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队长像一个活死人的样子,一直在黑子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多少往日的情景又浮现到了他的脑海中,点点滴滴都在出现。他恨自己没有办法拯救他的战友,也恨这没完没了的路,咋就跑不到头。他是个硬汉子,让他流泪的事情实在太少,可此时却抑制不住那喷涌而出的泪水,就算是铁眼珠,此时也无济于事。
羽队长倒下后,得不到及时保养和整修汽车也一辆接一辆撂挑子,不仅坏,就是坏的没法修理,为了节省时间,就只能拖上走。不争气的车胎,接二连三的爆胎,把所有备用的轮胎用完后,就只能拆那些被拖着走的车辆的轮胎;还有无法修理的零部件,也从坏车上往下拆,东拼西凑,到最后,能开动的车还没有坏掉的车多,就只能一台车托几台车走。
路难行,难于上青天。再艰难的路,无论吃尽多少的辛苦与磨难,只要走下去,就不会越走越远,他们总算到达了那座山的山脚下。那座山的那面,就是基地。
已形成了惯例的二一八车队,来到山的脚下,把车停稳后,就都集合到羽队长躺着的车跟前。多少天来,羽队长就似醒非醒,多一半昏迷,少一半清醒,好在他的胃口不存在问题,每次他都能按时定量的吃下去。他自己也清楚,在缺医少药的荒漠,只有好好吃,才能活下去,还能和死神拼搏一阵子。否则,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车一停下来,羽队长的神经就紧张了起来,这就是条件反射,只要停车,肯定又出什么故障了;如果再出故障,车就实在没法开了。能卸的配件都卸了,能换的都换了,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把腿卸下来换上吧。他虽然不在其位,也不谋其政,可车队目前的处境,不能不担忧吧?他正自己着急呢,就听到小赵喊:“师傅,我们到家了,大家都集合在车下面,你不是要点名吗?都在等你哩。”羽队长一听“到家了”,就有些不太相信;十几天的路,这才跑了几天就到了?这速度是不是有些太神速了?就想使劲坐起来看看,可刚坐起来,钻心的腿痛又让他躺下了。第二次在小赵的搀扶下,他慢慢的坐起来,用迷茫的眼神向四周观看,当他看到眼前那座山的时候,内心的激动迫使嘴在抽动,眼睛里也刷的就充盈了泪水。
为了能看到这座山,他每时每刻不在期盼;为了你看到这座山,黑子把弟兄们吆五喝六像撵贼一样地往回赶。他原以为是再也看不到这座山了,现在不仅能看到了,它就在眼前,而且他还活着,他能不激动吗?
羽队长转过头来,看到士兵们都列队站在车下,在等他的口令,等他的点名。他赶紧的想站起来,可那条伤腿不听使唤,力不从心。就在小赵的帮助下,向车厢边上挪了挪,用目光把每个士兵只看了一眼,本就泪水涟涟的双眼,又一阵心酸,就让泪水滑过了脸盘。
这哪是他生尤活虎,军容整洁,青春亮丽的部队嘛?纯粹就是一群逃荒者。每个人身上的军装,都不再有往日的风采,那军装像是从泥水中捞来的一样,皱皱巴巴的穿在身上,还有被挂破的口子,大张着嘴,露着肌肤,在风中摆动着,诉说着它的艰辛。
更有让人不忍心看的几个兵,大热的天穿的尽是冬天的防寒大头鞋,他们的胶鞋都留在了那片泥沼泽中,能不让羽队长动心落泪吗?他视为比他生命还重要的部队,眼前的景况尽是如此的惨不忍睹。他未曾开口,却抑制不住内心的痛心,就想抬手擦泪,胳膊却肿的弯不过来,不听使唤了。
看看自己部下的狼狈像,把他们都带成什么样子了?这还是军队吗?再看看自己,伤痕累累,浑身浮肿,奄奄一息,怎么能不让他心酸?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竟然当着部下的面,嚎哭出了声气。
集合在车下的士兵,多日来也没有细心的看过他们的队长,只知道拼命的往前跑,想早一天到达基地,队长的生命就会有一点保证。那曾想到从车厢上伸出来的那张脸,肿的像面包一样,把五官都挤的看不出眉眼了,这哪是他们的队长?打死他们都不会相信地。
他们的队长皮白肉细,高大英俊,是标准的美男子。虎虎有威的气质,有用不完的精力,可眼前的模样,大家一看就心痛的哭出了声,哭声连成了一片。堂堂的一队男子汉军人,就在烈阳下,是那么伤心之至的在哭,有谁见过?
