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今天我想安静地看一天书,请不要打扰我好吗?”
第二天,巫依云的父母照旧出去工作了,只剩下巫依云和照顾她的保姆。
“好的,饭我会放到门口的。”
咚咚的脚步声,轻快的节奏,保姆也是乐得清闲。
“这样就好了,今天一天都不会有人来打扰了。”
“啊啊,是啊。”
白坐在床边,有些尴尬地回答。
昨晚好不容易小心翼翼地躲着巫依云睡着了,早上刚睁开眼睛却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枕在自己的右手臂上,而自己的左手正搂着她的腰。
那时白吓得一动都不敢动,生怕巫依云被醒来后有什么误会。他在这种既尴尬又令人有些暗爽的情况下呼吸急速起来,手也有些抖。
这时,他一直以为还在梦乡里的巫依云突然说话了。
“白,你也醒了吗?”
天啊。
白简直急性尴尬症发作了,但巫依云却笑容满面的。
“啊,那么,你有什么计划吗?”白甩了甩头,把刚刚那些事甩到一边,挤出一句话来。
“计划嘛,我想想,啊,对了!”她拍了拍手掌。
“我们出去玩吧!”
“出去玩?”
“对啊对啊,自从我脚受伤后,就没有出去玩过呢,家里人最多带我到附近散散步。我感觉好没意思啊。”
哎,不到20岁的女孩过着仿佛90岁老人的生活,理所当然不太开心的吧。但是巫依云眼睛看不见并且腿脚不便,出去玩也会十分不方便的吧,还有就是什么地方才适合带她去呢?
“白,带我出去玩,可以嘛?求你啦。”她看白不说话,又扯着白的衣袖恳求。
哎,看来已经没有任何办法拒绝她任何要求了。
“好吧。”
但是刚答应完,白又开始后悔了。
这么多年的医院生活,他已经不知道出去玩应该要去哪里比较好了。而巫依云还是一个腿脚不便,眼睛失明的女孩。和这样的一个女孩约会,简直就是人世间最大的挑战啊!到底要怎么做才好呢?
“啦啦啦,啦啦啦。”一旁的巫依云高兴地哼起了歌,完全没有领会到白的烦恼。
要去一个不用到眼睛,不需要怎么走路,也会觉得开心的的地方。白把这些要求反复思考过后,终于想到了一个惊天好点子。
在艰难地躲过保姆,偷偷将巫依云带出来后,他们乘车来到一个公园。
早晨的公园人不算多,放眼望去,大多是些老人家,慢悠悠地在公园里闲逛。稍远一些,一个人工湖在早晨的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整个公园透出一股悠然的气息。
这是一个带着人工湖的公园,还有租小船划水的项目,白的目标就是那个。
“这是什么地方啊?”
“公园,我们来划船吧。”
划着小船,感受那冰凉的湖水与拂过水面的清风,并不需要眼睛。
他暗暗为他的机智而的得意,租了小船后(用巫依云带的钱)把女孩抱上小船后,他便得意地划起船来。没问题的,碧水孤舟向来是诗意满满,文艺的她一定会喜欢。
他把船划到人工湖中间,念起诗句。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刚说完他就有些羞愧地挠挠头,写江湖海的诗句千千万万,他却只能说出这一句。不是他不想说两句更加优美更加婉转的诗句,但他与喜爱诗歌的巫依云不同,他更喜欢知识类书籍和小说,所以他的诗句积累也就这些了,她大概会嘲笑一下他的诗句匮乏吧。
但是巫依云完全没有反应。
这时他才发现了异样。
坐上小船后,巫依云便一言不发了。准确来说,是完全没有反应了。
“怎么了,依云?”
仔细一看,她的脸色发白,身体也在微微地颤抖。
“你还好吧,出什么事了?”
巫依云很害怕似的咬着嘴唇,过了好一会才回答。
“我。。。。。。。害怕水。它让我想起了。。。。。。。那时候。”
“那时候?”
白这时才想起来,当初听说
白一边责怪着自己,一边把小船往岸边划去。
“抱歉,我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害怕,真是对不起。”
上岸后,巫依云便低着头对白说。
“不不不,是我考虑不周,我才该对不起。”
真是太失败了,不但让她回想起了伤心事。还让她内疚,简直就是人生之耻。
“果然是我太任性了,要你带我出来玩,要不我们回。。。。。。。”
“不!”就这么认输白才不会甘心呢,“你放心吧,依云,我还有别的计划,绝对会让你开心起来的!”
