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过将荆瑾带到了太学主厅。
太学主厅里,三个老学究端坐在上位间,眉头紧锁。江蓦然站在一边,额上冒着汗,身子却挺得笔直。
到了门前,聂过停下了,亲热地推了荆瑾一把:“去吧,我的小武状元。”
武臣不得入太学,这是大嬴太祖的遗命。文曲降世,紫微天守,太学是这个王朝锦绣文采的神圣之地,如今却因为一场私情迎头盖上一盆污水。
荆瑾稳稳心神,抬脚走了进去,在门前便跪下见礼:“荆瑾见过诸位先生。”
当头的太学院长道:“荆家女儿,听闻你私藏小抄,令太学失之公允,令紫微失之文采,可有此事?”
荆瑾一拜到底:“荆瑾不知,还请先生详解。”
太学院长说:“江家小儿说辅导你读书时曾看见你私买了一份小抄,藏于青玉笔中。明日便是典籍文试,若不是他举报及时,我这太学牌匾恐怕真要被你脏了去。”
荆瑾头抵着青石板,声音低低的:“荆瑾不知。”
院长道:“取她笔来。”
便有人送上荆瑾文试所用的那支玉笔。荆瑾抬眸扫了扫,复又低下头去,不发一语。
玉笔机关精巧,院长拿着那笔找问题,但摆弄数下不能解。江蓦然在一边道:“院长,学生学过些奇门鬼术,请让学生一试。”
院长便将笔递给他。江蓦然恭恭敬敬接过,假作端详几遍,手指轻轻在细处一拧,只见笔管骤然打开,一股红色烟雾猛地喷将出来,迅速充斥了小半地方。那烟雾乃是由极细的红色粉末组成,气味极呛极难闻,江蓦然正对着笔管,一时被喷了满脸,呀呀大叫着将笔管丢在了地上。几位院长也是极为惊惶,边朝外退着便大喊:“来人!来人!”
荆瑾伏在地上。她伏得很低,几乎看不清脸。但若是细细看去,便会发现她脸上冷然的笑意。
人很快来了,将几位老学究带离了红雾。几乎吓晕的江蓦然也被拖了出来。荆瑾跟在后面,盯着江蓦然,脸上一副弦然欲泣的神色。
太学临近太医庐,太医很快请了过来。
把完江蓦然的脉,又细细验了那红色粉末,太医抹了把汗,对着一边兴致缺缺的聂过道:“此乃是江湖一偏方药方,药名‘斩红线’。江公子当无大碍。”
“斩红线?”聂过歪着头看太医,重复道。
“是……”太医解释道,“前朝兰洲河畔有画舫三仙,中有一女名为‘药仙’柳青禾,其本与一书生私定终身,但书生贪慕功名,娶了大官女儿将她辜负,这柳氏一时气愤难解,制出这红线之药,将那大官女儿陷害……”
聂过:“那江公子服了居然无大碍?”
太医道:“此药乃是天下极阳之毒,男子体本就是阳,服之犹如补药,只是苦于过阳躁烈,肤红疼痛;女子体阴,阴阳相冲不能调,身子会被这药尽毁的。那大官女儿用了这药,竟一生不能生育,五脏阳虚,容貌如花萎顿,书生终弃她而去。却是如药名一般‘斩红线’了。”
聂过哦了一声,道:“意思是只对女人有用咯?”