羽队长强制住自己的悲情,哽咽着对大家说:“弟兄们别哭了,我们哪里像一支部队?不过我们还活着,我们已离开了那要命的无人区,已经回来了,应该高兴才对。先为我们牺牲的战友默哀吧。”本来就没有停止哭泣的士兵,现在又接着哭起来了。
默哀完毕后,羽队长开始点名,他不用拿花名册,每个人的名字已刻在他的脑海中,他用抖动的声音点到:“赵声民”“到。”“刘宝芝。”“到。”“张瑞年。”“到。”“翟虎勇。”“到。”“邸世耀,楚万民、张如军,赵群力,贾红力,何永乾,张宝,刘占奎、纪龙、程德明、秦志前、梁庆林、王平忠、蔡天佑、杨发祥、韩殿道、张克友、李海山、王祥元、石宝瓶,秦巍、张晓东、陈学礼、赵继发、杨玉海、徐生年、吕元、王辉宝、张忠明、张兰渠、刘征、马虎全、苏继钢、屈功元、胡振江、张力华、吴用恒、谢永亮、聂剑永、赵仕奇、康海军、李玉泉、刘作全、王锋、邓茹华、王建设……点名完毕。有没有没被点到的同志?”“没有。”“好。”羽队长把牺牲了的兵的名字也点了一遍,大家就齐声的答道:“到。到。到……”最后羽队长说:“我说几句。我们现在已胜利的站在这里,说明我们已经征服了那人类无法到达的绝地,说明我们是顽强勇敢的一支部队。千万年来,人们总是梦想要穿越那不毛之地,去看看那里的湖光山色,奇珍异宝,有多少比我们还要勇敢的探险家涉足那里,把一身白骨也留在了那里。”
“神秘的无人区,是多少人向往的地方,也是生命的禁区,可它在我们的脚下如覆平地,我们一趟又一趟的进进出出,那是因为我门胸中有火一样梦想,我们的肩上有泰山一样的责任,那就是要把我们的祖国,建设成一个永远立于世界之林的强国。我们是军人,祖国和人民的需要,就是我们的战场,我们的青春和热血,是为祖国流淌着地,只要祖国需要,我们会义无反顾的把我们的鲜血洒到母亲的怀抱里,那是我的光荣和义务。”
“尽管我们吃尽了人们难以想象的苦,尽管我们失去了可爱的战友,可我们没有辜负人民的重托,党的重托,胜利的完成了任务,也没有辜负我们火热的青春年华。我们有在高原的这些冒险经历,是我们一辈子用不完的财富,也是我们一辈子的光荣与自豪。每当人们想起我们今天的奋斗和付出,他们会被我们的壮举深深地打动地。”
“你们每一个人的表现,都是我心中的英雄,在危机和生死面前,没有一个人畏惧和退缩。此生,我不论走到哪里,你们都是我一生的牵挂。凡是点到名的士兵,我宣布:每个人记三等功一次;牺牲了的战友,追认为烈士。同志们,尽管我没有权利宣布这项决定,可我有建议权,大家的立功材料就在我的挂包里,如果我还活着,就由我来报请;如果我死了,你们就转交给组织上。我们的国家和人民,是不会亏待我们这些不怕流血牺牲的英雄地。假如说组织上不能批准我的请求,你们在我的心中,就是功臣。”
“我们大家来自祖国各地,相聚在一起,为了人民的利益,我们出生入死,赴汤蹈火,用生命交换的友情是不会忘记地。以后不论在什么岗位上,不能把我们二一八车队的光荣与荣耀丢了,这是我下的最后一道命令,也是你们一生都不得违背的命令,希望弟兄们把这道命令刻在心上,不要忘记了。”
“几十年以后,我们给我们的儿孙讲起今天的奋斗,那将是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动人故事,难道我们还有什么遗憾的吗?不会有地。我得弟兄们,我们还年轻,我们还要为我们祖国有强大的国防流血流汗,再立新功,无愧与这火热的年代和我们无悔的青春。”
“我就说这些,也是对我们到无人区之行的总结,现在就向基地进发,要纪律严明,操守规范,要表现出我们大无谓的精神,大家能做到吗?”“能。”“出发。”“等等。”黑子往前走了一步说:“先把你送到医院抢救,我们再到基地也不迟。”“不行。”羽队长坚决的说道:“我们这一趟任务耽搁的时间太长了,基地的首长一定会翘首期盼,等待着我们的凯旋。我要是死早就死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向基地进发。”“是。”黑子立正敬礼后,向大家一挥手,车队又一次的出发了。
悲伤被罩住心头的士兵们,在羽队长激情的鼓励下,胸中的豪情又油然而生,青春的热情又被点燃,在羽队长的带领下,雄赳赳气昂昂的向基地驶去。
偏西的太阳,强烈的照在大地上,热浪翻滚。基地的官兵们刚上下午班,二一八车队的头车就来到了基地的大门口,站岗的哨兵看到这破烂不堪的汽车,满身污垢的士兵,猜都不猜就知道是哪个部队了。
他打量了车队几眼后,转身就在哨所里抓起电话向基地的值班首长汇报了,他放下电话,跑步来到羽队长的车旁,立正敬礼后报告说:“报告队长同志,基地首长要你们在此稍等,请指示?”羽队长勉强的抬起手敬礼后说:“执行首长的指示。”“是。”哨兵还没有转身离去,基地的军号声就嘹亮的吹起来了。
