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累了，许是到家了，这一晚睡得实在沉，要不是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我的脸上，不定什么时候才能醒呢，迷糊地在枕边摸了半天，才摸到手表，迷着眼一看，呀八点多了，一咕噜从床上坐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穿衣洗漱，收拾好后，扫了一眼房间便冲出门。
小区门口有就卖早点的小亭子，里面豆浆、油条、包子、粥、牛奶、面包一应俱全，很是方便。一根油条一杯豆浆，这是我从小到大的早餐，坐上去医院的公车，往事又历历在目。这个家是我上高中时父亲买的，当时在本地算得上最好的小区了，处于市中心最繁华的地带，当时里面可是住了不少的达官贵人，只是如今流行清幽的环境，大部分有条件的都搬走了，很多务工的住了进来，显得有些鱼龙混杂，父亲也一直想搬，小姨的意思等我毕业了，决定在哪发展再考虑搬家，加上父亲的饭店就在小区边上，不用跑来跑去。
新房子装修的时候，160平米的房子，三个房间一个书房，二厅二卫，两个阳台，小姨把最好的一个房间给了我，带着卫生间和一个大阳台，里面的颜色以我喜欢的湖蓝色为主，添了一点淡紫色和白色，很有味道。我不喜欢复杂，所以房间里除了床、衣柜、一个落地的台灯和母亲用过的缝纫机再无其它，为了方便我学习，30几平米的房间，又隔了一小块出来给我弄了个小书房。至于阳台，小姨给我弄成一个简单的阳光房，放了几盆我最喜欢的铃兰和一个小小的秋千架，为了这个秋千架当时弟弟还大哭了一场，非得在他的房间也按一个，要不就跟我一个房间，最后还讨了小姨一顿打。说实话，小姨确实很了解我，给了我一块属于自己的天地，休息、看书、坐阳台晒太阳发呆，我常常想就算母亲当年不出意外，她也未必能如此懂我。
不在家的时候，小姨每天都会把房间打扫一下，床上的床单被套隔三差五的就换换洗洗，父亲说麻烦，小姨说这样我随时回来都能住，铃兰呢，也不知道小姨是怎么养的，一年365天，总能看见有几盆上长着小花苞，父亲有时戏笑着说等小姨退休了就专门养铃兰卖，不定能挣大钱呢，小姨总是笑而不语，我虽然感动却每次都当没听见，如今想想又是一阵心酸，就像今天出门时我明显感觉有几盆铃兰已经蔫了，昨晚回家，屋子里、房间里也不像往常回家那么干净整洁，浅浅地蒙上了一层灰。
赶到医院，门虚掩着，从门上的玻璃向里看去，父亲并不在里面，小姨半躺着，侧着脸眼睛正朝窗户外看去。隔着玻璃虽看不见整个容貌，但仅从侧面能感觉小姨的气色与年初离家时比差了好多，鼻子一酸，我退后几步，努力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轻轻推门进去。
“秋儿”小姨听见推门声，转过头来，看见我一脸的惊喜，坐直了身子，“秋儿，这个时候怎么回来了？是你爸爸让你回来的？这个死老头子……。”小姨有些激动地说。
“不是，学校没什么事了，阳光说你病了，我就提前回来了，别起了，躺着吧”我扶着小姨往后靠去。小姨没吭声，眼睛却红了……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么多年，从来没这么近距离跟小姨接触过，更别说照顾她了，小姨在努力抑制着情绪，一时间屋里的空气有些紧张，我心里想着父亲去哪了，怎么还不回来，“小姨，我给你削个苹果吧”
“嗯，好，好”看我低头拿水果，小姨悄悄背过去，用手擦着眼睛。
削苹果的时候，我知道小姨在打量着我，“秋儿啊，在外面吃得好吗？绿城冷不冷？瞧着瘦了呢？同学们都好相处不？”
“我没事，都挺好的，你安心养病吧，给”我把削好的苹果递了过去。