荆瑾跪在一边,面色苍白如纸。
聂过呵呵一笑,道:“给我查。”
羽林卫众高手在他面前跪成一排,齐声应是。
聂过眸光一扫,指了指荆瑾和江蓦然:“这两个收押了。”一顿,又加了一句,“女孩儿细皮嫩肉的,给我注意着些。”
“细皮嫩肉”的老油条荆瑾一副面如死灰的样子,由着羽林卫将她带了下去。
羽林卫,擅守宫城,纪律严苛,武艺卓绝。但论及严刑酷法,查案清明,不及锦衣卫;论及心机攻讦,人心计算,不如红妆卫;论及奇门诡道,阵法天机,不及朱颜卫。
这件事,换上红妆卫,一个时辰能解决;换上朱颜卫,也许要一天;换上锦衣卫,也许是三天。但现在的羽林卫,却绝对看不破这个诡谲的局。而现在,能破这心机的红妆卫创始人和锦衣卫砥柱,还在考太学呢。
她没猜错。
玉笔是哪来的?羽林卫查到了,有人看见江蓦然将荆瑾叫过去给了她这支笔;
江蓦然想做什么?老馆长说,他说荆瑾作弊,要剔除荆瑾的考试资格。这可是一世的污名。但江蓦然为什么这么做?荆瑾不是他未婚妻么?
还有,他说那笔筒里有小抄,可为什么笔筒里藏得却是斩红线?若是笔筒真是荆瑾所藏,那为什么里面会藏着能毁去她一生的斩红线?
案子到了这里,除了那两个被收进天牢的人,似乎隐约出现了第三个人。这个人和江蓦然合谋,陷害荆瑾,却又背着江蓦然把本来的小抄换成了斩红线,意图将荆瑾的人生完全毁灭。只要荆瑾打开了那个笔筒,冲出的斩红线就会将她的婚姻和人生毁的一塌糊涂。
那么,是谁要毁了她的婚姻,是谁在联手江蓦然?
答案呼之欲出。
毕竟全京城,常常上定国公府去拜访那个小书呆子的人,也只有那一号。
案子终究涉及皇亲国戚,天威侯去御前哭了两个时辰,太后便降下懿旨要羽林卫将此事压下来。但不久皇后又传了口谕,要为牢里那荆家的姑娘讨些公道,既然江家小儿不愿意结这亲事,便不必结了,反倒委屈了人。
这道旨意来的稀奇,但其实亲事解不解倒不是什么大事。毕竟一心结这姻缘的是老定国公夫妇,世子夫妇宠着儿子,正嫌弃荆瑾一来便没什么好事,又估摸着荆瑾身上难以得利,顺手推舟便将这门亲事断了。
这对荆瑾来说,倒是意外之喜。
事情总算压下来了,可惜人言难防,更兼着那位被定国公府扫地出门的丐帮准四袋长老唐镜姑娘担心着小姐憋着气呢,使力胡说,竟隐隐的在坊间流出“天威侯家的郡主因为爱慕定国公府的江公子拿斩红线那等恶毒东西陷害江公子的未婚妻”这等传言。
这传言实在有理有据,连一手查案的羽林卫也无法辩驳。谁知道只是一晚上的工夫,那位才华出名人人夸赞的玲珑剔透的小郡主就变成了这样人人皱眉的恶女妒女呢?
而这距离这桩案子出现,才短短五天。
羽林卫查了五天案,荆瑾也就在羽林卫大牢里待了五天。前两天,羽林卫的人偶尔来向她要些口供,后面几天便来都不来了。第五天的上午,有人点头哈腰的接走了不满又恐惧的江少爷,要带他去宗祠里抹去定好的亲事。从此荆瑾这个人便和江家一点关系也没有了。第五天的下午牢房里飞来了一只鸟,青蓝色的尾巴,鸟来了不久,天渐渐的黑了。有人打开荆瑾的牢门,叫她出去。
她站起身,看着鸟。鸟便飞起来停在她肩上,青蓝的尾巴一跳一跳的;她便跟着衙役出去,一路走到牢门。
牢门前是青石,深深浅浅的坑,映出斑驳的树影,阴幢幢的。阴幢幢的树影里还站着一个阴幢幢的人。聂过蹲在大牢前的树影里,抱着臂,猥猥琐琐的一点威严都没有。荆瑾平视着他,目光平静,嘴角带笑。他就也咧嘴一笑,看着她说:“江家不要你了,荆家也不要你了。你还想当荆瑾吗?”
怎么换了一世,这人的话一点也没区别呢?
荆瑾笑了笑,笑容很轻很淡很平静,带着点飘诡的鬼气。
她说:“随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