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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夏末(2)

“回成都后有什么打算?”“没打算。回去先陪陪爸妈,打打麻将啦,聊聊家常啦,无非这些。”“耶?”我有些意外,“你蛮有孝心的嘛。”“在外面飘了好多年了,累,好累,有点想家恋家了。”“也是。”我深有同感,不自禁地想起几百公里外我的老爸老妈。“你呢?以后就打算在北京扎根了么?”“谁知道……”我甩甩手,像是把什么东西甩掉一样,“不去想它。飘哪儿算哪儿。”“年纪不小了,你——”蚊子笑,“该做打算了。”“得,你怎么像我老妈一样,这口吻。”“稀罕,谁要做你老妈。”我呸了蚊子一口。他从背包里翻出一盒骄子,拆包,手指轻盈地夹出两根烟,先递给我一根:“喏?”我摇头:“戒了啊!你知道的。”“最后一根。陪我。下次再见面,说不定是哪年哪月了。”蚊子这句稍显凄凉的话打动了我,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蚊子已经把烟递到我手上,我接了。他掏出火机给我点着烟,然后点着自己的。烟雾缭绕,顺风不定。“Cheers!”我们拿手里的烟碰了一下,像是酒杯交错一样。

有多久没抽烟了,我?几个月未曾沾过的味道,顺着鼻孔缓缓淌入肺里。久违的快感袭来。

“我说,”我突然想起梅西西让我转告蚊子的话。

“嗯?”蚊子转头看我。

“没什么。”我突然想起转告这句话未必合适。

“妈逼的!说!”

我把梅西西那句话转告了蚊子。一字不差。只隔了一天,想必我记性没那么差,不至于词不达意。

蚊子听着,默默抽烟。

烟抽完后,他把烟蒂抛在地上,狠狠踩灭,然后手臂环过用力地抱了一抱我。

“回去吧!”蚊子说,“离登机还早。不用陪我了,我这么大人了,丢不了,放心!”

我刚想说什么,蚊子打断了我,摆摆手,简短地说,“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蚂蚁,你……”

我不再坚持,挥手和蚊子告别。

没走几步,蚊子叫住了我,他说,“好好对悠悠,她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子。我未曾见她如此对一个人倾心……蚂蚁你这傻人有傻福的,一定好好珍惜!”

回去的路上,我突然觉得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疲惫不堪。

两天之内,我的两个朋友先后离开我身边。一觉醒来,他们已经远在天边。还有什么比这更荒谬的事吗?

梅西西要蚊子忘记她,依我对蚊子的了解,这显然是违反基本的物理定律。就算我相信有超越光速的物体存在,相信有无数平行宇宙,相信有上帝之手在操控世间万物,也绝不相信蚊子会轻易把梅西西忘掉。蚊子是这样拿得起放不下的人,我猜想梅西和梅西西留给他的烙印,他势必要铭记很久。我遥想这未来漫长的岁月,蚊子要面对怎样的悔恨,或者,他从来就不曾后悔过?

而梅西西说她已经忘记蚊子,那或许的确如此。

我终究没有给梅西西写过信,她也同样如此。刚到英国的时候,她偶尔还会上MSN,兴之所至,我们便聊几句。她说班上有个黑人,满脑子都是色情念头,整天给梅西西讲他以前如何上过各种女人,有白人,有黑人,遗憾的是没有中国人。我叫梅西西当心点,梅西西说放心好啦,她不会轻易让他阴谋得逞。如此聊了几次,梅西西MSN不再上线,我们彻底断了联系。偶尔想起梅西西来,我便幻想她和那个黑人结伴回到非洲,在星光照耀下的广袤大草原中,他们在某个小木屋里猛烈做爱,生下一堆混血小猪来。