“哎”小姨手有点哆嗦着接过了苹果，我这才发现小姨的手皱巴巴的，毛毛燥燥的，像六十岁的老人的手，早就没了记忆中那又白又细的样子。小姨没吃，继续说道，“小姨的病自己清楚，秋儿啊，从姐姐走了后，你就再没跟我这么近地坐着说会话了，你是怪小姨嫁给了你爸，并生了弟弟吗？”
“没”听到小姨说这话，我的语气又冷了起来，起身走到窗边。
“秋儿，小姨也许活不了多久了，你就真的这么恨我吗？”小姨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着，“不管你怎么对我，都没关系，我是爱你的秋，要哪天我真走了，照顾好你爸，还有阳光，他很爱你这个姐姐……。”
“别说了，你会没事的，阳光要的是妈，不是姐姐，我爸也需要你”我打断小姨的话，转过来用一贵冷漠的语气说着。
“秋儿，咳咳咳”小姨急着想表达着什么，一激动却咳了起来。
“不是叫你别说了嘛”我有些不耐烦却又有点心疼地说着。正好父亲走了进来。
“怎么了，怎么咳起来了”父亲一个箭步跑了过来，拍起背来，“秋儿，到口水来”
把水递给父亲后，这才打量起小姨，这一打量，吓了一大跳，这还是我认识的小姨吗？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稀疏花白，脸上皱皱的，原本白净的脸厐灰暗灰暗，鹅蛋脸也成了瓜子脸，眼睛更大了，一个豪无生气的老太太的模样映入了脑海中。
“我没事，你别紧张，你从医生那来的吗？怎么说”小姨安慰着父亲。
“明天手术，说是从省城来的专家，专治这病的，在他手上看好过不少病人呢，最长的手术后快二十年了”父亲有些兴奋地说。
“那他怎么没说看死的，人各有命”小姨叹了口气道。
“不许说丧气话啊”父亲有点不高兴地说，“秋儿还没嫁，阳光还没成人，可都等着你呢”
“嗯，好好，我说错了”小姨苍白地笑着说，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酸没了，没由地有些替母亲难过，低头想走出去，“爸，我出去上个厕所”
“哦，这房间里有”父亲用手指了指。
一个人在厕所里待了会，深吸了几口气，想想病人要紧，前面的事记那么多干嘛，这样一来心情平复了许多。
“爸，你回去休息下吧，我在这里”看父亲的样子，有些心疼
“也好，我是得回去下，今天你姑夫打来电话，说有人来看饭店，我去跟人谈谈，中午给你们带饭，让秋儿陪你啊”父亲拍拍小姨的手说，“秋啊，有事打店里电话”
“嗯”“去吧，别担心我”我跟小姨同时开口道。
父亲走后，我低头坐一边看报纸，小姨怕我生气也不说话，闭着眼睛靠在床上，房间里静得让人有些发慌。好在父亲中午来后我就去了店里帮姑夫的忙，店没转成，生意总归是要做下去。姑姑、姑夫看见我回来自然又免不掉一阵好问，说到小姨又是一阵伤心。傍晚时，阳光放学回家，看见我，高兴地着姐姐，跑过来就抱住我，弄了一个措手不及。阳光小我8岁，14岁，正处于发育阶段，个子已经有1米75了，长得可真快，年前还没我高，也没发育，这一回来都快成大小伙子了。除了个子像父亲，五官都遗传小姨的，很帅气的一个男孩子，虽然冷漠地对小姨和父亲，可对这个弟弟怎么也冷漠不起来，从小就像个尾巴似的跟着，撵也撵不走。
“多大的人了，白长这么高，怎么还这么粘乎，放手，快放手”我推开他
“姐姐，我都多久没见你了，人家想你了嘛”处在发育头上的阳光，扯着一副公鸭嗓子撒着娇，又伸手过来抱我。
“呀，呀，有客人，让人看了笑话你”我笑着躲开他。
“秋儿呀，你就让他矫情一会吧，天天念着你”姑姑说道，“行了，阳光，该给你爸妈送饭了，今天正好星期五，明天你也不上学，秋儿也回来了，我就不送了，你俩去吧，我在这帮你姑夫，这些日子，可把他累坏了。”
“好，姐姐，我们走”阳光拿起饭盒，拉着我就往外走。
“路上当心点”姑夫在后面喊道。“知道了，我们走啦，今天我不回来住了”阳光头也不回地说道。
