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黑,陈清云打过来电话,余可正下了楼穿过小区对面的花园,有些冷,她后悔没有拿上厚一些的外套,陈清云在电话里问:晚饭吃什么啊,做了什么好吃的?余可说:随便将就了一下,有人请客呢,正打算去外面吃。陈清云笑起来,说:约会吧?余可一听有些紧张,手势也比划起来,赶忙说:蹭饭而已,和这种男人见面,还能有什么好事?
阿云说:那是那是,照顾好自己,我去和阿楠吃肯德鸡了——快到了,不去不行——他死活要叫呢,要是回来早,我再打电话给你。
余可差点笑出声来,她了解陈清云的掩饰,什么“死活要叫她去”,分明给自己找借口,给余可打马虎眼,去就去呗,反正单身着,反正有人喜欢着,陈清云如此虚张声势地掩饰,分明是怕余可笑话她脚踩两只船,余可想得通呢,她喜欢陈清云,因此可以忽略她的任何缺点,挂上电话,拦了车上去,告诉司机要去江滨路那边的“江蟹明”餐厅,车在暮色四起的城市里穿行,余可向外张望,发现有什么花开在夜色里,她问司机那是什么花,司机说:迎春花啊。余可心里说道:都春天了,自己还以为春天远着呢。
走进餐厅,打电话给冯凯,他激动地连忙说自己下楼来接她,还没挂断电话,冯凯腆着大肚子已出现在楼梯口,满脸的笑,腮上的肉都笑得发颤,几乎是半挽半搂,他将余可带进包间,里面坐着八九个男人,一见到余可进来,仿佛天降仙子,一个个站起来笑容可掬,冯凯一一给余可做了介绍,都是他生意场里的兄弟,余可保持着蒙娜丽莎的微笑和他们点头问好,冯凯坐在椅子上,脸上的得意之情不喻言表,余可心里冷笑:真******,当老娘是什么人,得手的姘妇还是名正言顺的马子?应酬个饭局就是给你面子,别以为我真会屈身下嫁给你这样的土鳖。
心里不痛快起来,但还是笑面相迎,余可拿出交际手段和这群男人较量起来,酒过三巡,她撒娇耍痴,硬是将几个大老爷们喝得七荤八素,冯凯看着高兴,瞅一空闲在余可耳边悄悄说:你来真是给我长脸,看看他们,个个喜欢你呢。
余可冷着脸不去看他,剔出一堆蟹肉往嘴里送,她是实惠主义者,打小家里贫寒,所以嫁人分为小心,为的是出人头地,可偏偏天不随人愿,前夫最终弃她而去,离婚前毫无朕兆,等到他提出离婚,余可才明白自己在他眼中已一无是处。“骄傲地离了婚”——余可逢人如是说,头抬得高高的,脸上堆满笑,可心底里泛上来虚弱的气息,让自己的骨头都感觉支撑不住自己。
一场婚姻带来的是女儿,最后还有一套房子。
女儿交给小县城里的父母抚养,房子自己住着栖息,余可反复换工作,只想让薪水高点再高点,从一家公司到另一家公司,可是远远不够,养活自己还要要养活女儿,前夫聪明地留了房子给她,声明女儿的抚养由余可负责,余可心里的算盘拨得叮当响,算来算去算不出生活所需的真正成本。她和冯凯相交半年,认识时却靠别人牵线,介绍人是余可一起打工上班的汪师母,平素最爱撮媒,未曾见面说冯凯如何气宇非凡,家财万贯,事业有成离异多年,是好多女人求之若骛的钻石王老王,余可激动万分去赴约,当冯凯从宝马车上下来,余可恨不得把汪师母活活撕开,可既然来了,都是成年人,都是过来人,总不能退身离去?余可脸堆三分笑的和冯凯握手,相信自己倾城之貌已让冯凯垂涎三尺。
猫捉老鼠的游戏做了半年,真正厌倦,可冯凯不改热衷地追求着余可,余可想做出了断,转头一想闲着也是闲着,保持暧昧可以有,其它一概免谈,就如同现在冯凯将一只大手装做有意无意放在余可的大腿上,余可面不改色地使出浑身力气将那只大手狠掐了一把。
冯凯呲了一下嘴,虽然痛,但很受用,余可显然和一般女人不一样,既不对他热,也不对他冷,不热不冷中进退有余,就算他有豪宅名车,余可表面上看来也毫不动色。冯凯年过四十又八,心里急着想梅开二度,娶一个好女人过日子,怎么看来,余可品貌双全,实在是不二人选,虽说二人没有实质性的进展,但冯凯善于自我安慰——急什么,到嘴的鸭子飞不了,自己是丑了一点,但自古道男儿无丑相,赚钱多的男人才是有有本事的男人。他斜睨余可,佳人面如春桃,虽威似笑,他禁不住越看越爱,恨不能将余可含在嘴中。
一顿饭吃了近两个时辰,从“江蟹明”出来,果然晚风料峭,余可打了个寒噤,冯凯三步并做两步,跑去把车门打开,上了车,殷勤地问余可:你吃好了吧,要不要去别的地方喝杯茶消消食?