仔细想想,这绝对不是一个好主意。
眼前是形形色色的艺术品,有古风古气的油画丶气势磅礴的国画丶酣畅淋漓的书法丶炯炯有神的雕塑,如果是艺术爱好者,这里绝对是一个让他们无比享受的天堂。
艺术展览会,这就是白的主意。
此刻白正在心中痛骂自己的愚蠢,竟然带她来这种地方,没有比这更愚蠢的主意了。但这是夸下海口的白当时想到的唯一主意。
但是巫依云在明白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后,却坚持要进去看看。
“但是这地方好像不太适合你啊。。。。。。”
“没关系,我看不见,你就当我的眼睛,把它们描述给我听吧。”
这个办法应该没什么用得吧,当然白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
于是白费力地对她描述各种艺术品,描述其中的人与物,竭尽全力地想把自己对各种艺术品的低层次理解表达出来。
巫依云一直伏在他的背上,微笑着听着白蹩脚的讲解,有时会有“听上去很棒”或者“感觉有点奇怪”之类的回应。
渐渐地,白发现自己好像乐在其中了。
费尽心思去描述一件艺术品相当艰难,但是如果能大概将它描述出来,就会涌起一阵成就感,加上巫依云绝对是个很好的听众,她的微笑就是最大的鼓励了。
此外白发现猜想巫依云的对他讲解的理解也很值得思考。比如说一副关于星空的画,画中的星星似乎被什么东西卷入,形成了螺旋状的星云。在这个描述下,巫依云会有什么样的幻想呢?在她脑中,星星是什么样的,螺旋又是怎么螺旋的?在她脑海里,夜空会不会是深红色的,就像一幅被不小心打翻了红颜料泼上的画?她能想象出各种奇特的动物丶壮丽的风景或者俊美的人物吗?
这些问题白不敢问她,他害怕她伤心,而且,他自己也害怕答案。
此刻的白为巫依云心痛不已。对她来说,颜色丶各种动物只是一些单调的名词,再美的风景对她也毫无意义,她没有睁开眼睛自己确认的机会。
她是命运的弃子,白这时才如此深刻地意识到,她是那么阳光,她的微笑那么温暖,她的话语那么轻柔,都让人忘记了这一点。瞬时,白感觉背上沉重了许多。
那我能做什么呢?白问自己,但没有得到答案。
就这样,在陷入深思的同时,白描述了大量的艺术品,不管巫依云的实际想法如何,看上去她情绪还不错。
直到他来到一幅油画前。
这幅油画构图是很简单的,只有三个人物。在一片草原上,一个很可能象征着死神的黑斗篷背着镰刀的男人抱着一个小女孩,而在他们面前,一个长着羽翼象征着天使的女人向着死神怀中的小女孩伸出了手,小女孩也向天使伸着手,同时在努力挣脱着死神的怀抱。
如果只看这些,那这只是一幅天使拯救人的普通油画而已。但是,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死神的表情,那不是愤怒,不是仇视,而是恐惧。他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天使,紧紧地抱着小女孩,仿佛抱着的是自己的小女儿,好像在害怕小女孩被对方夺走。而天使,尽管看上去无比神圣,是美丽的化身,但她的表情,不是慈爱,不是善意,而是一种让人觉得心里发寒的,扭曲的微笑。在天使的背后,一大片乌云笼罩在草原。
恶心感扑面而来,白似乎看到了无比邪恶的东西,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同时眼睛死死盯着那幅画。
“怎么了吗?”巫依云关切地问,白却没有注意到,他沉浸在这幅画的世界里,画中可怕的含义包围着他。
“人无法改变过去,但他们总能选择未来。”
“接下来,你的选择,将会极大影响未来的轨迹。”
这些话突然在他脑海内响起,他知道自己曾在某处听过,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在何时何地听谁说过,就像拾到一个玻璃碎片,想要将它拼回去,但眼前却是由玻璃组成的世界。
白不由自主地打起冷战,牙齿咯咯地互相撞击,他不断咀嚼着这两句话,尽管它的每一个字都已经那么清楚。
“你好。”突然间的一句话将白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愣了一下,看向身旁。一个金发马尾的年轻女子看着他,带着浅浅的微笑。
“嗯,啊,你好。”他勉强回应。
“怎么了吗,白?我刚刚叫了你好久你都没有回应。”背上的巫依云担心地问。
啊,刚刚他好像完全陷入到思绪中了,连她的说话声都没有注意到。不过,为何眼前那个金色马尾女孩只用了两个字就让他回过神来了?
