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园,又是一年桃花时,数月前谢阿弱产下一子。入夜时,谢阿弱十分困倦,睡得十分沉。
半夜,摇篮中的小公子啼哭,齐晏连忙起了床,将婴儿轻轻抱在怀中哄了几声,回头看阿弱睡得熟,他轻手轻脚地将宝贝儿子抱到了外间,坐在书案前,又是逗弄小手又是亲吻脸颊,温情脉脉之时,这小公子却仍是哭得厉害,齐晏没个办法,轻声安慰道:“是不是做恶梦了?别怕,爹爹在这里呢?”
外间书房早添了个炭炉子,齐晏一手抱着小公子,一手将装着牛乳的细瓷盅放进滚水钵里烫热了,方才用调羹勾了一小勺,喂到宝贝儿子小嘴边吮了几口,又喂了几勺,吃饱了那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方才止住泪,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美貌的爹爹,半点睡意也没有。
齐晏对付这小公子颇有经验,一边轻轻摇晃着,一边柔声道:“给你讲个故事罢?从前有个很厉害的杀手,出门杀了好多坏人。一个坏人,两个坏人,三个坏人,四个坏人……。”
等齐晏数到第九十九个坏人时,小公子睡着了,他轻轻地抱着这索债的小冤家进了屋,轻轻放回了摇篮,盖好了小被子,自己才脱鞋上了床。
床上谢阿弱早醒了,握着他的手暖了暖,望着他笑道:“我睡不着,我也想听公子讲故事。”
齐晏却板着个脸道:“早些睡,不要耍小孩子脾气。”
谢阿弱听了十分不满,道:“看来我只有叫醒儿子,公子才愿意讲故事了。”
她话里骄纵,眼神狡黠,但语气却轻柔,显见得是不想惊醒宝贝儿子。齐晏无可奈何,伸手抚了抚她的鬓发,微微一笑道:“要听什么故事?”
谢阿弱道:“问了公子几百遍了,总不肯说当初是怎么逃出天宁寺的。”
齐三公子笑道:“原来你记挂这件事,其实,也没有什么。”
“没有什么是什么?”谢阿弱好奇。
齐三公子淡笑道:“没什么。”
谢阿弱瞧着齐晏不妥协,登时气恼道:“公子不说,我就喊啦!”
齐三公子微微一笑,道:“你猜不出来么?那日亭中下棋,是谁说的不到最后一颗棋子,不知胜负?”
谢阿弱低头沉思,恍然大悟道:“难道竟是慧勇法师救了公子?”
齐三公子道:“凡正与邪总是相生相克,慧勇法师心存善念,趁夜暗中放我下山,我怕天宁寺中人怀疑慧勇法师,是而隐藏半年才来找你。”
谢阿弱道:“原来如此!天宁寺确实不比天下堡,不曾做过恶事,反而是佛门圣土,若将天宁寺连根拔起,还不知要在江湖中搅起怎样的血雨腥风。公子思虑周到,也只好如此了。”
齐三公子道:“那你还气不气了?”
“气又如何?”谢阿弱笑着反问。
齐三公子笑道:“明日桃花宴,我当着众杀手的面,敬你一杯酒如何?”
谢阿弱笑道:“那岂不是要折煞我了?”
齐三公子微微一笑道:“你不吃敬酒,难不成要吃罚酒?”
谢阿弱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小公子周岁之桃花宴
桃花盛放时节,齐三公子决定举办一场桃花宴会,名曰为小公子抓周,可小公子未出生一年,显然只是公子要摆宴的一个名目罢了,不过饶是如此,也甚是慎重,大红锦障围住了三亩桃花林,铺席摆座,魏园几百号杀手都来观赏,在绚烂缤纷的桃花中,饮酒作乐。
每个人脸上都是淡淡的笑意,尤其阮娘举起酒杯,敬了敬无毒和尚,在这晴光的桃花下,无毒和尚被阮娘用红绳吊在桃花树之间,结作八卦蛛网,他如同那盘丝洞蜘蛛精的口粮一般,被缠得结结实实。于是,无毒虽在静心念经赏花,但众杀手也在指指点点地笑赏他。一阵风过,那漫天的桃花飘过,无毒渐觉得一阵禅意袭来,原来红尘如同一场束缚,虽然不怎么愉悦,但不经意间这场束缚之上早已落满了桃花。
无毒不免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意,阮娘提着个葫芦灌着他喝了几口酒,这和尚竟半点反抗都没有,只是笑嘻嘻道:“这酒好,再来几壶。”阮娘闻言一笑,道:“你这和尚看开了就好,不过要喝酒还得看姑奶奶心情!”说着阮娘将酒一饮而尽,这满眼的桃花中似乎也沾上了醉意。
一株桃花树下,刚返回不久的薄娘子与林月浮一块照顾幼童冷天觉,两人畅谈官场除恶之事,逸兴横飞,薄娘子举杯敬了敬眼前这株盛放的桃花,道:“浮着桃花的酒,待我与知己饮完后,任花凋零也可以。”
林月浮闻言微微一笑,在他眼中,绯红衣裳的薄娘子,如桃花般知情识趣。
而陈绝刀此时与女儿还有月娘同坐一席,互相敬酒,乐馆一案,月娘与陈绝刀误以为对方是凶手,相互包庇,此中情意不言自明,但他们都不惯说出口,只有举杯相敬时,彼此的敬重爱慕已醇厚得像酒一样了。
而陶五柳、宁晓蝶、魏冉三人同坐一席,畅谈前番擒杀凤无臣与朱二小姐一案,前尘落定,三人把酒论生死,不记将来,花下和歌唱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而此桃花宴后,听闻江州捕头宋昭深觉官府行事见钱眼开,十分不耻,改投了魏园。剑宗少主楚凤瑜不久后登上缥缈峰宗主之位,一身不娶,创立独孤剑法,成为一代宗师。
这一刻,桃花宴中,齐三公子抱着周岁孩童席地而坐,眼前锦盘上摆满各式玩意,眼看这小公子伸了小手要抓一把小刀,齐晏连忙抱着小公子偏了偏,但这小公子不经意竟又抓了一柄小剑,举着挥舞,齐晏微微皱起眉头,谢阿弱见了一笑,这热闹而喜庆的桃花宴下,每个人都自得其乐,她端起酒杯递给公子,自己手上亦端了一杯,灿烂的花树下,两人一同笑着饮尽了。
原来这世间最坏的还在,但最好的也已经悄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