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在冷宫待了不到两年就薨逝了，的确是没等到这一天。而丽妃却逍遥快活了那么多年，也该逍遥够了。他没有让母后等来自己荣华加身的日子，只能用仇人的血来为自己的不孝而赎罪。如今，一切可算是结束了，只是这样的结局，与他寂寞中度过的每个夜晚中的梦境差了太多。
太子承彰望了望四周，众人皆跪了下来，高呼陛下英明。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便抬了抬手：“今日诸位爱卿多辛苦，来日必有厚赏。”众人连忙谢恩起立。承影本来念念有词，待身后之人因为谢恩松开了对自己的钳制，嗷地一声朝身边之人扑了过去，抽出了他的佩刀。御林军们连忙一哄而上，因他没有功夫，三两下便被抢下了刀具。众人还要打他，却被太子承彰抬手制止：“把刀给他，让他来砍我！坐实了弑君杀兄的罪名，谁也保不了他了，有何不妥？”
“这……”柯述挡在他的面前，“陛下，万万不可！”看到太子承彰目光坚定，他才示意手下的人将佩刀还给承影，又抽出了自己的佩刀以防不测。承影拾起刀，轻轻地摸了摸刀刃，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太子心知不妥，并步冲了过去，飞起一脚将他手里的刀踢出几步远。承影自刎不成，恼羞成怒地咆哮：“让我死，让我去陪母妃！哥哥……”他的声音刚低了一瞬，又突然暴起，“凭什么不让我去陪母妃，哥哥，既然要让我死，为什么连自尽的机会都不给我！”
承彰冷哼一声，一脚踹在他肩膀上：“朕才不会这么蠢，背上残杀胞弟的罪名，被朝臣唾骂。三弟，你放任你母亲郑氏谋害父皇，又妄图鸩杀亲兄，不诚心悔过，还有脸自尽？我不杀你，更不会让你这么轻松地死掉。季如松，派人将他送到刑部，如实将他的罪状报给刑部的人，听候发落。”
“是！”季如松抱拳应道，又吩咐下人，“千万好生看待，如果出了一星半点意外，要你们九族的脑袋！”
几个得力下属连忙跪下领命，好生将三皇子承影带了出去。承影除了鬓发散乱，满脸瘀伤，倒还显得平静。承彰默默看着他被架了下去，心里仿佛被掏空了一样，不知是什么滋味。
季如松挥手命令下人：“所有人分组待命，皇宫内外一律安排好驻防，换防的人可以先去休息了。柯述，此事由你安排。陛下，是否明日诏告先皇死讯？”
“明日朝臣朕自当诏告天下，你安排好防卫警戒工作就是。参与或待命的禁军一律诛杀，未参与的由你审查定罪。关于宫内是否还有乱党……”承彰抬起头，逡巡了一周，“卢庆植？”
刑堂总管太监卢庆植连忙从人堆后走了出来，他之前被太子呵斥，却知道那只是权宜之计，自己依旧是主上最信任的人之一。他俯身叩拜，道：“主子放心，奴才一定将郑氏手下和一切有不臣之心的人统统清理出去！”
“有你便放心了。”承彰微笑颔首。季如松看到一旁仍旧跪着的人，想了一想，单膝跪地道：“陛下，臣教导不力，以致手下出了叛逆，为主上添忧了。请容在下诛杀此叛徒，清理门户，算是在下将功赎罪。”
承彰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侍卫长叶飘蓬。他不闪不避，直挺挺地跪在那里，仿佛一根标杆。白皙的面容上有一道清晰的喷溅血迹，想必是方才与禁军搏斗时对方留下的。他武艺高强，赤手空拳便可以一敌三，承彰知道，今夜如果没有他的及时反正，或许自己就真的饮下了那杯里面不知为何物的酒。
这一切不能怪别人，他心里明白的很，只是不愿承认。刚愎自用是他的弱点，老师早就提点过他，他总是认为没关系。因为，直到叶飘蓬亲口说出自己背叛的事实前，他都不会相信他是真的曾经背叛过自己。季如松见承彰空手朝叶飘蓬走去，便不多言，径自将自己的佩刀低头交给他。