“我没事,只是觉得画很好看,有点入迷。”他向巫依云敷衍。
“啊!真的吗?我看你在我的画前驻足了这么久,正想问问有什么指教呢!”金色马尾的女孩似乎很高兴,“请让我自我介绍,我是这幅画的画者,阿特洛波斯。”
好奇怪的名字,大概不是本名吧,而且似乎有点耳熟。
“你好。”白也点头示意。
阿特洛波斯忽然紧紧握住他的手“那么,请问你觉得我这幅画如何呢?有什么不足吗?”
白被她吓了一跳,看起来她是一个喜爱画画而且在乎别人评价的人。
“额,这个嘛,”白又看了一眼那幅画,又急忙把目光移开,“色彩运用得很不错啊,完全没有让人感觉不和谐。”虽然白完全不懂画,但他不是乱说的。有一些画作同种颜色用得太多或者颜色太混杂,让人感觉很不和谐(也许那就是那些画的魅力)但这幅画却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啊,谢谢你的夸奖。”明明只是一个普通人的意见,阿特洛波斯连着鞠了几个躬,周围的人全都看过来了。啊,本来背着个女孩就够显眼了啊。
“对了,阿特洛波斯小姐,请问你这幅画想要表达些什么呢?”
“这个嘛。”
在那一瞬间,白似乎看到她露出了像画中天使一样的扭曲的微笑,那种寒意又来了,而与她下一句话造成的相比,这就不算什么了。
“人的选择啊。”
白浑身一震,像看着怪物一样看着阿特洛波斯,同时一步步地往后退。
而阿特洛波斯此时却露出无害的表情,“嗯?怎么了吗?”
“告辞了。”白转身离去。
“怎么了吗?”巫依云在他快步走向出口时问。
“没事,什么事也没有。”这句话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对了,我感觉阿特洛波斯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你有印象吗?”
“这个名字是希腊神话里的哦。”
白倒吸一口气,猛地转过身。阿特洛波斯已经不在那里了,但那幅画还静静地挂在那儿。
音乐厅,悠扬的音乐飘荡在其中。
回想起刚刚那个女画家和她那幅画,白总感觉有些不安,但虽有一些插曲,他现在还是挺为他这个来音乐厅的主意而得意的。
这个想法太棒了,竟能想到带巫依云来听音乐会,真是太机智了。
音乐会的话,是不需要眼睛的吧,如此她也能享受其中了。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巫依云一脸陶醉,倾听者演奏者的表演。
这是一个不算很大但雅韵十足的音乐厅,使用红色与金色的优雅的装饰与布景,都让人很能进入状态。
事实上,白是不太能明白这种音乐会的魅力的,他听到这些音乐只会得到啊,这节奏不错,那个小提琴拉得很好听之类的感想,而事实证明,人与人间的艺术审美是有区别的。
在舞台上,在柔和的灯光照射下,指挥轻柔地挥舞着指挥棒,音乐进入了一个沉重而忧伤的节奏,音乐声就像细细的雨,飘向人们,不知不觉间他们已被这细雨湿透,音乐里的情感引起了他们共鸣。
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的经历,那已经过去的曾经。
不不不,白摇了摇头。不能继续想了,忘了过去吧,现在和未来,他一定不会这么忧伤的。
倒是那个画家与那幅画比较令人在意,不过大概只是他想多了,只是一幅普通的画而已吧,应该是这样没错。
白这么想着,看向坐在身旁的巫依云,一下子惊住了。
她带着泪痕在低声哭泣。
“哇,怎么了?”
白马上惊慌地问到。
巫依云摇了摇头,”我没事,这场音乐会很棒,让我想起了一些事情,一不注意就这样了,让你见笑了。“
说完还朝着白笑了一下。
明明白白的逞强。
“月亮风定露华清。微波澄不动,冷浸一天星。”
她低声念了一句诗,又沉浸在音乐中了。
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能让她如此伤感。
白突然有一种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的冲动,有一种伸手抹掉她眼角的眼泪的冲动。他的手不知不觉中已经放在她的手上方,只要放下去,就能握住她的手,安慰她了。
但是他停住了。
仔细想想,他自己得到了新生,跑来找她,然后把这一好消息告诉了她,这是不是有一些自私呢?当然,巫依云绝不是嫉妒心强的人,但是,她已经失明后,腿部又受伤了,这是不可能不会有感触的吧?曾经的患难之交,如今只剩她一个人,不可能不感到寂寞的吧?
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啊?自己出现她面前,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已经重逢了,自己能帮她什么吗?自己能为她做什么吗?