“姐，晚上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路上阳光很神秘地在我耳边说了句。
“啥，秘密”我好奇地问他，“有喜欢的女孩啦”
“什么呀，姐姐”阳光白了我一眼，“你是姐姐吗？有你这么说话的嘛”
“那是什么”我笑着说，“干坏事了？打架了？”
“姐，你能不能想我点好的”阳光摔开我的手，看样子生气了。
“哟，生气了，那你就直接说嘛，还卖关子”我挠了他一下。
“嘿嘿，是你的哦”又神气起来了，“现在不能说，晚上再说”说完扮个鬼脸走前面去了。我笑着摇摇头，以为他又是像以前一样跟我闹着玩，也就没放心上，快步追了上去。
在医院，等他们吃好饭，我让父亲跟阳光回去休息，父亲不肯，说明天一早就要手术，他在家也睡不着，让我带阳光回去，明早再来，我们问好手术的时间，就回家了。
到家后，在阳光洗澡时把屋子里收拾了一下，就回自己房间洗澡去了，等洗完澡出来，阳光已经坐在我床上看书，手里还拿着封信。
“下来，下来，阳光，你怎么又做我床上了，现在可不是小孩子了啊，回自己屋睡去”我上去拉着他。
“知道、知道，谁要睡你这了”阳光跳下床，“我不是说要告诉你个秘密嘛，你不想听，我走了啊，可别后悔”
“等等，坐那，说”我用手指着书桌旁的椅子，边说边拿起一本书。
“姐姐，你不能跟爸妈说，我这是妈住院后，我在她抽屉翻到的”阳光一脸郑重其事的样子。
“行了，知道了，快给我”我上前一把抢了过来。
“姐，我一直以为咱俩是一个妈生的，后来从姑姑那里知道不是，我还有个大姨，伤心了好一阵，现在嘛”阳光欲言又止的样子
“现在怎么样”我打开信封，拿出信，没打开，看着他说，“你看了”
“嗯，不好意思，好奇嘛，现在嘛，你自己看吧，我看电视去了”阳光耸了耸肩，拿过边上的纸盒，滑头地说：“给，你用得上”
“滚”我低低地说了声，并把手中的纸盒朝他扔了过去，这家伙一闪就闪了出去，随手带上门。
好不容易看完信，站起来阵晕眩，一个趔趄，倒在床上，手中的信掉在了地上，眼泪哗哗地流着，脑子里乱糟糟的，信是母亲亲笔写的，信上的话犹如一颗炸弹在耳边炸开。
“秋儿：
当你打开信，你应该大学毕业并结婚了吧。不知道这些年你还记不记得妈妈？你爸爸跟小姨应该早就结婚了吧？爸爸、小姨都对你很好吧，小姨给你添的是弟弟还是妹妹？
孩子，对不起，妈妈没有疯，只是装疯，我想秋儿这么聪明，你应该早就猜出来了吧？你应该一直疑惑妈妈为什么要这么做吧？
秋儿，你小姨其实是你的亲生母亲。吓着了吧，孩子，别急，听妈妈把话说完。当年，星儿两岁时，过年我带着他去外婆家住，一天夜里，星儿发烧，你爸爸在亲戚家喝酒，我跟外婆带星儿去镇上医院，小姨在家等你爸爸。那晚星儿发烧厉害，我们没回去，小姨等着等着就在我跟你爸的房间睡着了，你爸爸喝完酒回来，结果把你小姨当成了我，这就有了你。当时你小姨还在上学，后来去了学校才知道，你外婆还因此病了一场，最后我去帮你小姨办了休学，并把你小姨送到外地一个亲戚家，中秋节，你小姨想家动了胎气，早产生下了你。从你小姨到亲戚家后，我就装大肚子，后来的事你就知道了。
秋儿，妈妈从星儿、外婆走了，伤心欲绝，这些年你小姨不嫁，妈妈知道她的心思，你爸爸虽然不说，但我知道他也是喜欢你小姨的。以前，有星儿有你，爸爸妈妈还能过下去，星儿走了，你小姨，妈妈知道她又怀孕了，孩子，一个是我的丈夫、一个是我的妹妹，可是，孩子，爱情的路上挤不下三个人啊，这都是命啊。
秋儿，妈妈走了，妈妈不放心星儿，不要怪爸爸，更不要怪你小姨，她可是你的亲生母亲啊。
秋儿，我的女儿，好好活着，替妈妈、替星儿好好活着，我走了！照顾好你爸爸，也照顾好你小姨，不，你的母亲。
妈妈字
1993年6月7号”
