话道:“摆膳吧爱卿若不愿意陪我这个老太婆,便自去玩去。”
艾飞鸾摸不清皇帝的意思,却还是顺着她的话告退出来。
若是真的再陪成宣帝吃一顿饭,估计膝盖要肿了都。
禁城之中自然由不得她乱走,因为下午还有游湖,这时飞鸾便被带到了一处偏殿休息等候,内侍送的饭菜飞鸾不敢不吃,可是也不敢多吃,便各样捡了一点入口,好在出门的时候黎思楠给了避毒的东西,所以她虽然知道皇城之中毕竟不会光明正大的用这下三滥手段,却还是带着一颗定心丸的。
想到这里,便想着等晚上回去之后也该看看黎思楠如今的情况,她是先一步出来的,也是为了京城中的事打个前站,进京之后还没有见过她。
岭南有午睡的习惯,艾飞鸾用罢午餐便爬上偏殿一侧耳房的软榻休息,躺下之前还特别揉了揉膝盖,看着和允那些人每天跪来跪去的也就那么回事,今天自己小小尝试了一下,果然不是好受的,这还是成宣帝笑眯眯的做和蔼状不停的叫她起身呢。
迷迷糊糊间突然听见殿门咔嗒一声响,艾飞鸾瞬间惊醒,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是却本能的,扯好刚刚有些睡皱的锦缎,从窗户那里飞身而出。
这一扇窗正对着一处小小的人工湖,少有人巡视,飞鸾一进来便先注意到了。
只是这时候跳出来,却差点被吓的一个趔趄。
之前在泰和殿中奉茶的中年女侍如今正蹲在墙根底下不知道干什么,见飞鸾突然冲出来也是一惊,旋即赶紧捂了飞鸾的嘴将她扯到身边。
飞鸾不明所以,却也在一次过招间知道这端茶的侍人手底下不俗。
看那人对自己没有恶意,飞鸾也就收起防御,与中年侍人一起偷看殿中情形。
不过瞬息的时刻,就有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男子不过二十出头,头上戴着簪子,梳的是已婚的发式,穿的是一个圆领斜襟的天青色衫子,外头罩了一件兔毛小袄。
很精致的装束,虽说看不出品级,但这是在禁城之中,难道是皇帝的男人。
飞鸾心里一凸,这么残的手段,却意外的有杀伤力。
当了皇帝的人,无论男女,对于秽乱后宫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大约都是很忌讳的。
只是这招数分明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万一被人发现,这男子岂不是也要遭殃?
飞鸾还是觉得无论在这个世界生活多久她都有点理解不了古人的思维方式。
不过很快的,她就发现似乎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那男子好像根本就不知道这殿中原本有人,入了里间也不四下张望寻找,而是直接走到靠墙的一个柜子边,将上面花瓶里的假花拿出来,又把瓶身倒过来抖了两抖,就见一个小小的纸包从瓶子里掉出来,那男子将纸包踹在袖子里,又把瓶子恢复成原状,然后转身出去了。
艾飞鸾一头冷汗。
那纸包的样子看着就不像是什么好东西,更何况是放在那种荫蔽的地方。
看那男子动作间十分捻熟,显然不是第一次来取东西了,皇城之中这种东西自然不是用来当熏香的,可是用在谁的身上……
艾飞鸾想起成宣帝那脸色,再转头看看身边的中年女侍,一个头登时两个大。
太坑人了。
如果她刚才不是反应的快,被那男子撞见,这会只怕要当了替罪羊,被那男子反咬一口私藏禁药什么的,偏偏她自己身上还带着避毒的东西,到时候真的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那中年侍人嘿嘿一笑,还有余裕拍拍艾飞鸾的肩膀,转身遁了。
艾飞鸾这时候再也没有心思睡觉,就这么对着湖面发呆。
她今天入宫,从皇帝那里出来就直接被安排到这偏殿来。
原本只是休息一个中午而已,自然也没必要大张旗鼓,于是身在后宫的男子不知道这一回事,便向往常那样来这里拿东西;
可是看皇帝那奉茶侍人的举动,似乎成宣帝也根本就知道这些小把戏似的,这么想来,成宣帝那脸色做派,难道是因为中毒?
可谁会明知道是毒还敢亲自去试的,更何况那人是皇帝,天天被人喊着万岁万万岁也不会就真的相信自己百毒不侵吧。
所以……
艾飞鸾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点什么。
成宣帝大概确实有中毒,不是之前不知情的情况下中的,就是后面有意为之,只是吃到他嘴里的毒药一定不是原本的了,恐怕只是些表面功夫,并不真的伤身体。
那么毒药是谁放在偏殿的?
皇城之中原本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外臣入宫都有侍官引路,这又是一处偏殿,除非是……皇女……
皇女和皇帝的男人?
飞鸾越猜越郁闷,这到底是玩哪样?
再接下来,成宣帝看来已经知道这偏殿里的名堂,却还是安排她到这里来休息,为的又是什么?
艾飞鸾苦笑,答案是明摆着的。
若她不够警醒被人污蔑,没有人会出来为她说一句话,岭南艾家,怎么说也有点划山割地的味道,说不忌讳是不可能的,任她如何小心,能借着这样的事情除掉对皇帝来说都是好的,至于那投毒之人,既然已经握在她的手心儿了,自然也不怕跑掉。
一石二鸟,说不上,不过是件顺手的事。
艾飞鸾心惊,皇权之下的手段,果然不是自己这样的人能扛得住的。
午后。
可能是估摸着艾飞鸾睡醒了,便有人进来说游湖的船只什么的都安排好了,请艾飞鸾过去。
艾飞鸾之前已经在湖边坐了一中午了,加上之前受到的惊吓,这个时候自然对游湖也提不起什么兴趣,但还是随着侍人引路上轿,片刻出了皇城。
原来要游的并不是宫中的湖,看见和良与含宁的时候飞鸾略略松了口气,重新上了马车,赶车之人却换成了宫中的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