这些问题的答案很明显,他什么都做不到。
他不可能走进她的生活,他不可能改变她的生活。他们的重逢结束,就要各自回去,继续自己的生活,这甚至都不能留下什么痕迹。
帮不到她,这不公平。曾经的她,帮了自己多少啊。在日渐恶化的病情下,逐渐失去希望的他,遇见了她。一个美丽的遇见,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但实际上一切都变了。仿佛一道阳光射入幽暗无物的房间,就算触摸不到,那带来的温暖,绝对不是虚假的。那一段时光,他是多么快乐啊,就算在那时死去了,也不会有什么怨言的吧。
但是,他却帮不了她。她懂他的悲伤,他却不真正懂她的。他知道她的经历,却不明白她的心。她是他的阳光,他却无法成为她的。甚至,他有可能进一步伤害她。
那么,伸出无力的手,说着无关痛痒的安慰,有什么用呢?
他将双手握拳,放在大腿上,巫依云依旧在她身边哭泣,他却逼自己无视。
可恶。
可恶,自己为何什么都做不到呢?
音乐会终于结束了。
人群从会场涌出,带着享受音乐会后的愉悦。
白和巫依云还坐在原位。
巫依云整理了一下她的仪态,“抱歉,我真是莫名其妙地。”
“没事。”
“这次音乐会,我很享受哦,谢谢你带我来。”
“不用谢。”说着无关痛痒的话,就和他无关痛痒的存在一样。
自己真是可悲。
“那么,时间也差不多了,我送你回家吧。”简直想逃避一样,白提出。
“好啊。”
他背起巫依云,经过一排排已经空无一人的座位与过道。
他们已经在位置上坐了这么久了啊,人竟然都已经走光了。
他顺着过道往上走,眼睛扫过周围。突然,他发现了什么。
一个男人,默默地坐在那里,注视着他们。
那绝对是一个存在感十足的,看一眼就绝对不会忘记的男人。大概20几岁的年龄,英俊的脸庞,但是一道惊人的伤疤划过了他的左眼,给了他一种凶狠的气息。之所以之前没发现,一定是那男人的一身黑衣,仿佛融进了熄灭了大多数灯的音乐厅里了。
那个男人为什么还在这里呢?就像在等着他们一样。
白一边思考,一边继续往上走,他们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走近了可以发现,那个男人的左右两眼瞳色不一样,大概是换了义眼吧。但是两只眼睛现在都透着冷冰冰的杀意,白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对方是巫师还是普通人?他要对我们出手吗?不,不对,要出手早就可以出手了,他完全没有必要等到他们注意到他。那他到底想干什么?
距离仍在缩进,已经近在眼前了。
白停了下来,与那个男人默默地对视。
“你好,真是一场不错的音乐会啊。”总之先说些什么。
那个男人用更加冷冰冰的眼神看着他。
一时间,白的心紧张地跳动了起来,就像被一头猛兽盯上的小动物,恐惧一时间压倒了他。
那个男人审视着白和巫依云,脸上似乎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但又马上恢复到面无表情。
然后那个男人点了点头。
白感觉自己的额头流下了冷汗。
“那我们先走啦。”白说话的声音不自觉的颤抖起来,他继续往前走,通道马上要到了,他一直用余光注视着那个男人,如果必要他会瞬间跑到通道里的。
但是他什么都没做,那个男人依旧纹丝不动坐在他的座位上,如同一尊石像。
漫长的归途,回到巫依云的家时天已经黑了,好在她的父母还没回来。
白遇到那个男人后就紧张兮兮地,回来的路上一直留意有没有人跟着。
与他相比,巫依云好像累了,她不知道何时已经在他背上睡着了,白将她轻轻放回床上,为她盖好被子。
她睡得很死,有些不安地轻咬着嘴唇,大概在做着什么不好的梦吧。
“连梦都不安稳啊。”
白挠了挠头,叹了口气。
“她也有自己的烦恼啊。”他蹲下看着她“我真想帮你。”然而他无能为力,只有一个虚无的愿想。
如果没有巫依云,没有塞西莉亚,他自己又会如何呢?由心而生出一阵感激。
未来,真希望能够帮上他们。
我们都是如此,有着各自的烦恼,各自的缺陷,有各自做不到的事情,但这也没什么不好。正因为如此,我们才需要着彼此啊
白从窗户跳了出去,消失在逐渐暗淡的夜空中。
两个人比一个人好,因为二人劳动同得美好的成果
若是跌倒,这人可以扶起他的同伴
传道书4: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