6月7号，是的，妈妈是6月8号走的，是妈妈出事的前一天，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拼命地想让自己停止思想，可是怎么努力也不行，我的头又开始像炸开了一样的疼，我蜷曲着身体，呻吟起来。那种灵魂跟肉体分离的感觉又回来了，谁来救救我，我在心底呐喊。也许阳光在客厅看电视觉得不对劲，敲我的门，喊着，没反应，一把推开门，“姐，姐，你怎么啦，你怎么啦，你别吓我，别吓我”阳光哭着使劲摇着我。
“阳、阳光，掐、掐我的手，使劲”我费力地伸过手去抓住他说。
“哦，怎么掐，怎么掐啊，我不会，姐，我打电话给爸吧，要不给姑姑”阳光突然放下我跑去客厅，我听见他在打电话给姑姑。
“秋儿，秋儿，醒醒，又头疼了吗？”姑姑拉住我的手在虎口上掐了起来，“阳光，阳光，怎么回事，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我、我、我给姐姐看了封信，她就这样了”阳光哭着说。
“什么信，拿来，一会揭你的皮”姑姑带着哭音说，“秋儿啊，老这样不行啊，上次你给我写信不是说好了吗，要不咱去大医院看看吧”
“没，没事，姑姑”随着虎口处传来的疼痛，头渐渐地松了起来，半个小时，我如同刚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的一样，虚脱地靠在姑姑怀里。阳光看起来吓得不轻，站在床前，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脸上挂着泪水，一脸紧张地看着我。
“姐姐，对不起”
“没事，阳光，不怪你，你看，姐姐没事了，又能陪你下棋陪你玩了”我装着轻松的样子，笑着说。
“好什么好，你看你这一身的汗，对了，阳光，信呢”姑姑瞪着眼睛道。
“在这”阳光从地上捡起信，递了过去。
我按住姑姑的手：“别看了，姑姑，是我妈留下的，我是小姨的女儿，你知道的吧”
“这”姑姑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问，一时语塞起来，“我也是前不久你小姨住院才知道的，你父亲说的，本来想等你毕业了告诉你，没成想这小子”
阳光看姑姑又瞪向他，赶紧低下头，一声不吭。
“秋儿啊，别恨你小姨跟你父亲了，姑姑知道你心里的心结，这么些年也该过去了，是你妈傻，想不开呀，不过也不怪他，就怪我那个弟弟”姑姑有些恨恨地说着。
听着姑姑的话，我的泪又像掉了线的珠子往下滚，谁能明白我恨了这么些年的小姨是我的亲生母亲，谁能明白我一直在怨着自己，是自己造成妈妈的死，可是，可是，情何以堪啊。
“姑姑，妈妈爱我吗？”我含着眼泪问。
“傻丫头，怎么会不爱呢？”姑姑边替我擦着眼泪边说。
“不，她不爱，她用我来报复小姨，不然她不会当着我的面死”我痛苦地回答着。
“唉，秋儿啊，让一切都过去吧，你看，你小姨，不你妈现在这身体”姑姑宽慰我道。
“小姨早就知道了吧，为什么不告诉我，姑姑，那是因为她觉得对不起妈妈，所以就由着我恨了她这么些年，这些年，我连姨都没喊过”我抽泣着并突然间有些痛恨起我爱了那么多年的母亲来。
“孩子，你既然已经想明白，那就不要再为难自己了”看着我突然冷下的脸，姑姑一把抓住我的肩膀，“秋儿啊，你可别钻另外一个牛角尖啊”
“可是，姑姑，我妈，我妈，真的要没了啊”我抱住姑姑哭了起来，边上阳光听我这么一说，上前抓着我的手紧张地问：“姐姐，什么没了，怎么回事，妈怎么了”
“别听你姐瞎说，你妈没事啊，放心上你的学，有你爸，有姑姑呢”姑姑朝我挤了下眼睛。
“哦，没事，我说的是你大姨，不我们的大姨”我拍着阳光的手。
姑姑听我的话，叹了一口气，“秋，你这样想就好了，你妈这些年不容易啊，事情后来我都听说了，也不是她的错，放下吧，啊”
我没说，点了点头，可是真的能这么快放下吗，那这么些，我的情感又将置于何地呢，我的爱，我的恨，我的痛，多么可笑啊！
这是一个无眠的夜，父亲无眠，小姨——我的母亲无眠，阳光无眠，我无眠，终于等到东方发白，我起身洗漱，阳光也已经在洗漱了，收拾好，两人在外面买了点早点，匆匆赶去医院。