再次听到梅西西的声音,是一年后我的生日。当时我在云南旅行,住在一个少数民族村。那个村寨坐落在连绵不断的青山之中,风景如画。我在那边流连忘返,不知不觉中过了几个月。彼时的日常生活简单得让人难以置信,我每天都在鸟鸣声中起床,然后步行几公里到一条小溪旁边钓鱼,快中午的时候才信步回程。我跟房东阿玛学会了雕刻一种木头娃娃,手艺还不赖。

太阳落山的时候,村头的篝火熊熊燃起,说是晚上有民族节日庆典。我跑东跑西,瞎帮忙。有位阿哥拿出一种叫不上名字的竹质乐器,试音吹了几下。早早来到的几位盛装少女便跳起了舞蹈。这时梅西西的电话打了过来。听到她声音时我怔了一下,我没想到她给我打电话。她说今天是蚂蚁的生日,知道他乃猪脑袋,肯定不记得,特电话提醒一下。我问她在哪儿,她说还在英国,越洋电话费贵着呢,算是送蚂蚁的生日礼物。听着她满嘴胡言乱语,夹杂在劈里啪啦的篝火中,蓦地美好往日浮上心头,我顿时感到一阵温馨和煦之意。

恍惚里,我不曾记得去机场送梅西西时,我给她说过我们会再见面的话。我相信。然而那次电话,是我们最后一次联系。时至今日,我和她确乎再也没见过面。

7月份的某一天,我收到了悠悠走后的第一封回信:

今天收到了你的第117封来信,我想是时候了,应该回封信给你。

离开北京后,我去了贵州,那里有一个我的远房亲戚。我去那边,是因为在他家在一个湖边有一套别墅。平时无人,一年他们也就去那里住上一两个月。我和妈妈曾经去过那里几次,湖边环境幽雅,景色宜人。清晨的薄雾笼罩在翠绿的湖面,像是仙境一般。到贵州后,我问亲戚要了钥匙,独自去了湖边。

一开始想你想得厉害,几乎无法控制给你打电话或写信的冲动。然而谢谢你的信,它给了我莫大慰藉,让我安心,安静,它告诉我,蚂蚁从未曾远离我。

我每天都读你的信,你发信的时间并不规律,但谢天谢地,几乎每天都有信来。有时一天一封,有时一天三封四封,最多一天你发了六封信。读着这些信,我能感触到蚂蚁,似乎你在我身边,我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你,无比真切。有时你的信是半夜三四点发过来的,我仿佛看到你半夜不睡辗转反侧的样子,这时就有冲动想责骂你不注意身体。有的信读来有趣,我便会笑出声来。有一天,你没有发信过来,我忐忑不安,无心做任何事,生怕你再也不写信过来。直到第二天中午又收到你的信,才彻底放心,好好睡了一觉。没有信读的时候,我就翻看前面你写过的信,甚至翻看我在德国的时候你的来信。你能相信?几乎你所有写的信我都能背下来。

我的书终于写完了,委托哥哥交给了一个出版商,希望能顺利出版。等我拿到稿费,回北京请你吃饭。

在贵州的时候,肾病终于发作了,非常严重,虚弱无力,浑身肿得跟馒头一样。我不敢照镜子,不敢想象自己丑成了什么样子。一直没和你联系,也有这个缘故。

哥哥来贵州,把我接到了深圳。在他的悉心照料下,我的病好多了。其实在德国时,医生就嘱咐我,让我去医院做一次全面检查。然而你知道的,我讨厌医生,讨厌医院。我宁肯自己看医书给自己开药方。

哥哥的办公室是德国总公司那边给租的公寓,房间很多,既办公,又在这里起居。其中一间是他的卧室,另一间哥哥给了我。我现在就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窗台上给你写信。深圳正在下暴雨,院子里的椰子树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远远能望到雨中的茫茫大海。天气好的时候,隔着海能看到对面的香港。Jeff让我早点去香港找他玩,我说身体不适,他便说过几天来深圳看我。想起Jeff这个可爱的小胖子,心里暖洋洋的。有个这样的朋友真好。