余可打开手机,看看时间还早,陈清云一直没有打电话过来,说明和阿楠还在一起,她坐在副驾座上,摇下车窗看外面的夜色,城市的夜空几乎看不到星光,霓虹永远璀璨,高楼层叠耸立,她想去郊外的江边看看星星,以前和席恩常去的,和陈清云也去过,可是一看到身旁的冯凯,这些念头一下子消失了,她说:好吧,喝杯茶也是好的,你没有喝酒,我可为了你喝多了。
冯凯喜出望外,连说:那是那是,可可,我还有礼物准备给你呢。
余可顿时心惊,后悔答应还要去喝茶,万一冯凯拿出求婚戒子怎么办?不过也不可能,交往这么久,余可从不让他往感情和婚事上扯,偶尔见面,也只是吃吃喝喝而已。
两个各怀心事,来到一家茶厅,上了楼,要了一盘点心,两杯喝的,刚坐定,冯凯就迫不及待地从包中掏出一个小盒,打开来,把一串铂金链子坠着一粒心形的红宝石项链举到余可的面前。
这叫干什么?
余可假装嗔怒。
不干什么,可可,只是想送你件小东西,感谢你每次没有拒绝来陪我。
冯凯虽丑,但话不丑,他多少了解女人,知道她们想要什么,他才不相信打动不了余可这样的女人,好戏只是开了个头,他有的是能耐。
这话说的,好象你要花钱雇人来陪吃陪喝一样,当我是什么人了?
余可不依不饶,眼睛睃了一下那条链子,很细,但坠子值钱,宝石在灯下闪着诱人的光彩。她动心了,冯凯将链子递在她的手中,说:你要是不要,我以后也不敢再请你出来。
这话说得真诚而强硬,余可只好顺水推舟把链子收起来,放在包中,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接下来两个扯到冯凯的生意上,他以前做摩托车配件,现在做水产养殖,余可喜欢冯凯谈论他的事业,男人最有魅力的表现是他对事业的激情和掌控,她也许不喜欢冯凯的外表,但接触时间久了,发现这个男人不仅仅是一个庸俗的土豪。
可可,来我公司上班吧?
不可能,给你说过不要再提这事。
为什么不?是怕我平白无辜沾你便宜吧,哈哈哈。
冯凯笑起来,余可皱起了眉头,她明白冯凯表达的是什么,诱惑无处不在啊——余可心里冷笑,不知怎么的,全身涌来倦意。她说:回吧,明天我还有事呢。
那我送你回去。
嗯。
余可穿上外套,两人下了楼,车子发动起来,转过街角驶上江滨路,余可转过头看那些盛开在夜里的花,路灯下春花正好,灿烂得叫人心生感动,冯凯开了窗在抽烟,大口向窗外吐了口痰,余可禁住笑自己,这样的男人也和他频频见面,可见自己有多寂寞,可人生大多不完美,或者根本没有完美,席恩是个好男人,斯文多情,博学多才,可是小职员一个,养活他自己都有些力不从心,前些日子他们公司说要裁员,席恩愁眉苦脸告诉余可时,两个正在一家小饭馆吃面条,余可问:你有什么新的打算?他回答:还能怎么样?万一被裁掉,重新找份工作罢了。
也是,还能怎么样。
余可当时吃着难吃的面条,头也不抬地回答,她是实惠主义者,忍受不了太多的穷困。她可以在席恩面前一起清高,但在冯凯面前,却有着力不从心的自卑。
到了余可的楼下,车停下,余可说:就这样吧,我上去了,回头有时间给你电话。
她多少有些客气,今晚收了人家礼物,换成平常屁股生风早上了楼。
可可——
冯凯拉住她,余可知道他要说什么,但不能给他机会。她想抽身离开,虽料冯凯另一只手伸过来,揽住了她的肩膀,随及,他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
余可这下真恼了,但发作不得——只是亲了一下。冯凯已松开了她,低下头等待她的反应,她下了车,呯一下甩上车门,高跟鞋踩得通天响,上了楼开了门,进屋没有开灯,一下子扑倒在了沙发上。
这算什么,这究竟算什么?
她问自己,想给陈清云打过去电话,手机拿出来又犹豫了一下,此时已近午夜,她一定和阿楠在一起,还是罢了。余可摸着黑来到窗前,看到楼下冯凯的车还没有开走,他还在等待什么,见鬼去吧,余可又好气又好笑,觉得自己分明很下作,既然不喜欢人家,每次赴约干吗?收受人家的东西干吗?三更半夜让人家送回来干吗?真是贱。余可这样骂自己,又庆幸自己守住了自己——真守住了吗?要是换成别人——或者席恩也用豪车相送,或者有美男子相送,自己能拒绝这一切吗?
余可哆嗦起来,抱紧了胳膊,她忽然想和席恩在一起,可是这些日子自己主动躲着他,回避着和他在一起,席恩正为工作上的事忧心忡忡,他一直很认真地面对着余可,情知自己给不了余可太多物质,可是情感上,他是如此细心又如此温柔,余可想到这里,鼻子一酸,有泪水涌了出来,她知道如果自己愿意,冯凯可以给她想要的一切——单从物质和金钱考虑,但这真的是她想的吗?
她替自己委屈起来,同时又觉得自己不可思议,忍不住给阿云打了个电话,人家早关了机,她骂一声,却听到楼下车响动的声音,冯凯一定失望地离开了,也好,得远离他了,这样钓着人家也不是个正理,她抽一支烟,在静的夜里什么也不去想,去洗手间洗漱,然后抱一条毯子躺在沙发上,开了电视,看着看着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