承彰接过刀，望着叶飘蓬英俊的面容，叹了口气，低低道：“叶，直到最后一刻我还是相信你的。如果不是你亲口承认，而是其他人这样说你，我肯定会杀了他。”
“臣辜负了主上的信任，有愧于世，请主上赐死。”叶飘蓬冷静的声音飘散在空中，挺拔的身姿微微摇晃，“但是臣临死前还有一事相求，恳请主上应允。”
“你说。”太子面无表情。
“臣的弟弟叶知微现在全无消息，如果他已经死了，恳请主上能将她葬入祖坟。如果他还未死……求主上从轻发落。”因为低着眉眼，太子看不清他的表情，心道他所求的并非多大的事情，便道了声好。叶飘蓬连磕了三个头，复又重新跪直了身子。
承彰微微抬手，将锋利的刀刃抵在他胸膛之上。即使穿着厚厚的衣裳，那股直透心魄的寒凉让他整个人都僵硬了。他默默闭上了眼睛，薄唇紧紧抿起。刀刃入肉几分，卡在肋骨之上难以前进。明明知道只要再用一下力便能刺穿对方的胸膛，心底却无端感到一阵烦闷，手想用力却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季如松连忙道：“主子莫为这等奸佞之徒脏了手，还是属下来吧。”
承彰哼了一声，说了句“不必”便将钢刀扔在了地上。叶飘蓬一惊之下睁开了眼，有些不解地望着眼前之人。只见他冷冷地道：“朕要听你说理由，凭什么背叛我？”
他用的不是“为什么”，而是“凭什么”。叶飘蓬神色黯然，一面按住胸膛，一面调整了一番呼吸，这才沉声道：“主上恕罪。望主上不要因为恼怒在下而伤了身子。臣的弟弟叶知微，是禁军的百户，负责卫戍宫门安全。我们弟兄二人本是功臣之后，自当竭心尽力维护主上安全，可是他年少叛逆，与一个宫女私通，还教那宫女怀上了他的孩子。”
“为何如此糊涂？”承彰皱眉道。
叶飘蓬叹了口气：“那个宫女不是别人，正是先丽妃郑氏宫里的。郑氏以不告发二人私通为由，教叶知微对他言听计从。宫人与侍卫私通，按律当处极刑。郑氏断定臣不敢与主上说明真实情况，便让臣答应替帮她和三皇子做一件事，以此为偷偷放那个宫女出宫的条件。臣一时糊涂，便答应了她。此后郑氏被打入冷宫，臣鬼使神差之下竟放了三皇子进去探望，事情才一发不可收拾。后来亲眼目睹三皇子调集禁军，一时没了主意，又亲眼看见她进献参汤害死先皇，才终于良心发现。此时正好遇到夏良娣来禀告主上这里恐怕不妙，才慌忙来此，所幸一切还来得及补救。”
承彰转身吩咐侍卫们：“去找那个怀孕的宫女和叶知微。”叶飘蓬俯身叩首，轻轻咳嗽了几声，将入口的腥甜味生生咽了下去：“臣的属下们都不知情，他们并不知道臣背叛主上的事实，只是依臣的指令办事，恳请主上不要归咎于他们。”
“你倒还想着旁人。”承彰摇了摇头，“令弟叶知微私通宫女的事情，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回禀主上，也就是这个月的事情。那日郑氏传话给臣弟，说有要事召见，臣这才知道。可是这件事情也无路可退了，那个宫女据说已经怀上了弟弟的孩子，而且被保护得很好。臣一直在思忖是否要对主上如实相告，只是知道主上一向眼里揉不得沙子，若是为他求情被人抓住了把柄便是给您添乱，想来想去便没有提起。”叶飘蓬懊恼地道。
承彰见他有些悔意，不由叹道：“朕这般信任你，你怎么就不信任朕呢？”
叶飘蓬俯身叩首：“臣不敢给殿下添麻烦。本想私下解决，却一直没找到机会。那个宫女被看得太紧了。”
“你恨她？”承彰道。
“是的。”叶飘蓬低眉，“如果没有她，弟弟也不会死于非命。她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