自然,想起我家蚂蚁来,心更是暖得要融化掉。

我在深圳的手机号是137××××××××,我等你的电话。

读到悠悠的信时,我在秦皇岛东山海滨的一家酒店。我记得那天大概是周六。读罢信,我信步下楼散步。酒店大堂门口服务员穿件红色上衣,戴了圆顶金边流苏帽子。由于帽子做工精致,我便多看了几眼。他冲我微笑,帮我拉开侧门。我向他点头致谢。

出门后是一条长长的斜坡,我沿着斜坡往下走。一辆公交车在路边的车牌旁戛然停车,有几个人走下来。其中一个女孩头发烫成大波浪卷,白色短袖上衣,黑色褶边短裙。她穿着大约三寸的高跟鞋,鞋蹬在路面上发出清脆的呱呱声,她走起路来有一种轻盈的美。

路边是一个个紧挨的小商店,我一个个进去观看。有的卖泳衣,有的卖望远镜,还有的卖贝壳之类做成的工艺品。我和店主聊天,询问他们的生意好坏,但无意买什么东西。有位卖书和CD的店主,见我心思不在店里的商品,便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一边,拿出一堆光盘,问我是否要毛片。我婉言谢绝,落荒而逃。

右拐是海滨浴场。门口鱿鱼烧烤的香气吸引了我,我掏钱买了一串。我边吃鱿鱼串烧,边往海边走。阳光沙滩上,到处是欢乐的人们。远远的,有摩托艇拖曳了一个降落伞,在附近海上盘旋。降落伞那端飞翔的是个女孩子,发出凄厉的尖叫,隔着几百米依然清晰可辨。极目远眺,远处右边几百米,有一截长长的栈桥,一头扎进海里。据说是当年秦始皇求仙处。我心念一动,蹲下来,用手指在松软的沙子上划下一行字:蚂蚁是地瓜,悠悠是香芋,永远在一起。写完后,我从背包取出相机,拍了字的照片。晚上九点,我给悠悠打了电话。许久未曾听过的她的声音,让我如饮纯酿,居然有微醺之意。我们聊了几个小时,谁都不愿放下电话。“我有礼物给你。”我说。“啊,是什么?”我打开笔记本电脑,连上网线,把白天拍的那幅照片发到她的邮箱。“收邮件。”悠悠看过邮件后,在电话另一端并不说话。我试探着叫她的名字,却听到她轻轻的啜泣声。那之后,我们同时沉默不语,只听到海浪拍在沙滩的哗哗声隐隐传来。没有海鸥。我突然想到。夜晚没有海鸥。“我也有礼物给你。”许久后,悠悠说道。“不过,先不告诉你是什么。”悠悠俏皮地一笑,“明天再告诉你。明天上午十一点,记得去海边。”我疑惑而好奇。然而只是笑笑。给悠悠打完电话后,已是深夜。我订的海景房,房间面朝大海,有个小阳台。站在阳台上,天上半个月亮挂着,像是被谁咬了一口。月光下的大海波光粼粼,仿佛连绵到天边的丝质绸缎。我沿着酒店后门出去,一出来就是海滩。深夜的海滩空无一人。我躺在沙滩上,白日的灼热已去,尚有余温。月光如白银般倾泻,我开始在沙滩上缓缓打滚。次日上午,我依言在十一点前来到海边。悠悠给我打来电话,说她正站在深圳的海边。

原来她送我的礼物,就是远隔几千公里的海岸,和我隔海触摸。我租了一辆机动船出海,在附近海面驰骋。悠悠又打电话过来。“我正在往海里面走,穿着衣服就跑下海了。现在海水没到我的脖子这里,我用手举着手机给你打电话。”我吓了一跳:“你快点给我回去。这样很危险。”“哼,我才不呢。你伸手摸一下海面啊,能感觉到么?我在这里。”我在船边伸手到水里,海水生涩而微温。我闭目遐想,悠悠体温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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