片刻的时间,基地各单位的官兵就从大门口开始,两列队伍就一直排到了停车场。警卫排的一士兵,手里拿着红绿两面旗,站在大门口,做了几个漂亮的旗语动作后,往大门旁一站,把绿旗向院内一指,示意车队可以开进。
小赵发动起汽车后,缓缓的驶入基地的大门,路两边迎接他们的官兵,齐刷刷的向他们致敬,就像欢迎英雄般的凯旋,气氛是那样的隆重热烈。羽队长和全体二一八车队的士兵们,被热情的场面所感动,他们一边向欢迎他们的战友敬礼,一边还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泪水就挂在每个士兵的脸上。
回家了,家是每个人心中的圣地。历经千难万险后,回到家中,怎能不叫人激动?怎能不叫人感慨流泪呢?羽队长艰难的举着无法弯曲胳膊敬礼,就像少先队的小朋友敬礼一样;用睁不大的眼睛寻找着他熟悉的面孔,他乘坐的车已达到停车场,可要找的那张面孔却找不到,他的心又被撕扯着。
缓缓通过基地官兵眼前的车,被这眼前惨状给惊呆了。能行走的汽车比拖着的汽车还少,每辆车不知经受了何种的磨难,车头上看不到一点闪光的油漆,那被红锈覆盖了的车头上,坑坑洼洼的铁皮上,还有那爬满的泥巴。
只有风挡玻璃还算干净,却还是落满着尘土,车厢板上高高竖起的棚杆避雷天线,明晃晃的在太阳下展示着它的功绩,在自豪地摇晃着。汽车两边的车厢板,张着恐怖的大嘴,诉说着它的不幸。那些折断了的车厢栏杆,在螺丝的连接下,跑不到哪里去,就在竖起的铁框上,像拨浪鼓一样,随着车的摆动,在不停地敲打着。
每台能走动的车后面,都爬拖着无法开动的车,有几辆还拖着几台,车上面糊满的泥巴和落满的尘土,证明着他们所经历的艰难。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惨像,就摆在每个官兵的眼前,震撼着他们心,刺痛着他们的眼,英雄的车队就是如此的状况吗?
鱼贯而入的汽车,在停车场整齐的摆放好后,全体士兵就自觉的列队在车头前,期待羽队长整理队伍,向基地首长汇报。羽队长在黑子和小赵的搀扶下,艰难的来到了他们的队列前,他没有喊口令,其实他已经喊不出口令了。
他把每个士兵扫过一眼后,在小赵和黑子的帮助下转过身,像等待汇报的段副司令缓缓的举起了手,眼里满含着就要掉下来的泪。基地的所有官兵,都在段副司令的后身,他把举起的手没有放下,眼含热泪的从每个前来欢迎他们的战友脸上滑过,也再一次的寻找他那张熟悉的面孔。
目光巡视到王管理时,王管理举手敬着礼,嘴在使劲的扭曲着,眼中的泪水早就流过脸面,把胸前都打湿了一片,四目相对时,羽队长更是情难自禁,泪水就成串的掉下来了。目光移过王管理的脸,又落在王管理身旁的一个看是熟悉,又觉得陌生的军官脸上。
那个军官同样敬着礼,同样流泪满面的看着他,四目相对时,一股电流击穿大脑,突然就想起是杨参谋。这小子不在军区呆着,跑到这里来干什么?是不是专程来欢迎我们,还是到这里来裁军地?他的身旁为何还有穿着老百姓衣服的人?
老百姓到这里来干什么?这里是军事重地,怎么可以……不对,这几个老百姓怎么也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他们的长相怎么像几个牺牲了的兵?难道……难道是他们的家属?他们怎么会在这里?看到家属,就像看到了亲人一样,羽队长再也控制不住情感,眼泪就像洪流一样喷涌而出。
眼泪迷糊了他的视线,他用眼皮一挤,就看到了二班长和几个自己的兵,个个都心情激动。他的目光在还没有巡视过的战友脸上扫过,到最后巡视完毕后,也没能巡视到他要找的那张脸。
羽队长心中涌起一股燥热,势不可挡的涌向咽喉,还没等明白是怎么回事呢,一大口鲜血就喷出了他的嘴,把他脚前面的一大块地方,染的一片血红。鲜血在烈日下翻着气泡,往四周扩散开来。
“嗡嘤。”的一种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被小赵和黑子扶着的羽队长,把头一歪就昏过去了。他的士兵,还有前来欢迎的官兵,看到羽队长昏倒了,就一拥而上的扑上来叫着喊着,里面还夹杂着哭声,就汇成了一片。不论怎么叫,都不能把羽队长叫醒,段副司令大声的喊道:“快送医院,一定要把他救活。通信员,快去向军区紧急求援,我们需要援助,请最好的医生来,还要一架直升飞机,越快越好,听清楚了吗?”“听清楚了。”通讯员一溜烟跑了。
大家把羽队长抬上汽车,没有担架,就用手连起来,把羽队长放在用手连接起的担架上,黑子开车就飞也似地往医院的方向去了,他恨不得把脚伸进汽车的油箱里。
汽车扬起的尘土,像一条巨大的彩虹,在高原的上空久久的不愿散去,在飘荡着,在炫耀着,在不断的延伸着……
此书瑾献给为祖国国防事业做出奉献和正在奉献的战友们!
向在建设强大祖国国防事业中牺牲的先烈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